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两个老妇并三个年轻妇人抽泣着,听了这话道:“好叫掌柜的知道,着实笑不出来……那鼓声响过了,我家孩儿他爹在甲营,是第一个,怕都没了,呜呜呜……”
    街道旁边的老人与妇人听了这话,原本苦苦压抑着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不住地滑落。
    那掌柜的听了,眉毛倒竖,厉声喝道:“北戎皇军都是好人,在他们治下,缘何会笑不出来?我再与尔等说一次,若不笑出来,我便拿鞭子抽,再不听,我便告北戎皇军去!”
    张大牛听了这话,牙齿咬得咯咯响,若不是死死握住拳头,他便要冲上前去打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街边人,见许多人都垂眸敛目,双手都握成拳头,显然也是难以忍受这个投向北戎军的掌柜。
    那几个哭泣的妇幼听了掌柜的话,身体颤抖起来,想要努力止住哭声,可心中哀戚,如何能控制?
    仍旧低低抽泣着。
    旁边几个老人红着眼圈道:“大嫂子,你们别哭了……”
    话音刚落,那掌柜的就拎着一条鞭子回来,冷笑一声说道:“晚了!”说完扬起鞭子对着那几个哭泣的老妇和年轻妇人就抽。
    “啊……”被抽那几个老妇和年轻妇人都痛叫出声。
    掌柜的狞笑着,一边抽一边道:“让你哭丧着脸,让你哭丧着脸,北戎皇军治下,居然也敢哭,全都给我笑,马上给我笑!”
    旁边很多人看不过去了,纷纷劝道:“你们且挤出笑容,笑一笑罢。”又劝掌柜的,“沈掌柜啊,他们如今挨抽,着实痛得厉害,难以笑出来,您不如先让她们休整一下?”
    然而那掌柜的根本就不肯听,继续抽,嘴上叫嚣道:
    “你们都帮她们说话,可是想与他们一般?识相的都闭嘴,不然我即刻去禀明皇军,把你们全部抓去坐大牢。皇军仁慈,放你们一马,叫你们正常开街市,你们却都哭丧着脸……今儿我便要给你们个教训。”
    说到这里时,他脸色表情狰狞,似乎要打死这几个妇孺。
    张大牛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下去,马上就要出手。
    正在此时,一道娇柔的嗓音响了起来:“沈掌柜这是怎么啦?恁地发这么大的火?快别气了,前几日不是说喜欢听我弹古筝么?今儿正好有空,我弹与你听罢?”
    让张大牛吃惊的是,原本凶神恶煞的沈掌柜听了这话,马上停下抽鞭子,脸上的狰狞换成了笑意:“哎哟,是穆姑娘,你今儿有么有空啦?”说着迎上前去,一手握住穆姑娘的小手。
    穆姑娘轻笑一声:“你想知道,进去说罢?”说完媚媚地睨了沈掌柜一眼,把个沈掌柜看得浑身发软,恨不得酥倒在地。
    一阵香风过后,穆姑娘摇曳生姿地进去了,沈掌柜也不得哭泣的那几个妇孺了,将手上的鞭子一扔,跟个哈巴狗似的,转身进去了。
    街上的人见沈掌柜进去了,马上去安慰哭泣的几个妇孺。
    张大牛到街边买药,却得知药店里没药了,药店掌柜的叹了口气:“自城池沦陷以来,不独我们药店,许多店都没货了,因为带不进来啊。”
    张大牛心中大奇,很想问既然没有药材,为何还要开店,可是又怕这样问了,自己便露出破绽,便死死忍住。
    只是他心中着实好奇,又想起沈掌柜一再叫哭泣的妇孺笑,便问:“这般开店,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掌柜的一听,左右看了看,低声叹息道:“怕是难了。此城一日不收复,店便得多开一日。”
    张大牛并不是个细心的汉子,发现掌柜的没有说自己想知道的,脑筋脑汁想了想,又问:“也不知如今这荒唐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掌柜的脸上露出悲哀和愤恨之色:
    “谁知道呢。那些贼子,简直丧尽天良,我们笑不出来,他们硬要我们笑。我们无心上街开店做生意,他们硬要我们上街,硬要我们开店做生意,硬要我们笑,要我们一切都和从前那样。想也知道,怎么可能和从前一样?”
