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赵高彷彿听见姬丹与他道别。姬丹脸上浓鬱的忧思,化做阵阵漫天飞沙朝他席捲而来。
    赵高不能抵御这般哀愁,他大吼,撕心裂肺,认为早习惯孤单的心脏在这刻莫名剧动。
    然而忽然有道声音破空而来,那语调甚微,赵高却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不疾不徐地唤着他的名字。
    ──该醒了,你,以及你的宿命。
    那声音如是说,于是他的意识载浮载沉,就在甦醒后变得无比清晰。
    濮阳先生依旧负手于身后,精神矍鑠,目光如电,直视赵高狐疑的目光,道:「孩子,现在并不是伤心的时候。」
    赵高诧异,用手肘奋力撑起自己的身体。
    「……是您!」
    他双眼盈泪,不曾想过会在此地见到濮阳先生,唯恐胡亥会发现这名老者也与姬丹有所关连,惊道:「您来这里太危险了!丹大哥他……他已经──」
    「我知道。」濮阳嗟叹着,「姬丹已然身死,但他的信念将由我这衰老之躯继续完成,若老夫畏惧秦军迫害,也就不会冒险与你相见了。」
    赵高颤声道:「您是这些年与丹大哥最亲近的人,大哥他……他是否留下任何心愿?」
    濮阳摇摇头反问:「他唯一的心愿,难道你不明白吗?」
    闻言,赵高哑然而笑,「可是我……我有心无力……」
    房中一灯如豆,濮阳缓缓伸出他的手盖上了赵高的肩头,他的脸在阴暗的光影下是那样飘渺不定,但所说的每字每句都深深刻在赵高心上。
    ──「老夫正是来帮助你的,若你愿意依计行事,自然可以为姬丹兄弟报仇。」
    ──「姬丹兄弟先前交託与你的十二道符咒是首要的任务,然后──」
    ──「永远不要忘记秦朝带给你的耻辱。」
    天明之前,赵高回忆起曾在「古牘残篇」上显现的文字。
    他想起母亲在临死前说的那番话,还有她将这本古书藏到他怀里那时候的惊惧,总觉得是母亲的魂魄冥冥之中在牵引着他,于是不由分说坚定了对古牘残篇的信任。
    那天,他在古牘上面用血墨写了「復仇」,古牘上回应他的字是「濮阳」。
    当时他看了很久,不解,只是记着。
    而现在事情似乎都找到了解答。
    所以他一点儿也不怀疑关于濮阳的计策,更何况这位智慧的前辈还与姬丹深交。
    赵高在心底反覆计画许多次关于从今尔后的打算,最后想起姬丹冤死,想起亲人惨死,原本犹豫不决的心情就益发平静。
    至于胡亥,自从得知姬丹死讯,他先斩了看守牢房的两名侍卫,吩咐要隆重埋葬姬丹尸首,同时让李铭速去处理天水城中一切有关姬丹的事务。
    他要抹灭掉姬丹的存在,已经不仅仅侷限于生死,而是要让某人的存在变得毫无痕跡。
    这是因为他的私心,他为赵高着想的私心,只因一旦给扶苏一票人或者爱嚼舌根的老臣们知道姬丹的事,那么他要将赵高留在朝中必然变得艰难。
    只是就算他这么做,也不能以此为藉口去向赵高表示自己与此无关。
    他的高傲,不会允许自己否认对姬丹的凌迟,却也不会容许自己承认对赵高的在乎已然义无反顾。
    所以他现在只能躲着,躲在咫尺天涯的尷尬距离。
    等着。
    终于等来这天。
    他如旧执起赵高的手,感受赵高冰凉的指尖肤触,这双手的主人已经久久不发一语,甚至连一声咳嗽都没有,但是今天他却说句:「我饿了。」
    「饿了?」
    胡亥听着赵高简短而平静的三个字,先是一怔,才回神对外头大喊:「来人──备膳!」
    直到赵高安安静静吃完一顿饭,胡亥心中终于有种遇到转机的欣喜,他殷切地问:「要不要来些点心?再喝杯茶?」
    赵高侧过脸,看着胡亥然后勾唇一笑,「其实我想再喝一次密瓜汁,那天你餵我的那种。」
    「好,好!」胡亥连连称诺,立刻让李铭去备。
    一整天来回的路程,在两个时辰以后以累死五匹快马,调换三名驛官,出动农工数十人的代价被完成。
    这对一向豪奢成性的皇亲子弟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于是赵高后来在喝到密瓜汁的时候终于明白,当年褒姒锋戏诸侯也不过尔尔,他赵高所要的绝非这些轻易可以被满足的欲望。
    这时的胡亥就如同他手里轻取的水晶杯,易碎而且受他摆弄,他又怎能放过这种充满利益的机会?
