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号早上一大早,海晓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
    「哈嘍。」
    「我阿南,九爷醒了。快点!」
    海晓一下子清醒了,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叫醒为婷,万一有状况,他不想为婷经歷这些生离死别。
    海晓飞车赶到医院的时候,看见马家诺、于海四都在走廊等着,吴望南和豹七、大头站在特别护理区门口。海晓走过去和马家诺打了个招呼,马家诺用下眼皮看了一眼海晓,没有作声,于海四倒是亲热地拍了拍海晓:「医生在里面,我们在这儿等等好了,你们那怎么样?」
    门打开,全通天冲海晓招招手,马家诺正要往前走,全通天制止了马家诺:「九爷只要见海晓一个人。」
    海晓随着全通天走进特别护理区,穿过几个荷枪实弹戴着钢盔蒙面的特警队员,来到了华命九的房间。
    「我们可以单独谈几句么?」全通天对医生说。在医生出去以后,全通天走到满是仪器、全身插满管子和电线的华命九身边。
    「九爷,九爷,阿海来了。」
    华命九闭着的双眼似乎早已厌倦了世间这一切,得到的回答只是边上心电图的滴答声,和氧气输入的轻微哧哧声。
    海晓看着眼前这曾经叱吒江湖的黑道老大,心中无限感慨。当你还在华兴十九层的时候,外面站着的都会是真心跟随你,为你打拼的兄弟,可是现在呢?外面站着的兄弟还有多少希望你能站着走出这间病房?
    海晓轻轻地把手放在华命九插着吊瓶的手上。
    「阿海,九爷醒了一阵子,但是身体太虚弱,可能还要修养很长一段时间,刚才他醒来说,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追查兇手上,不会找到的,他希望你能指定华兴下一代龙头话事人选并辅佐他好好地重新振兴华兴。」
    「我会的,」海晓点点头,「请九爷放心。」
    「阿海,还有一天就是十五,下面的路会很不好走,坦克他们在会上会要求替九爷报仇,我会配合你压下这一切,剩下的就要你自己去努力,要记住,你兄弟和你的未来都掌握在你的手上。当一切都好起来的时候,我也想回乡下过些平静的日子。」
    全通天长嘘了一口气:「好了阿海,你先把白道的招呼打好,这个月会是很难熬的一个月。我知道越青要什么,我会把手续办好。去吧。」
    海晓走出走廊,吴望南的期盼、于海四的疑惑、马家诺的妒恨,在这不长的走廊,海晓却感觉好像要走一辈子,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副墨镜戴上,上了电梯。
    走出大门,海晓看见了茱迪的二门警车。
    「阿海,上车,」茱迪帮海晓打开了车门,「你不准备请我吃你们中国人那种白色圆面球?」
    「那叫元宵。」
    「我不介意它叫什么,我吃过,有汤里面有馅,有点像餛飩。」
    「那个应该是明天吃,好吧,好吧,你去唐人街买点,送到埃瑞克办公室,我在一大楼的厨房煮给你们吃。」
    海晓到埃瑞克办公室的时候,埃瑞克正准备吃早餐。
    「埃瑞克,不要吃这些了,我叫茱迪去买了我们那种白色圆面球。」
    「哦,是么?你是说元宵?」
    「是的,元宵。马上就会送过来。」
    「好吧,我正好有点吃腻了这些该死的三明治,说说华命九的情况。」
    「华命九还没醒,哦,据说醒了一阵子,明天华兴十五大会,要推选下一届龙头话事,华命九留话,要求我推举阮树。」
    埃瑞克从桌子边上站起来,走到沙发边上说:「阿海,我来给你讲讲守桥人的歷史好了。」
    海晓有些诧异,埃瑞克并没有和他讨论华兴接班人的事情,反而要说起守桥人的歷史。他拿出一盒白万打开,点了一支,等着埃瑞克这个永远不按理出牌的上司开始他的谈话方式。