    他越说越生气,越说越愤恨,“若只有北戎人便罢,可恨我们城中不少土生土长的大兴朝人,竟变成了他们的走狗,认了北戎人当爹,对待北戎人,比亲儿子还像亲儿子!这些狗贼!”
    张大牛听了,深觉荒诞,随后,便是难以抑制的悲哀。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下定决心,一定要完成将军嘱咐的事,将这座城池夺回来,让这些人能真正像从前那样开店上街闲逛,好好地生活。
    张大牛回去找那几个妇孺,见她们正互相搀扶着,蹒跚地走在街道上。
    他想了想,特地绕到偏僻处,等四下里无人,才现身出来。
    那几个妇孺见他出来,吓得齐齐倒退,两个年轻的,先前为了帮年老的挡鞭子,被抽了不知多少下,此时一惊吓倒退,竟直接倒在地上。
    张大牛见了,忙退后几步,努力做出和善的表情,低声道:“几位莫怕,我不是坏人。”说着将怀中的伤药拿出来,道,“此乃金疮药,你们拿去给伤口伤药罢。”
    几个妇孺惊疑不定地看向张大牛。
    张大牛见了,知道她们不放心,便将伤药放下,转身就走。
    那几个妇孺见了张大牛这般,倒放心了,马上叫道:“恩公留步——”
    张大牛回头问道:“几位可是有事?”
    那几个妇孺连忙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对张大牛作揖,连声道谢。
    张大牛连连摆手,又道:“这到街上去,若能瞒着,便少叫几个人去罢。”他是个大老粗,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让人少点到街上。
    一个老妇叹气:“老翁难道不知么?一户多少人,早登记了,如何能不去?”说到这里垂泪道,“也是运道不好,今日偏生轮到我们。若不到我们,好歹仍能在家里哭一哭。”
    张大牛气得双眉倒竖:“北戎人着实可恨。”想起那个穆姑娘,便又道,“幸而你们今日遇上那穆姑娘。”
    两个老妇闻言,马上啐道:“什么好人,不过是不要脸的狐媚子罢。”
    旁边最年轻的一个妇人闻言怯生生地说道:“听说她也不多坏,三日前我娘家嫂子在街上叫那些忘了爹娘姓甚名谁的贼子抽打,也是她阻止了的。”
    另一个老妇道:“分明是她有事要找人,你当她是要帮人?”又对张大牛道,“恩公哪里人?要不到我们家里喝碗水?”
    张大牛想着自己如今无处可去,倒也适合找个地方暂时待着,顺便多打听消息,便点了头。
    城外,萧遥看到鼓声过后,城墙两边忽然各出现一群人。
    她举目看去,待看清那些人之后,一张俏脸上顿时乌云密布。
    原来,两侧那些人,都是被北戎兵压着的年轻男子。
    那些年轻男子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衣衫单薄,虽因为远,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是想也知道,肯定是冻得紫青的。
    黄副将咬牙切齿:“北戎这些狗贼!”说完看向萧遥,“将军,若我们有朝一日能打到北戎去,绝不能饶过任何一个北戎人!”
    萧遥点点头,命人上前骂战,骂北戎奸诈狠辣,所做之事有失道义。
    北戎对这些骂战置之不理。
    萧遥做出气急败坏之举,下令进攻。
    叶参将率领着兵马,再次踏着稳稳的步伐向前。
    郭木铎的亲兵看见了,有些紧张,马上扭头问郭木铎:“将军,你说大兴朝真的会攻城吗?”
    郭木铎冷笑:“他们若敢攻城,我便让城中所有百姓都知道,她们家的顶梁柱,都被他们大兴朝的士兵杀死了。我倒想知道,届时城中的妇孺若知道这些,还会不会像如今这般,一心向着大兴朝。”
    亲兵马上叹服地道:“将军好计谋!有了大兴朝这些俘虏,萧遥别想收复远城了。任她多会行军打仗,远城也收不回。”
    郭木铎点点头,扭头看向城外。
    他对自己这个计策十分自信,认为坚不可摧!
    果然,那名将领带领的军队走到大兴朝俘虏跟前时,便不敢再向前了。
    随后那将领骑着马在俘虏跟前来回绕,似乎无所适从。
    郭木铎笑了起来。
    这时城下那名绕来绕去也无法可想的将领厉声怒骂起来。
    郭木铎听着懂大兴朝话语的士兵将这话翻译过来,笑得更高兴了,嘴上说道:“你告诉他,两国无义战,谁脑子聪明,谁便立于不败之地。谁脑子不好使,便只能干生气!”
