若夕阳真是妖嬈的舞孃,披着锦缎般的彩霞,翩翩起舞,艳丽又令人不忍移开目光,那么夜里的十殿林便是佝僂其背的老嫗,披着紫黑色的斗篷,任凭枝椏盘虬曲张,绵亙成一张走不出的迷网,攀附其上的藤类,或垂掛、或扭曲,都是笔无法解读的狂草,在森林中恣意挥洒。
    不同于绿意盎然的森林,十殿林里充斥着阴鬱的紫黑之气,是瘴气抑或毒气,阎师并不知道,只知当年被疯狂马匹送进十殿林的自己,奄奄一息地伏在马背上,望着逐渐变得黑紫的指尖,只有恨意依旧保有强烈的生命力,在心中不停滋长。
    然后在一天夜里,就像今日一样的朔夜,他突然站了起来,看着那匹被瘴气腐蚀的马已化作白骨,而自己的身体也充满着腐败的味道,但有股力量驱使着他,朝着十殿林的中心行进。
    那是一片就连毒木也不敢生长的空地,只有及膝的草闪着银紫色的光芒随着阵阵阴风摇曳,中心有付枯骨佇立,在见到他来到时,露出了喀喀的微笑,他发誓,他听见枯骨传来声音,微弱又听得仔细。
    「欢迎你……继任者……说出你的名字……」
    「楠宫……师……」腐烂的喉头挤出了游丝般的三字。
    「欢迎你……继任者……阎师……」
    「阎师?」他不解地看着枯骨,但身体完全不受控制,逐渐侵入枯骨所在的银紫草原,一步一步地朝着枯骨前进。
    「……谢谢你……我终于……能做回自己……」似笑非笑,枯骨缓慢地化作粉尘。
    就在他走到它的位置时,枯骨已变成一堆雪白的粉末,然而无意识行至枯骨身边的他,却大概知道自己是被什么力量给驱动,也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一切疑惑就像是醍醐灌顶一样,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脑海。
    他必须站在这里──在十殿林的中心点上,腐臭的味道会瀰漫,尸水会一股脑地涌洩,然后他会感觉全身的力气被掏空,他会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溃烂崩解,然后有股真气会从地底窜入他的身体,将已经腐朽的身体再造,接着再崩解一次,再造一次,持续着这个过程。
    从那时刻起,他知道自己不再是楠宫师了,他是阎师,属于十殿林的阎师,他的生命已终结,身体则属于这座有意志的森林。
    当淡白的朝阳映照在重获新生的他脸上,重新拿回意识的他,就像在和普通人对话一样,问着这片诡异的森林。
    「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答案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心里。
    十殿林要他排除任何想侵入森林中心的生命体;十殿林要他每逢朔望之日,都必须重回此地,站在当初枯骨的位置上,将蕴藏的两仪之气注入他的身体,重复摧毁与再造的循环,直到太阳升起……除此之外,这诡异的森林并没有过分干涉他的復仇。
    是的,恨意并没有消散,而是随着重生变得更加鲜明。因为在他重获身体控制权、踏出十殿林之后,转眼十年已过,一心一意只想归家报平安的他,迎来了已成断壁残垣的楠宫家还有亲人的凶多吉少。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原因,他能做的只有復仇!
    一边追查真相,一边要仇人付出惨痛代价,再度踏入江湖的他的确不是当年宛若武林新星的楠宫师,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十殿阎师。
    你后悔吗?
    站在十殿林的中心,分不清楚是十殿林抑或是自己心中的疑问,就这样半死不活、没有自由地活着,后悔吗?
    张开眼睛,双眸映着眼前长剑般的草叶散发的银紫光芒,身体再次腐朽溃烂,仅存雪白枯骨,在真气注入之前,阎师感觉到一缕惆悵,復仇之后,他就再无理由离开十殿林,或许他会像当初的枯骨那样,佇立此地永不离开,只因这座十殿林本来就教人难以亲近。
    但是他会在外围筑起小屋,并非没有原因。
    「离卦……能进十殿林到什么程度?」
    阎师徵询着这片森林的意见,但是解答并没有顿悟般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令他有些迟疑。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十殿林这个问题,但十殿林总没给他一个直接的答案,是拒绝?是接受?他第一次不懂这片森林的意向。
    「有位朋友……想借用我的力量,需要不受打扰的清幽之地……」
    十殿林依旧没有给出回应,阎师缓缓闭上双眼冥想,隐隐约约,眼前出现一块巨大的青石,状似模糊而他知道该怎么去。
    是了,这就是十殿林的答案。
    「多谢……」
    曾被拒绝多次的他,在得到答案时松了一口气,但眼前忽然一片刺眼的白光,在白光当中,离卦的身影若隐若现,但是那脸上的笑容……并不似离卦。
    点点白雪飞舞在离卦四周,扬起下巴的离卦反手一挥,白雪如浪花般淹没了一身青衣,仅剩转瞬而逝的馀光让阎师有些晕眩。
    「这是什么?」
    十殿林让他见到的景象究竟是什么,阎师至今还不得而知,但不久的将来,他便会知道,这是十殿林预先给他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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