    「1990年11月29日,联合国安理会通过第678号决议,限定伊拉克在1991年1月15日前撤出科威特,并授权联合国成员国在1月15日后可使用武力将伊拉克逐出科威特。1月16日海湾战争全面爆发,也正式拉开了各种恐怖主义向美国本土进行袭击的序幕,当然这还不包括,世界各地美国大使馆经常被邮件炸弹问候,停泊在港口的舰船会被自杀式袭击等等。1991年到93年这三年,光美国本土遭受炸弹袭击就达到200多起,媒体披露的,没有披露的,在纽约,我们多次关闭自由女神像,说是维修,其实是由于军方警告会有炸弹客的袭击。」埃瑞克顿了一下继续说道,「94年李虎正式向总部提交了守桥人计画报告,当然最初遭到了各界的一致反对,理由很明确,美国政府不和犯罪分子做任何形式的交易和妥协。随后95年的纽约公车袭击案件和地铁毒气威胁,让警署和联调局足足折腾了一年,年底,守桥人计画在联邦调查局的监督下正式开始,并交由78分局的里昂局长主管。守桥人计画分成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由我主管的有组织犯罪协调部门,就是目前你经手的,黑社会老大选举,或者他们内部一些事情,需要我们出面説明解决的,避免他们流血衝突的,或者协助他们漂白的;另一个部分就是里昂主管的国际恐怖主义协调,这部分从来没和你提起过,因为你的歷练和等级都不够。这部分就是在我们提供相应的合作之后,地下王国的管理者们需要相同的协助我们,在这方面我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线索确实比我们多得多,毕竟恐怖主义潜入美国的管道和方式都是他们所熟悉的。不得不说守桥人计画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成功,美国各大城市受袭击的概率和威胁都降低了,但是有得必有失,不是么阿海?这四年我们有效地抑制了国际恐怖主义和国际大型犯罪对美国本土的威胁,但是失去的呢?员警和联调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黑暗,因为你永远不知道那个派去和魔鬼作交易的人最终会不会也变成魔鬼。员警涉黑、员警贩毒,甚至员警勾结军方走私军火,都在这个计画的遮盖下进行着。由于这个计画,很多优秀的警探和联调局的特别调查员心灰意冷,很多犯罪就在这个国家安全的华丽外壳的保护下赤裸裸地进行着,我们失去的不只是人员,更多的是信心,对于法制的信心,对于这个国家的信心。其实我们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些才是恐怖组织真正希望达到的?」
    「给我一支烟。」埃瑞克吁了一口气,接过海晓递过来的烟。
    「我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相信,你最终会成为一个好员警,我相信你分得清员警和罪犯的区别,所以当你推举阮树作为华兴下一代龙头话事,我必须要你明白,你的目的是什么?帮助并最终让华兴真正成为正当的生意机构,而不是让你的兄弟成了老大而继续他们的犯罪生涯!」
    「阿海,我知道这个界限和界定是很难掌握的,但是我对你有信心。我不需要和你嘮叨细节,我只要你知道你的大方向!」
    埃瑞克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像一柄无形的大锤敲打着海晓的胸腔。
    「我分得清么?」海晓问自己。他不知道,但是这一刻他感受到了他的上司对他的期许和盼望,自己会让他失望么?
    「元宵来了。」随着一声呼喊,茱迪出现在门口。
    埃瑞克点上烟,微笑着对海晓说:「好啦,阿海,去给我们露一手,看看你煮的中国元宵的水准。」
    ……
    「哎,你今天怎么又灰溜溜无精打采啊?」阮树看着毫无精神下班走进越下的海晓,劈头盖脸地问。
    「我靠,好像你比我都烦,你有什么好烦的,难道白道比黑道还难混?」
    「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还是勇敢留下来?」海晓有气无力地唱着。
    「你怎么又烦又骚啊?」阮树有些奇怪。
    「你们都不懂我的心啊。」海晓扔了衣服,靠在椅子上。
    「谁不懂你的心?我看你他妈的是又活腻歪了。」皮鞋从楼上蹬蹬蹬地下来。
    「这就是命啊!」海晓哭丧着脸。
    晚饭后,海晓走到后门坐在台阶上冲屋内大吼:「阮树,滚出来陪我喝一杯。」阮树微笑地摇了摇头去拿啤酒。
    三楼窗户打开,皮鞋把脑袋伸出来:「不要叫我看见那个小骚货给你发的短信!」
    海晓哭笑不得,再次冲屋内大吼:「快点拿酒!」
    女人就是这样,他们永远不懂男人在外面拼搏时内心的挣扎,他们总是认为男人和他们一样,心烦都是为了感情,女人一生感情走向会佔据全部的思考时间,而男人呢?对生命的走向会佔据全部的思考时间。
