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老太太红着眼睛,忙对正在拭泪的萧遥道:“阿遥,这是你二姐姐,你去跟你二姐姐见礼罢。”
    萧遥听到来人是萧二姑娘,当即想起吴公子和周二公子一行人,但面上不露端倪,只规规矩矩地上前行了个平辈礼:“二姐姐……”
    “三妹妹——”萧二姑娘忙回了一个平礼,旋即目中含泪,“我做梦都想不到,三妹妹竟回来了。”
    她与萧遥没什么感情,此刻见了萧遥目光含泪,却并非做戏,而是想起惨烈的上辈子。
    说起来,萧遥是上辈子建安侯府覆灭的罪人,她是极其怨恨她的,可是最后,萧遥一头碰死结局异常惨烈,她重生之后摒弃其他细细思量,却又明白,一切并非萧遥之过,萧遥只是被人当成了工具而已。
    第935章
    萧遥不知萧二姑娘所想,见她看着自己双目含泪,再想到她让吴公子周二公子将自己买走打算许配他人,不免觉得,这萧二姑娘极会做戏,当下微微俯身,用感动的嗓音道:“二姐姐——”
    萧二姑娘拍了拍萧遥,嘴上说道:“家里姐妹们都是好的,三妹妹有什么不懂,只管来问我们,姐妹之间,不必多礼。”
    她一面说一面打量萧遥,见萧遥身上并无半点上辈子那种娇媚轻浮之色,反显得淳朴端庄,不由得啧啧称奇,觉得萧二叔这次办事十分妥当,一直悬起来的心,也落到了实处。
    这三堂妹的气质行事,任谁说她是青楼女子,也无人信的,故这开局,比上辈子好了不少。
    萧遥感激地看向萧二姑娘,并露出淡淡的不安:“谢过二姐姐。”
    不知是二姑娘惯会做戏亦或是当真没有什么坏心眼,她在萧二姑娘的脸上与眸子里,均看不到什么恶意。
    萧二姑娘看到萧遥拘谨与土气的表现,再一次在心中叫绝。
    若非她知道实情,看到这样的萧遥,她只怕也要以为,萧三公子说的萧遥的身世,便是真的。
    萧老太太又说了一会子话,看了一边看萧遥一边抹眼泪的二太太,便对萧遥道:
    “家里众姐妹你都见过了,只你大伯在衙门,晚间回来,你大堂兄则在书院念书,旬休才回来,等回来了,再见罢。你娘想了你这许多年,你同你娘回去,好好说会子话罢。”
    又看向管家的侯夫人,“阿遥的院子并衣裳都安排妥当了罢?这孩子吃了这许多苦头,你平日里多疼爱她一些,吃的用的上心些,有什么公中缺的你只管来找我。”
    侯夫人是个面目温柔的贵妇,闻言笑道:“老太太只管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又看向萧遥,“三姑娘缺了什么,或是下面人不听话,只管来回我。”
    萧遥听了,连忙行了礼,这才跟着一直殷切看着她的萧二太太离开。
    萧二太太的院子在侯府西北角,离老太太那有些距离,但萧遥一边跟萧二太太走一边听萧二太太指点四周景致,也没觉得有多远。
    萧二太太指点四周景致,一方面是为了拉近与萧遥的距离,另一方面则希望唤醒萧遥关于小时的记忆,孰料她指点了一路,都没见萧遥露出熟稔之色,便知她已彻底忘掉小时的事,眼圈不禁更红。
    萧遥见了,便露出忐忑之色。
    萧二老爷并萧三公子见状,一个安抚萧二太太,一个安慰萧遥,说萧二太太难受不是因她之故。
    萧二太太听到安慰萧遥的话,以为萧遥当真被自己吓着了,忙擦掉眼泪,对萧遥道:“阿遥,娘是激动,并不曾怪过你的。走,我们先回园中,我让丫头们准备了一桌菜,都是你爱吃的。”
    萧三公子一路护送萧遥回来一路写信,写了不少萧遥的习惯与爱好,故她便提前准备好了。
    回到萧二太太园中,萧二太太怕萧遥长途跋涉饿了,让丫鬟侍候萧遥稍微收拾,便催促着摆饭。
    吃完饭,她将丫鬟婆子全打发了,马上握住萧遥的手:“阿遥,你告诉娘,这些年过得如何?”
