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唯唯诺诺,“是是是,您说的都对。您赶紧进去吧,小心喝醉了酒惊了风,一会儿该要病了。”什么时候,一个管家竟这样体贴起来?
    倾城喝了酒,无暇想那许多,歪歪斜斜进了门。
    转过大照壁,沿着花木葱茏的道路前行,这一条直通主院的路,她已经走了很多次。今夜在漆黑的墨色下,走起来依旧有些陌生。她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觉得此处并无任何的归属感。
    归属感是个跟奇怪的东西。有时候,明明是你的家,你却觉得那个地方很陌生,分分秒秒你都想要逃离。有时候,明明只是一间暂住的客栈,你却因为住的时间长了,就觉得每一处都藏着窝心,藏着你的好眠。
    .
    这丞相府,便让她感觉很陌生。
    似乎这个地方根本不属于她,只属于他人。
    她眨眨眼,想起白日里登门造访的欧阳若兰,勾唇一笑。笑容不达眼底,满满都是落寞之意。漆黑的脚下,也渐渐有了沉重的意味。夜风来,吹得她的酒意散了一些,恍惚间,想起白日还有事情没曾处理,转过了头。
    管家正跟着她,见状忙出声,“姑娘,有什么吩咐?”
    眸光一闪,她红唇轻启,“公子回来了吗?”
    管家一怔,“呃……”因为思索片刻,竟还没能回答上来。
    夜风猛地一晃,送来上风口一丝清淡的香气,很是熟悉。
    倾城脚步一顿,站定了身姿,抬起头看去。葱茏花木下,墨黑的夜色林荫下,正站着一袭雪白夏衫的公子玄。
    虽然隔得远,她却不会认错。
    管家支支吾吾,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仿似见到了救星,慌不迭禀报,“公子,姑娘回来了……只是喝了些酒,不过看上去倒是无碍的,只需要喝一碗醒酒汤,再睡一觉就行了。”
    说着话,似乎想要扶一下倾城,却仍旧被甩开了。
    倾城笔直地站定,冷清清看过去,确定了公子玄的身份,这才平静着眸子,低声开口,“公子回来了?”
    “回来了。”远处,公子玄淡然出声,缓缓迈步走近。每一步皆是龙行虎步,稳健不惊。一直走到她跟前,转脸吩咐管家,“下去吧,这里我自会照看。”
    管家如蒙大赦,躬身行礼,飞快地逃了。
    倾城有些不耐,不愿与公子玄多交谈。也不知道今日怎会如此惧怕与他相见,倒像是见了猫儿的老鼠。只愿意躲着。
    可是他走得这样近,躲却是躲不开的。她只好平和笑,“手上正有一件事儿,需要请示公子。正好,公子可在这里稍等,我去房中取来给你。”
    话音落,便离开。然而,要走出去的步子,生生被人阻挡祝公子玄笔直地伸着手臂,拦住她的去路,低头道:“若兰,你是在生气吗?”
    她能生什么气?
    她浑然不知,摇摇头,“不曾吧。”醉醺醺的脸上没什么神情,她比他更清楚的知道。
    就这么冷清清的对视,他的目光却渐渐灼热起来,“若兰,你喝多了。”
    “呵……”她勾唇笑笑,“跟辛夷多喝了一点。不过……”她克服着歪歪斜斜的身姿,努力站成一棵有力的大树,“我跟辛夷的酒量都很好,几坛酒还不能怎么样。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从饮酒处到丞相府,少说也有十来里路,她一个人走回来,好好的站在他跟前,原本以为会得到他的褒奖。谁知道却只看到他目光中的冷清之意。
    没错,是冷清,不是别的意思。
    她的心颤了一下。
    人说酒后吐真言,心比嘴巴更诚实。
    有时候你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自己都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嘴巴子,但就是没办法用真心去指挥你的嘴巴。
    比如现下。
    她道:“公子不高兴我出去喝酒吗?”
    她浅淡笑了一声,“我与辛夷是多年好姐妹,喝些酒也无妨吧。”她眸光一闪,“也没耽误正事儿,是处理好了今日的拜帖,这才出门。”
    微微一顿,“对了,倒有许多拜帖,都是建康府贵女们给你的,就在我书房中,我去与你取来。”她抬了抬手,果真迈步往自家宅院去。目的不言而喻,就是要为公子玄取来拜帖,请公子玄亲自过目。
    走出几步,又道,“有一位礼部大官儿的独女,名叫欧阳若兰,倒是与公子十分般配。我心里很满意她做你的妻子,所以为你单独留下了她,不知道公子可曾见着人?”
    “不曾。”身畔响起公子玄的嗓音,“欧阳若兰下午就走了。”
    原来,欧阳若兰也还是在丞相府中呆了一会儿,是最后实在等不到人才离开的。她勾唇一笑,点点头,“原来。”一步迈出,直往宅院,不再停留。
    公子玄跟着她。
    通往她宅院的道路很宽,两旁花木葱茏,景色不错。她闷头走着,走着走着便觉得眼前朦胧,那渐渐散去的酒意,去而复返,比方才更甚。她才知晓,这一回怕是惊了风,回去也不会好过。
    迷迷糊糊朝前走着,走到一处鹅卵石铺就的三岔口,公子玄站定了脚步,“若兰。”话未毕,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袖。
    她一个不稳,险些栽倒在他怀中。飞快稳定住身形,回头,“公子?”语音中已经有了不悦,只是还未发作。
    抬起眼帘,熏醉的眸中,正映出公子玄含着笑意的脸。那张俊朗的脸上平和儒雅,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夜色下,白皙的脸好像能发光。
    她一怔,蹙眉。
    完全不知道他是何意。原本,不是正在园子里等着捉她夜醉归府的么?难道竟不是?
    “若兰。”他又唤了一声。
    她的秀眉愈发紧蹙,淡淡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公子叫我沐姑娘,听上去更妥帖一点。”
    那欧阳若兰若成了他的妻,大概他也是这样称呼人家。那么,她这个“若兰”彼时又该身在何方?无端端坏了这两个字,不如便不要他再称呼了。
    “呵……”眼前人却笑起来。
    笑着笑着,捉住她衣袖的大手,便缓缓下移,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掌。一点点将她的手指都包容进他的大手中,倏地紧紧握住,这才道:“跟我来。”
    一语毕,脚步匆匆,似乎生怕再多耽搁了一秒钟。
    倾城一个踉跄,被他扯着往前跑,迟疑道:“去哪儿?”前头的人却没回答她,依稀能听见他含着笑意的呼吸,可被夜风一吹,竟也听不清楚了。
    就这么迷迷糊糊被他扯着行走,渐渐进了主院,进了他的书房。
    那日黄昏,他和锦公主就是在此处相拥而起,就是在此处郎情妾意。她都看得十分清晰。
    此时此刻,再次站在这里,脑海里依旧是那日的画面。她的眸光忽然紧蹙,死死盯着他的背影,不肯再挪动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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