    「阿树,最近的事情一直很多,他妈的自从我回来以后,就没有吃过一天安稳饭。」海晓喝了一口啤酒,「明天就是华兴十五大会,会推选下一代龙头话事资格。」
    「不要说,让我猜猜,他们会推选马家诺,你会推选吴望南。」
    「no,阿树,我要你併入华兴就是要推选你做为下一代华兴华事人资格。」
    「你在和我扯淡?」阮树一脸诧异地看着海晓。
    「我像是在和你扯淡么?」海晓放下啤酒看着阮树。
    「你是说真的?no……nonono,阿海,听我说,我知道,你从来都是把我们当生死兄弟,但这……这件事不行。越青的事情我都没搞定,光这些夜店赌场就忙得我头晕脑胀,更不要说整个华兴的生意,再说了,我是一个越南人,他们怎么会服我?no……no,这肯定不行。」
    「你现在怎么像个娘们儿?婆婆妈妈,嘰嘰歪歪的,听我说完。」海晓说。
    「华命九现在在医院,就算他醒过来这辈子也就在轮椅和昏睡中度过了,他希望我指定你作为华兴下一代话事,然后加上我的白道背景,慢慢地辅佐你,把华兴内在外在的敌人都清除,我退役以后接手华兴——但是我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做华兴的老大。我希望你能一直做下去,我来帮你。有整个白道的守桥计画在给你做支撑,你有什么好怕?」
    阮树沉默了。
    后门开了,阿鬼拎着一袋垃圾出来,看见我们他笑了一下:「聊什么呢这么高兴?」然后他把垃圾扔进了后门外的大铁垃圾箱,开门进去时候说:「啊……树哥,其实,我觉得海哥说得很有道理。」
    「斗马!」阮树怒喝,门立刻关上,阿鬼溜了进去。
    「阿树,我推举你作为话事人资格,并不代表你就能成为话事人,但这总是一个开始不是么?华命九也不是生下来就懂得怎么运营这么庞大的华兴,我们还需要得到华兴各堂口的支持,我知道这会是非常难得的一件事,但是事在人为不是么?我回来以后哪件事情不难?拿下幸福大道不难?剷除牙买加人不难?可我们不都做到了?」
    后门内皮鞋问阿鬼和大虾:「听到什么了?海晓这混球是不是又和那个义大利小骚货搞曖昧?」
    「真没有,皮鞋姐,他们在商量我们内部的事情。」
    「我不信,走开,我自己听。」
    「别别,皮鞋姐,我们也想听。」
    「阿海,我要好好想想,你知道我接手阿爸的这些生意只是想让越南人走正道,远离那些打打杀杀,能让我们村子和其他村子来美国的那些人过上安稳的日子。」
    「这不是一个更好的机会么?你能帮助更多的人走向正道?不光是越南人,还有中国人。想想那些更大的画面,阿树,唐人街安居乐业,大家都安分守法,人人都有学上,卖「白麵」的改卖避孕套,年轻人互相恩爱,不好么?」海晓严肃地把手放在阮树的手上。
    「我滚你妈的蛋!」阮树把手甩开,「阿海,现在别和我开玩笑。」
    「咣当!」后门不堪重负,三个人摔了出来。
    大虾侧面着地,用手护着头。阿鬼狗吃屎,背上的皮鞋用手按着他脑袋。
    「额……今天有点热,额……我的意思屋里暖气太热……」皮鞋訕笑着站起来,走进屋子,回头看了一眼海晓:「哼!」
    阿鬼揉了揉脖子,立刻又被阮树按倒:「去拿两个板凳,鬼鬼祟祟,要来就大大方方地来!」
    大虾坐在地上拿起一瓶啤酒。
    「树哥,海哥说得很好啊,我们可以帮助唐人街那些孩子,让他们都去学画画。」
    「斗马!」阮树抬起胳膊,做出我扇不死你的手势。
    「阿树,你要好好想想。我知道,你从小就希望你们村子的小时候帮我们烤鱼的陈伯、丁伯那些人晚年能过上不愁吃喝的日子,但是到现在他们还在领美国政府的救济,还有多少这样的年纪大了的不能去码头做苦力、也不拿不了枪的老人家?我们这一个夜总会、几家赌场能养活么?我知道你过年的时候算过帐,现在我们赚的钱远不够,帮助那些和你阿爸一起偷渡来美国的上了年纪的人,更不要说更多的在美国的越南人。」
    「首先你要把这个饼烤大,然后大家才够分,对么?」
    「阿树,再看看越南的姓,不都是和中国人一样?」
    「你把华兴看作一个公司,不要看成一个帮派,有机会让你把这个公司做好,这样大家都有学上,卖「白麵」的都去……」
    「stop!(美:住嘴)」阮树做出告饶的手势,「阿海,我明白了,别说了。」
    阿鬼拿着凳子出来,坐在一边:「我可以说么?海哥。」
    「你说吧。」海晓拿起啤酒。