    萧遥听了,一时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说,她快速思忖片刻,便道:“我这些年虽去了不好的地方,然因为年龄尚小,且面容姣好,很受看重,故并未吃什么苦头。”
    萧二太太却不是很信,忙问:“当真没吃苦头么?你不必怕娘担心便不说,你是娘的心头肉,这些年丢了,娘从没有一天睡得好的,总梦到你叫人欺负,吃了上顿没下顿……”
    她一边说,一边拭泪,喉咙是压抑不住的哭声。
    萧遥见她面容较侯夫人苍老,知道她这是真话,便柔声道:“的确不曾吃苦,只是身处之地丢了府里名声,恐也会累及府中女眷。每每思及此,心中总是不安。”
    萧二老爷并三公子纷纷出言安慰二太太。
    萧二太太听了萧遥的话,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忙道:
    “这非你之过,你不必为此而不安愧疚。若有什么,娘与你爹一力承担便是。再者,你的身份已然安排妥当,任谁说你出身青楼,你都不要认便是。我们虽不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然出身侯府,不会叫人欺负到头上来的。”
    萧三公子马上道:“没错,妹妹,无论谁问你,你只管昂首挺胸告诉他们,你被郾城城郊一户耕读之家收养的,若有人提什么青楼,你大耳刮子打过去,出了事,二哥帮你扛着。”
    萧遥感动地看向萧三公子:“三哥,我晓得的。”
    萧二太太嫌弃二老爷和三公子打扰了自己和萧遥说话,便将两人赶了出去,这才看向萧遥:“张妈妈回来说你要将肩上的红痣改成烫伤,可是做了?若未曾做,不如便换个法子掩盖罢,这烫伤,委实叫人难受。”
    萧遥见四周无人,只自己和萧二太太,便将左边衣领扯下来,露出上头那个已经结痂的烫伤,嘴上道:“已然好了,并不是多疼,娘不必担心。这红痣有不少人见过,还是毁掉保险些。”
    二太太看着萧遥那烫伤,心疼得什么似的,连忙翻箱倒柜找药膏给萧遥涂。
    在萧遥再三说伤口已经好了,不必上药,她才肯放弃,可却仍旧围着萧遥转——她扬声叫丫鬟,让丫鬟将她这些年为萧遥缝制的衣衫并购买的首饰全都拿出来给萧遥。
    萧遥看着从小到大的四时衣衫,看着从稚童的简单首饰到少女戴的华贵首饰应有尽有,鼻子发酸,眼睛瞬间模糊了。
    原主的父母的确很爱她。
    在她被拐走这段日子,他们一直没有忘记她,一直牵挂着她。
    为了原主父母对原主的这份母爱,她一定会努力守护侯府,不让侯府重复上辈子覆灭的命运的。
    萧老太太的园子里,萧二姑娘在萧老太太身边坐下,逗着萧老太太说笑几句,这才道:“祖母,三妹妹好不容易寻回,乃一大喜事,我看不如尽快办个宴会,让三妹妹融入京中闺阁之中。”
    萧老太太并没有马上点头,而是沉吟片刻,说道:“阿遥才回来,还没学好礼仪,不宜这么快出现在人前,等什么时候她学好规矩,我们再叫她出现罢。下个月罢,下个月你爹生辰,正好要请他的同僚上峰并家里的亲戚吃酒。”
    萧二姑娘忙道:“祖母,三妹妹生得姝丽无双,最怕有那些坏心眼的说三妹妹落到了不好的去处。若三妹妹如今这般天然去雕饰出现在人前,以后再有这种胡说八道的,也无人会相信。可等她学好礼仪再出现,难免叫人说嘴的。”
    萧老太太作为侯府的老封君,是知道萧遥沦落风尘的,闻言悚然而惊,忙点头:“是这个理。只一样,你三妹妹年纪尚小,又不年不节的,不好单办宴会。我记得,过两日,镇国公府举办赏花宴,届时你带着她去罢。”
    萧二姑娘当即点头:“好。”
    萧二太太一片慈母心,担心萧遥出现在人前因为行事土气与小气叫人看轻了,故第二日,便亲自来教萧遥谈吐规矩。
    萧遥知道,原主在青楼超过十年,不说曾苦学过,单说耳濡目染,便会不由自主露出媚态,故需要表现出与原先截然不同的性格,才会与原先区分开来,她在郾城便尝试过,效果不错,此时二太太再教,且教的还是端庄沉稳方向,她便学得十分用心。
    两日后,二太太帮她打扮好,一边细心地检查她的衣服首饰一边说道:“你若待得不开心,便早些回来。有人欺负你,你告诉你大姐姐二姐姐,若她们不在,有人欺负你,你便欺负回去。”
    萧遥见二太太很是紧张,知道若非这个赏花宴只有年轻男女,只怕她要跟着去的,遂含笑安慰:“娘,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叫人欺负的。”
    萧二太太已经从二老爷和三公子那里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是个聪慧的,但是女儿长大后,第一次参加京中盛会,她如何能放心?
