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茶水是玉瑶昨夜煮好的,拿小铜炉温了一夜,并不滚烫,正好入口。
    倾城却没伸手接,而是侧过头认真瞧着玉瑶的脸。
    看得很认真。
    玉瑶眨眨眼,脸色微红,“姑娘做什么这样看着奴,奴脸上有花……”
    话没说完,忽然睁大了杏眼,惊喜道:“呀……姑娘,您……您的眼睛能看见啦?”
    倾城没回答她,只是从她的眼中看出了诚挚的欢喜。
    很久很久,没有从谁的眼中,看到过这样诚挚的快乐了。
    这种你快乐,她比你还要快乐的神情。
    多少年前,似乎曾见父亲眼中有过这样的情绪。
    自父亲离世……整个河内,对着她还有这样眼神的人,大约只有顾加赫吧。
    顾加赫……
    一想起那个熟悉的名字,她的心里只剩下麻木的陌生。
    一颗冷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坠落在她的脸颊。她慌忙低垂了头,掩饰自己的狼狈。
    真没想到,对于那个人,她竟连想也不能。
    往事一幕幕,如画卷,不需要刻意展开,便可直戳心底。
    像电影片花,飞速掠过她脑海。飓风一般席卷她的记忆,席卷她的心魂,席卷她刚刚筑起来的薄弱防备。
    乍然的冷漠,惊了玉瑶。
    “姑娘,您……怎么了?”
    她微微一笑,并不肯抬头,“我是太高兴了。你……快去告诉苏公子,也叫他高兴高兴。”
    玉瑶一喜,“正是这个理。”
    丫鬟出了门,房间里只剩下倾城一人。
    她抬起头,遥遥望着院子里的花树,轻呼出一口气。
    视线又恢复了清明。
    她勾唇一笑,定定地看着满树花开,低声劝慰自己,“沐倾城,从今往后,这世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一个人来,一个人走,一个哭,一个人笑,一个人快乐,一个人痛苦。你……一定要勇敢。”
    仿佛是为了践行自己的誓言,她缓慢地用双手使力,将整个身体挪到了床沿。
    而后,一点一点将双腿挪到床前,再一点一点将双腿挪到地上。
    最后,借助双手的力量,稳稳站定在地板上。
    她不知道她用了多长的时间,她只知道她的耳后全是细密的汗水。
    她全神贯注,不敢有一丝分神懈担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麻木的双腿上,集中在重新站立的希望上。
    然而,她没站多久,双腿用不上力,终至跌坐在床沿。
    热汗如雨。
    她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抬头便看见了苏子御。
    苏子御很高,站在门外,像一株大树般遮挡了外头的天光,教人看不清他的面貌。
    他的头发束地很高,玉笈在日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辉。
    就像他的为人。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在门口站了多久,不由得眸光微闪,“让苏公子见笑了。”
    苏子御勾唇,“沐姑娘实乃在下见识过最英勇的女子,何来见笑一说?”伤得这样重,却恢复的这样快,委实难得。
    他哪里还有资格笑话她?
    他走近一步,遥遥望着她,温和道:“按照沐姑娘的状况,不出三个月,你的双腿定然就会康复。”
    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门口,天光被阻挡在外,屋中黯淡许多,说着话含着笑缓步走进门的苏子御,立时清晰了起来。
    她脸上的笑容,就在清楚地看见他的脸时,愕然收起。
    他戴着面具。
    没错。
    一枚银色的面具,稳稳遮挡住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菱形的薄唇和刀刻一般的下颌。
    他的唇色很清淡,红润中透出一丝苍白。
    他的下颌很分明,疏离中透出半点无情。
    他的脸,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到她闭着眼就能清楚的知道,他上半张脸长得究竟是什么模样。
    不……
    她在心口呐喊,绝不可以。
    苏子御一步步走近,终于站在了纱帐外头,“沐姑娘若真能三个月康复,那真是再好不过。”
    他的声音温润儒雅,他的人谦和守礼。
    他是苏子御。
    可她从他的面具下,却看见了顾加赫的身影。
    是的,这两个男人生得一模一样,不管是面容还是身形,都是一样的玉树临风,都是一样的丰神俊朗。
    一样的男人,分两世被她遇到。
    如何可能?
    只怪她眼瞎太久,竟没能分辨出他们的相同。竟没能早早知道,苏子御就是顾加赫。
    她蹙眉,冷冷盯着苏子御的脸,忽然从床上站了起来。
    她稳稳地站定,似乎忘了自己的双腿还不能行走。她直勾勾地看着苏子御,嗓音冷漠,“顾加赫。”
    苏子御没有回答她。
    或者说,苏子御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却再也压制不得,紧紧盯着苏子御戴着面具的脸,长睫闪烁了半晌,漠然道:“你把我带来这里做什么?”
    嗓音里不可否定的质疑,不必刻意听取,也能感受到。
    她扫视一圈小屋,再看看玉瑶呆傻的模样,目光最终落在屋中这些精良的家具上。
    “拍戏吗?”她挑眉,盯着地板上浅浅的木纹,“把我从河内弄到这里,就是为了录下我狼狈不堪的一面?为了这样穷尽其极,把我当山猴子一样玩弄吗?”
    “你以为我会再上当1她的声音已显出不可察觉的颤抖。
    玉瑶说此地叫叶城。
    印象中,她的世界中并没这个城池。
    而今,见满院桃花开得正好,院外依稀刮来干洌的风,风中有沙漠的香气。大约这叶城已在极北之地。
    极北之地,距离河内已然千万里。
    屋中良久都没声音,倾城以为这一回,顾加赫定然再也没有解释。被她戳穿了伪装,恐怕会语尽词穷。
    “沐姑娘……在说什么?”门口,苏子御声音平静,面容冷清。
    倾城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眸光中燃着熊熊的火。
    苏子御仍旧淡淡的,“沐姑娘……这是认错人了吗?”
    他扬起银色的面具,隔着面具与她对视,温和道:“在下出生便容颜丑陋,故而一直戴着面具遮掩。如今,怕吓到了沐姑娘,更不敢将面具摘下。怎么……”
    微微停顿,“这世间竟然有人,生得与在下一般模样?连在下戴着面具,沐姑娘也能分辨?”
    一句一句,真挚坦然,并无虚假。
    倾城不是傻子,话中有无刻意的伪装,是能分辨出来的。
    她眸光中闪过一丝愕然,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牢牢盯着苏子御,低声道:“我……你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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