    「其实这个并不难,树哥,首先我们有了资格,然后我带着那个华兴很能打的、现在做了海哥狗腿子的什么南,把那些敢和越南人做对的都做掉,然后推举你做华兴老大,然后我再带着后来加入我们做了海哥狗腿子的,加上上次海哥叫来的白道武装狗腿子,把纽约敢和我们做对的什么义大利人、俄罗斯人统统做掉,这样我们就是纽约的老大,接着我在带着……」
    「海海,我要洗头,你上来啦……」婷婷恢復了她自己,在三楼打开窗户嗲声嗲气地喊道。
    海晓立刻站起来:「这样,你们先谈,我老婆叫了。」他走进门的时候对阿鬼说:「你的想法很好,就这么干!」海晓竖起了大拇指,对阿鬼挤了下眼睛。阿鬼也对海晓竖起大拇指,点了点头。
    门关上了,阿鬼要继续说,但是看到阮树和大虾的眼神,马上闭了嘴。
    「哦,好吧,你们先说。」
    「我乾爹是永远好不起来了是么?」婷婷光着身子湿着头发,转身红了眼睛。
    「宝贝,我就是那么一说,好让阿树他们答应我,你乾爹没事。」
    「你骗人!乾爹一定是好不起来了。」婷婷没头没脑地哭了起来。
    「宝贝你怎么这么情绪化?你乾爹没事。」
    「海海,我们去乡下开个小店好不好?我不要你最后和乾爹一样。」
    「又来了……」海晓觉得他马上就要抓狂了。
    楼下,阿鬼很兴奋地说:「树哥,你放心,我会让唐人街那些人都变成黑社会,做我们的兄弟,小孩子都不去上学,那些现在卖避孕套的都必须去卖」白麵」!」
    海晓刚喝进嘴里的一口啤酒噗地一声吐到了华为婷刚擦乾净的后背上。
    「你要造反?」皮鞋大怒,「还不上床给我舔乾净。」
    ……
    又一次精疲力竭地海晓从床上爬起来,匆忙地刷牙洗脸,从华为婷留着口水的枕头边拿到了自己的衬衣,下楼拿了一块冷披萨饼。
    「我要赶紧走了。」他对在吧台发呆的阮树说了一句。
    「阿海,我们决定,按照你说的做。」阮树看着匆忙地海晓说。
    「我知道,你们没问题的。我要赶紧了。」说完,海晓关上门跑了出去。
    在路上开着车,海晓一直在想事情。
    「坦克哥,你看现在九爷还在医院,我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再和你争。」
    「不行,太软弱。」海晓对自己说,他抓着方向盘,努力模拟着会上会出现的一切状况。
    「根据全叔的建议和九爷留下的话,我决定推选阮树。」
    「不行,这样显得太没主见。」海晓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红灯。
    「这样,坦克,我们做个商量,我有一个人选……」
    海晓把车子停在万和楼下,想了一阵子,又发动车子开到了茱迪曾经带他定做西服的地方。
    「比利!」好客的义大利裁缝立刻上来拥抱他,「小鬼,今天你要什么?」
    「嗯,帮我找找,有没有我能合身的黑西装,要那种类似联调局,但是又不会太条子的,要有黑道分子的洒脱,但是又有权威机构的正式,哦,还有领带,不要那种花里胡哨的义大利牌子,找一个法国牌子给我。」
    「比利,你越来越有品位了,是不是我们的小莉莉教你的?」
    海晓走后,裁缝拨了保罗的电话。
    「保,小匪徒拿走了一套以前老米勒那种样式的西服,我看他已经有点样子了。」
    「嗯。」保罗电话那边答应了一声掛了。
    海晓到了万和大堂的时候,大家都已经上去了。
    来接海晓的吴望南有些着急:「阿海,这种场合你不应该迟到。三十个堂口的人马都到齐了,在六楼,我现在陪你上去,由于你没参加过这样的会议,所有的礼节你跟着我做!千万不能马虎。今天,澳门虎张思庭的表弟张忠和台北虎卫战龙的女儿卫初静都来了,他们在会里的威望都很高,不要留下不好的印象。」
    「另外你应该穿唐装,这样显得更正式……」
    海晓用手势制止喋喋不休的吴望南:「阿南,不要慌,我知道要怎么做,走吧。」
    海晓跟着吴望南走出了电梯,眼前出现的是一块牌匾,「天赐我道」四个大字掛在一个巨大的会议室门口。
    吴望南递给海晓一张纸条,示意他先看,然后自己走到会议室门口大声念道:「华兴执法堂华兴之虎吴望南,请会。」
    会议室两边戴着无常面具的保镖手里抱着执法杖,其中一个上来搜了吴望南,没有发现武器后,拖长了音唱道:「入——会!」
    吴望南低头双手合十做了一个十分复杂的手指手势,然后走入。
    海晓看了眼吴望南递给他的纸条,上面写着「华兴十五大会特别邀请人、华兴资格推举人海晓,然后小字,请会两字要分开念,请字要轻,会字要重!」背面则写着华兴会议手势的要领。