    说完,看着城外黑压压的大兴朝士兵,知道他们拿自己无可奈何,心中得意至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萧遥会用兵又如何?
    还不是拿自己没办法?
    叶参将怒骂了足足两刻钟,才住了嘴,愤怒地领军回去。
    萧遥没有让大军退去,而是继续领着大军在城门前待了许久,做足不甘离开的模样,才不甘心地离去,在距离城门十里处扎营。
    郭木铎心中得意,命人安排下去,让城中的百姓敲锣打鼓挨家挨户通知,说大兴朝的军队打来了,城中的男人都在战场上,若大兴朝敢打,他们家的男人便都回不来了。
    又命人假装百姓到处暗示:“城中百姓生活得好好的,男人虽然不回家,可到底活着。大兴朝的军队来了,大家的男人便都没了,且从此又要生灵涂炭,大兴朝的军队还不如不来,就让远城归了北戎管呢,横竖老百姓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
    城中很多妇孺听到城中男人都被抓取抵抗大兴朝的军队了,都十分绝望。
    当然也有许多性子烈的,纷纷咬着牙表示:“便是死了,也是为国捐躯。只盼我孩儿记着,他爹是怎么死的,将来长大成人为他爹报仇!”
    对那种暗示,便是觉得自家顶梁柱没了心中绝望的,也都啐唾沫:“我呸,北戎治下,连哭连笑,连是待家里还是出门都不自由,谁要北戎管!”
    “我此生是大兴朝人,死了也是大兴朝的鬼,绝不做北戎狗!”
    郭木铎知道民众的心思,勃然大怒,对城中管束更严了。
    在城中熟悉情况的张大牛一天之内好几次碰见甘愿当北戎走狗的贼子当街打妇孺,忍无可忍,最终忍不住上前帮忙,狠揍了一个嚣张跋扈的走狗。
    这一下,如同惹了蜂窝似的,瞬间被全程追捕。
    张大牛不得不刻下暗号,给同在城中的同袍知道,自己便在城中东躲西藏起来。
    第三天下午,得知准备行动的张大牛躲进一户人家的厨房里,囫囵灌了些水,刚要找吃的,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忙纵身一跳,躲在了梁上。
    这时一个妇人神色凄然地走了进来,嘴里喃喃地道:“我们一家团聚去。”一边说一边往茶壶里装水,装了水之后,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将纸包里的东西放进茶壶里,晃了晃,便出去了。
    张大牛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妥,顿时变了脸色,忙跳下来,急匆匆地奔进这户人家的厅堂。
    刚进去,他就看到刚才那妇人面容平静地劝着一对老人和三个孩子:“喝些水暖暖身体。”
    一个孩子端起杯子,就要喝水。
    张大牛上前,一把推开杯子:“不要喝——”
    妇人看到张大牛,脸色平淡地问道:“你是何人?”
    张大牛道:“这位大嫂子,一家子活得好好的,何故想不开,要带着合家去死?”
    两个老人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一变,喝道:“你胡说什么?”说完看向妇人,见妇人平静的脸色龟裂了,不由得惊了,“老大媳妇,这是怎么回事?”
    那妇人听了这话,忽然掩面哭了起来:“明儿便轮到我们家上街笑了,孩他爹是最后一批,明儿过后他便不在世了,我们却要永世留在这世上受苦,明明伤心得想死却还得笑出来,还不如一起去了。呜呜呜……”
    那对老人和小孩听了这话,都红了眼眶,老人低声抽泣起来,几个孩子则放声大哭。
    张大牛看得难受,又想到已经下了药,此时说出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便低声说道:
    “我有亲戚是去城墙边上送饭的,说萧将军多次发起进攻,可都因有城中男丁而停止进攻,因此城中被捉去的男人,此时都没事。据说,为了威胁萧将军,北戎不会让他们死的。”
    妇人一家人忙止了哭声,纷纷问道:“当真?”
    张大牛点点头。
    妇人脸上露出喜意,可是想到隔几日便要到街上轮值,假装高兴,不由得又难过起来:“长此以往,我怕几个孩子,都不知道悲伤该哭,高兴该笑了。等他们长大,怕便以为,悲伤便笑,高兴便哭。”
    张大牛说道:“听闻萧将军足智多谋用兵如神,想必她很快会想到办法收复城池的,届时,这座城便能和从前一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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