    当晚,赵高主动提起留下胡亥。
    刻意摊倒在胡亥怀里的赵高眨着碧波般的眸子轻喃着,「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会给我所有我想要的一切。」
    「……不错。」
    胡亥并没有犹豫,他只是因凝视赵高似水的目光而迷炫。
    赵高把脸凑近,在胡亥耳边刻意提起敬称轻笑问:「公子好像也说过你知道下官要的是什么。」
    那絮语般的情话让胡亥瞬间按耐不住,他的右手把赵高的腰桿抱紧,左手则已忘情揉着赵高的臀部。
    赵高只是笑着,他笑的那样狡黠,却又带点哀怨。
    狡黠的是他如愿以偿牵着胡亥的鼻子走,哀怨的是他只能忍受这种不堪。
    一直等到姬丹再度死去,他才知道原来身边有个人可以倾诉心事竟是一种奢求,从前自己独立惯了倒觉得不怎么样,此时此刻居然在孤身时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难受。
    这种难受,这种不堪,如今与谁说?
    但胡亥哪里晓得,他已经被赵高这种飞蛾扑火的勾引迷乱心神,现在他消渴的慾望只能在赵高的身上寻求管道,彷彿至死方休。
    綺罗帐内,春风无度。
    胡亥不等赵高身上的衣物完全卸下,便已将人压倒,他的动作是那么地迫切,像是个害怕手中冰糖被抢走的小孩,他细细地舔着赵高的敏感,从耳后开始,然后在意外瞥见赵高脖子上结痂的伤口时停顿。
    「以后不许你再伤害自己。」他抚着赵高的脸,轻轻款款,「我要的是完完整整的你,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懂吗?」
    赵高本想故作泰然回应着他,却不料喉头哽咽,竟然数度无语,于是便把自己的一只手深入了胡亥手掌,紧紧交扣。
    然后,胡亥似乎能领会般地亲吻了赵高的下唇一下,便不再说,任凭彼此体内慾望撩动。
    ──若这一切真是如此纯粹,不知道该有多好。
    赵高仰着脖子,迷茫地想起濮阳先生与他说过这是他与胡亥的宿命,他与胡亥在千年以前早就注定此生纠缠,互相羈绊,所以那些无端產生的眷恋充其量不过是所谓的缘分在作祟。
    缘分有好有坏,他与胡亥之间很明显是孽缘。
    孽缘所產生的曖昧情感已经蒙昧了他的理智,所以他才会对胡亥有牵掛、有愁思。
    那时濮阳先生说的很平淡,淡的让赵高觉得自己仅仅是个被宿命所玩弄的傻子。
    「在想什么?」胡亥看着赵高略微分神的眼眸,哑着声音开口:「不舒服?」
    赵高鼻子一酸,伸出手臂来拥着胡亥的后颈,他说:「我好冷……」这不是谎言,但感到寒冷的又岂是身体而已。
    胡亥仔细凝视着他,彷彿要将赵高的灵魂洞穿,但下一刻,他的眼神又恢復一贯的戏謔与轻浮。
    他用力揽起赵高的身,阳具一下一下沉沉撞击着。
    如果肉体在交合的过程中可以让对方明瞭自己的心意,那么赵高就会知道他身上这个人对他无比执着──执着千年的执着。
    可惜,一切事与愿违。
    赵高紧紧环抱住胡亥的手在胡亥睡着后缓缓地挪动着,那细长的手指沾着白色的药粉从胡亥的后颈一直摩擦到背脊,又回到胡亥的腰上,就像是从来都没动过。
    胡亥的呼吸还是平稳的,心跳也是。
    赵高却觉得他的心已经停了。
    秦始皇三十六年末,嬴胡亥结束巡察长城的任务回到咸阳城,与赵高一同面圣,胡亥提议将长城以西辽东一带再增设郡县以利管制,皇帝几经思量,批准,于是秦朝便由原本的三十六郡增加为四十郡。
    这日,皇帝大喜,在宫中设宴,大肆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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