    海晓微笑了一下,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边上的垃圾桶。他站在会议室门口,不紧不慢地说道:「警务一大楼海晓。」
    保镖犹豫了一下,刚要过来搜身,海晓已经快步走入,跟上了吴望南。吴望南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全通天,全通天正座,毫无表情。
    进了会议室之后,可以看见硕大的会议室正中放着一张巨大的圆桌,圆桌周围坐满了穿正装的各堂口老大,他们面前都有一个红木牌子上面写着姓名。四周古朴墙面上掛着中国水墨画的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图。
    会议桌和入口中间立着一个祭台,檯子上是一尊一人高的青铜镶玉,关公持刀像。
    吴望南从保镖手里接过三炷点燃的薰香,双手拿香贴着脑门,冲关公深深地三叩,然后举过头顶,双手大拇指向上挺得笔直说道:「关二哥见证,吴望南到会。」随后十分尊敬地低头把香插入香炉。入座前,他拱手叫了声「全叔,」然后和在坐的于海四、马家诺等打了招呼,坐下后他十分紧张地看着海晓。
    海晓接过香,略微低头地拜了一下,就把香插在吴望南香的边上,海晓低头拜关公的瞬间,腰上立刻露出了闪亮的警徽和一个黑色9毫米自动手枪枪把。
    会议室一片譁然,要知道在关二爷面前露出武器是黑道礼节的大不敬。
    马家诺轻视带着嘲讽又有些幸灾乐祸地哼了一声:「不知所谓的小兔崽子。」
    于海四则有些迟疑,皱了皱眉头,大多数堂口老大都露出有些激怒的表情。吴望南头顶冒汗地看了一眼全通天,后者毫无表情。
    海晓摸出一副墨镜戴上,大踏步地走入,坐在会议室空着的主席位置边上有一片红木写着「海晓」两个字的位置上。
    全通天低沉的嗓音响起:「锁门。」
    门口的保镖立刻关上会议室大门,并拿起一把龙头锁由内锁上了这会议室的大门。
    全通天刚要宣佈会议开始,海晓伸手打断了他,马家诺再也忍不住,站起来骂道:「我操,你他妈的什么东西,一点规矩不懂,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他妈的扑街仔,你坐下前,应该叫全叔,应该叫我坦克叔,还有四叔!扑街的东西,连自己辈份称呼顺序都他妈的搞不清楚,就凭这一点我就能叫你立刻滚出这会议室。」
    全通天咳了一声,示意马家诺坐下,由于十五大会的重要和规矩,马家诺哼了一声:「我倒看你这小畜牲到底要说什么,你再说错一个字,我管你是不是九爷的女婿,我立刻按家法制你。」说完,坐下恶狠狠地看着海晓。
    下面多数堂口的老大立刻带着看热闹的表情看着海晓接下去要说出什么能够替他自己解围的话。
    海晓靠着椅背,用右手指关节轻轻地敲着桌子,缓缓一字一句地说道:「今天我来,并不代表华兴,也不代表黑道,进门前我就说了,我今天代表联邦执法机构,纽约警务处一大楼——」他顿了一下,「来主持这次会议。」
    海晓加重了「主持」两个字:「所以马家诺,你要注意你的语气,另外不该你发言你要安静,你又以为你在什么地方?二十年代的香港?」
    海晓掏出一包白万,慢慢拿出一支,在桌子上顿了顿过滤嘴,立刻,边上一个年纪相当、涂着淡黑色唇膏、一身中山装的清秀女孩给他点了火,女孩前面的牌子写着「台北卫初静」。
    海晓吸了一口,冲着马家诺吐出了吸入肺中已经淡白了的烟雾说道:「你们可以开始了。」
    马家诺瞠目结舌地看着海晓说出了一个字:「你……」立刻哑了。
    于海四低头喝茶,并在桌子底下拍了拍马家诺的腿。全通天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吴望南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全通天等堂口的老大们把眼珠子都收回眼眶里后,说道:「九爷由于年会上的枪击,现在正在静养,现在九爷请白道指派海晓来主持这次会议,希望大家明白,现在年代不同了,我们办事的方式也需要改变,毕竟这是在美国,我们过去一些老的方式、老的做法,逐渐都需要些改变,我们和白道的合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坦克啊,你也要学学了。」全通天微笑着点了马家诺一句。
    马家诺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海晓墨镜后面的双眼紧闭着,他知道自己的太阳穴在砰砰直跳,这冒险的第一步棋暂时走对了,这是他早上在车上苦思冥想的结果。他明白一点,这样一个级别的会议和谈判,必须上来就有压倒对方的气势和策略,如果没有,就会被一直牵着鼻子走,而如果你在一个群体中的威望和掌控力明显不足的时候,那必须放弃转求其他地方的突破。白道这个身份,是海晓一直惯性思维后的忽略,但是这个时候却又那么恰当地跳入了海晓的场景。从这一刻起,另一个身份的海晓已经在他的身体里逐渐地发芽了。他走对了第一步,现在必须考虑如何在接下来推出越青和阮树。
    全通天继续说道:「今天的会议,我想先大致商议一下华兴今后的方向,我想年前大家都知道了九爷放弃了「白麵」买卖,决定转入正行,大家可以发表下意见。」
    卫初静首先说道:「这个我代表台北堂和我父亲赞同,毕竟时代在进步,我们需要跟进,我们也需要为行会里的下一代开始考虑,连义大利正宗本土的黑手党都考虑转行了,我们为什么不呢?我父亲希望明年竞选台北县议员,我们今年就打算要完全退出台湾的「白麵」买卖和逐渐淡出非正规生意。」卫初静的声音好听而优雅,发言也十分简洁。
    「静姐说得对。」在桌子另一边的澳门张忠说了话,虽然他年纪比卫初静大很多,由于都是分堂第二代,所以他以道上的称呼叫卫初静。
    「我代表澳门堂和我大哥也赞同,现在澳门回归了,而中国政府的管理方式要严得多,『白麵』买卖固然赚钱,但是风险非常大,还可能影响我们在澳门的赌场牌照,所以我们也退出。」
    全通天看了看马家诺。
    马家诺哼了一声:「你们一个搞房地產,有着台湾政界保护,一个有大型赌场,你们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我们这些兄弟吃什么?谁不知道我们华兴来美国一开始是怎么起家的,现在说不卖就不卖,我随便,但是我手下的兄弟你们管养活?」
    海晓把烟掐在烟灰缸里面说道:「华兴以前的『白麵』买卖在李虎还是局长的时候,我们不瞭解,也并不想就此发表意见,但就美国宪法来说,『白麵』买卖是重罪。目前联调局给出的最好方案是,任何愿意放弃『白麵』买卖的家族,在申请其他正当行业时候,我们给予关照和三年减税的优惠政策,当然,这是内部协议,另外自从埃瑞克?李?威尔森局长上任以后,守桥计画中的资讯换取货物免查这一部分从此不再生效,如果我们查出纽约任何家族中海运、空运的货物里面有违禁品,将会交由缉毒处处理。」
    海晓十分官腔地发表了纽约警署的立场,就是说今年,没有人的货物可以免检,摆明瞭毒品走私将不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的局面了。
    (注:纽约州严禁任何毒品麻醉品买卖,但是守桥计画中有一条资讯换取货物免查:守桥计画124项决议,提供大型国际犯罪集团资讯和相应合作的家族,将获得相应的海、空货物免查时效。)
    「我操,话都让你们说完了,这会我看别开了,赶紧宣佈华兴解散改卖海鲜不就完了么?还讨论个屁,这不是明摆着不给我们兄弟活路么?」马家诺把双手一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全通天摆了摆手:「投票。」
    按照辈分,于海四、马家诺、吴望南、张忠、卫初静各算三票,其他分堂口算一票,白道代表海晓和华兴龙头代表全通天各算五票,纽约其它二十七堂各算一票,保镖收取各自投票后交由全通天计算。
    同意票二十三大票数:吴望南、张忠、卫初静、海晓、全通天十九票,小票数各堂口共四票;
    不同意票二十二大票数:马家诺,三票,小票数各堂口十九票;
    弃权票七票大票数:于海四三票,小票数各堂口四票。
    全通天看了看,宣佈结果:「华兴正式退出『白麵』买卖,『白麵』列入执法堂会法条例。」
    马家诺似乎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哼了一声没有过多的反应。拿出手机发了个短信给张震:「把今天投弃权票那四个堂给我找出来,比比看是不是那天吃饭没留下的。」
    全通天继续说:「谢谢关二哥的照顾,华兴生意得以继续到今天,并定下以后的策略,华兴将朝着正当生意的方向发展,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推举华兴下一代龙头话事的资格,资格确定后正式选举将在五月五号,华兴创会日进行。由于华兴歷来规矩定下来的资格人有两个,这一代是于海四和马家诺,于海四由于个人身体原因去年就退出了,现在资格人选只有马家诺,为了遵循歷来华兴的规矩,九爷的意思是由海晓来推举于海四空出来的人选。」
    会议室一阵骚动,马家诺冷笑着说:「还用这样么?直接说他海晓是另一个接班人不就完了。他一个臭条子凭什么做我们华兴的龙头人选,没错,他有条子们给他撑腰,但是我看条子们也未必答应他来做华兴龙头吧?笑话,我看这回你姓海的怎么做,是不是要把你的条子辞职报告先写好啊?欢迎海探长加入华兴,对了,你辞职以后那还凭什么来华兴指手划脚啊?真他妈的乌龟不认识自己本来是王八。」
    马家诺的几各堂口一阵哄笑。
    海晓笑了笑,笑容还在脸上的时候,他手里的烟已经由中指弹了出去飞向马家诺的眼睛,马家诺猝不及防,立刻用拿茶的手一挡,茶泼出来杯子盖鐺的一声掉在地上,马家诺站起来脱口而出,「我操」两个字刚出口,一柄黑漆漆的枪洞就在眼前。海晓拔枪速度之快骇人听闻:「你操什么?你说出来我听听?」
    海晓脚蹬着桌子,椅子靠后了两尺,他还是靠在椅背上,但是腰里的9毫米手枪已经到了手上。海晓把墨镜扔在一边,露出的眼神漆黑得吓人,突然,大家都感觉现在坐在那儿的和刚才走进来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你敢!」马家诺瞪着海晓,但是他人已经不敢动了,手里拿着半杯茶,站在那里。
    「我有什么不敢?坦克,你再说一个字你看我敢不敢。」海晓把警徽掏出来咣当一声扔在桌子上:「看清楚,条子没了,我现在就想一枪打死你,你能怎么样?」
    「道上的道理你是真不懂?这屋里谁有枪谁发言,你活这么大这个都不知道?」
    「我从小就跟九爷,道上谁不知道?扰乱十五会场者死,华兴的规矩你不懂?我不提条子这档子事,就说华兴,全叔说了,九爷让我今天主持会议,你三番五次闹场,我现在就以华兴十五会议家法一枪打死你。」海晓慢慢站起来,这时仿佛大家都有一种错觉,海晓眼内的眼白都不见了,只留下漆黑一片。
    会议室鸦雀无声,于海四看着海晓,他也未料到今天海晓吃了什么,如此文武全才。
    吴望南叹了口气,有些自愧不如,海晓从机智和胆识上确有他的过人之处,他有联调局那帮条子的装逼儒雅,又有黑道分子的流氓匪气。
    全通天则第一次感觉到海晓已经超出他的控制和判断范围了,他开始吃不准海晓下一步要干什么了。
    四下的堂口被海晓这一扔烟头,拔枪的迅速震慑住了,都在想要是我,能这么快而且一气呵成地拔枪对准目标么?
    就在大家僵在一起的时候,台北卫初静轻轻地笑了声:「哎呀海哥,快把枪收起来,都是一家子,我也早就听说你和我为婷妹子的婚事,我还说等会儿找她带我逛纽约呢。四哥,你也不说说坦克哥,年纪这么大了还一点不收敛,我这当小辈的都看不过去了。」
    于海四心中暗骂:「你这嘴插的!」
    但是这场景就像天平中本是平衡的两端,只要有人轻轻一拨,那么这天平只能朝着这个方向迅速倒下去,再说他深知道这种黑道游戏的玩法。他海晓今天敢掏枪和你赌,他必然有开枪的勇气,关键问题是你敢不敢和他赌。这么近的距离,无论打中哪,马家诺这辈子就是废了,而这场面你还拿他没办法。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想到这里,于海四站起来,伸出手说了话。
    「阿海,不要义气用事,坦克今天扰乱会场是他不对,你给我一个面子,我保证接下去他不会再乱说话。把枪放下,把枪放下。其他我们再商量,看看阿海的提议是否有他的道理。」
    于海四毕竟是老江湖,他留了一手,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其他人说的,说完,他求助地看着全通天。
    全通天把头低下端起茶杯,于海四心理一震,全通天的这个肢体动作表示他默许了海晓可以开枪执行家法,一下子,于海四平静的心理状态被打破了。
    海晓的馀光也捕捉到了全通天的这个肢体动作,他用枪对准马家诺的头部,大拇指慢慢地拉开了撞针。
    「停!」于海四立刻大声说,「好,海晓,我代表我下属的分堂和坦克的,答应你说出的龙头人选,他和坦克将公平竞争。」四下堂口看着海晓和于海四,虽然没有声音,但是都知道海晓已经赢了这个赌局。
    首先,海晓掏枪的气势震慑住了马家诺,接着他激烈的言辞把马家诺推向了一个下风的道德位置,接着卫初静肯定了海晓的家法制高点,最后全通天肯定了海晓的可执行性,这时候就看你要怎么赌?你够胆,你赌他不敢开枪,你继续反对他的说法,这样你能拿回这会议的发言资格,但是如果你继续下去,而他开了枪呢?但是这筹码的两边太不对等,海晓无非失去他员警的职业,以后可以全职混黑道,也未必就是坏事。屋里这些谁也不会指证海晓杀人,海晓还不会坐牢。全通天大不了落一个见死不救的不义名称,可他全通天老不死的一把年纪了怎么会在乎这个,说不定还是安排好的,找机会除掉马家诺。而这边呢?马家诺脑袋上就会多一个洞,这于海四的太上皇梦想就完全破灭,以后就再也没人挡在前面干坏事让他乐享其成。
    当然,海晓也未必会真开枪,开了枪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很多布了局的东西要重新佈置,但是海晓本来就没有一切,他不存在失去一切的心理障碍。可他于海四呢?这么多年蛰伏在背后,指挥着马家诺,现在华兴的一切只要他不投弃权票,所有东西都可以是他的,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最后他永远的弃权票能推马家诺这个有枪没脑子的人上檯面,然后他踏踏实实地接手华兴,做他的太上皇,如果马家诺脑子上要多了一个洞,他就真的失去了全部,这个赌局赢面再大也绝不能赌。
    海晓微笑着把枪口又推进了一尺,突然胳膊一抖,「砰!」海晓嘴里发出一声枪响。
    大家身子跟着一抖,于海四咬紧了牙关,马家诺的茶杯掉在桌子上,瘫软下去。全通天只是抬了抬眼皮,没有发言。
    海晓把枪缓缓地撤回来,扳上了保险,一脸杀气地对于海四说:「没有下一次了,四哥!」
    于海四咽了一口唾沫,一刹那,他感到了海晓身上的杀气。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就像他忽然看到了海晓的内心,海晓是希望开这一枪的,他并不是有没有勇气开这一枪,而是他权衡再三决定不开这一枪。于海四突然发现了海晓是个有着自我毁灭性格特质的人,以前对他的一切评价可能都要推翻了,他身上一刹那多了越南人的兇猛,寧为玉碎不为瓦全,海晓今天要杀马家诺的眼神,深深地烙在了于海四的心里。
    海晓是一个真正的可怕敌人,甚至超出了华命九。华命九是阴险深于谋略,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事先佈置好的,你要说什么做什么都在他的掌握之内。海晓则是天生的,他有着野兽一般灵敏的判断力,在一刹那他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准确无误地掌握这牌局中敌人细小的一个紕漏,然后释放所有的力量都打击在这一点上,让你猝不及防,根本掌握不了他的动向,从心理上你就败了,你甚至不敢和他对阵,于海四觉得他的汗从脑门子往下流。
    「阿……阿南,扶坦克下去吧。」于海四听见自己有气无力地说出这句话。
    海晓把枪还了套,并把桌上的警徽重新套在了皮带上,可能由于肾上腺素分泌过盛,他沙哑着嗓子说道:「我代表越青宣佈,加入华兴,成为华兴的一个分堂,以后就叫越青堂,并且我指定越青之虎阮树成为华兴龙头话事的资格之一,五月五号正式参加华兴龙头选举,就这样,我没有其他事情了。」说完海晓离座。
    吴望南挥了挥手,保镖立刻开了门口的锁,任海晓远去。
    全通天咳了一声:「这也是九爷的意思,从此华兴多了一个分堂,少了一个敌人,没有什么不好,我看这件事就不需要再投票了。今天暂时就这样,中午万和有十五的聚餐,个别事情个别堂口再进行讨论吧。阿静你来,我要和你爸爸通个电话,阿忠你也来。」全通天也走出门口。
    剩下一屋子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还沉寂在今天的这场拔枪赌局里。
    对于全通天今天最大的收穫并不是成功地推选出阮树,他准备了很多备用的计画,不愁所有人不就范。他最大的收穫是马家诺背后的于海四终于露出了他的意图,对于这整个佈局上的紕漏,他要重新计算和安排。海晓虽然一时镇住了于海四,但是毕竟他还太嫩,他赢在锐气而不是谋略,很多东西还是需要安排的。
    全通天叹了口气,按下了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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