    只是她不放心也无甚办法,最终将萧遥亲自送出去,又一再叮嘱萧大姑娘、萧二姑娘好生看着萧遥。
    萧大姑娘与萧二姑娘连连保证,又有侯夫人表示会看着萧遥,才将萧二太太安抚好。
    萧遥坐上马车,将双手放在膝盖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沉稳的做派。
    萧二姑娘看得出奇,一路上,不由自主地观察萧遥的行为做派。
    见萧遥始终一副沉稳模样,她忍不住猜测,萧遥会不会与她并她表兄一般,都是重活一辈子的。
    只是眼下在外头,她委实不好问。
    镇国公府的赏花宴很是盛大,萧遥一行人去到时,京中很多少男少女已经来了,男一边女一边,中间隔了几株开得正艳的灼灼桃花,泾渭分明。
    若要观察心仪之人,只需隔着桃花悄悄瞧上几眼,便能瞧清。
    萧大姑娘、萧二姑娘已有了婚约,从前也曾隔着桃林瞧过对方,更暗地里见过一两面,故此时并不需要再瞧,至于萧遥,她只需要在人前亮相,婚事什么,倒是其次。
    故三人进入镇国公府与侯夫人分开后,便安坐在石凳上,听其他闺秀说话。
    萧大姑娘并萧二姑娘是京中有名的闺秀,与京中的小娘子都有交情,坐下一阵,便将萧遥介绍给自己的好友。
    这些年轻的闺秀们不管是性格活泼亦或是文静的,在人前都十分守礼,见了萧遥,不管心里想什么,面上皆一直带着得体的笑容,说话语气温柔,仿佛好友闲谈一般。
    也有跟萧大姑娘和萧二姑娘不对付的,则坐到萧遥身边,一边打量萧遥一边笑道:“三姑娘这相貌,可把我们都比下去了。赵四姑娘,你说是不是?”
    赵四姑娘从前是京中最美的姑娘,听了这话自然不悦,她打量了萧遥一眼,笑道:“的确,萧三姑娘容色极盛。便是如今不被侯府寻回来,再迟些说不得也会凭颜色惊动侯府,叫侯府去寻。”
    这话就说得不好听了,甚至算得上是过分。
    一时,言笑晏晏的闺秀们,都有些尴尬。
    先前拱火那少女,脸上露出歉疚之意,眸中得意之色却十分明显。
    萧二姑娘刚想开口化解萧遥的尴尬,萧遥却已经率先开口了,她板着小脸,说道:“《礼记·昏义》说德言容功,容只排第三位,何故赵四姑娘眼里只瞧得见容颜?便是我面容姣好,以赵四姑娘的教养,也不必如此罢。”
    四周闺秀们自从跟萧遥说过两句,又打量了她片刻,一直认为她行事小气又土气,此时见她板着脸如此说话,不免又觉得,她除了小气土气,也跟老学究似的,无味得很。
    赵四姑娘被萧遥当众这样说,脸上挂不住,反唇相讥道:“非是我眼中只有容色,实在是我只看得见萧三姑娘的容色,故才如此说。”
    萧遥沉声道:“见未真,勿轻言;知未的,勿轻传,这道理赵四姑娘不曾学过么?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
    赵四姑娘被臊得满脸通红,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萧二姑娘赞赏地看了萧遥一眼,这才含笑看向赵四姑娘:“《弟子规》说得没错,看得不透彻、不完整,的确不适合乱说,否则贻笑大方。若赵四姑娘家不学《弟子规》,听自贡的,倒也没错的。”
    赵四姑娘听到萧二姑娘这咄咄逼人的一番话,脸更是涨得通红,很快以袖子遮脸,急急地走了。
    萧二姑娘又看向原先拱火的林二姑娘:“林二姑娘以为然否?”
    林二姑娘脸上含笑,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完全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萧二姑娘见好就收,笑着对众人道:“我这三妹妹,是叫耕读之家养大的,那家虽然近些年不出读书人,然祖上风骨尚在,很是在意教育家中女子,对我三妹妹向来要求严格,若她说话有什么得罪的,还请姐妹们莫怪。”
    一众少女纷纷表示不会放在心上,又说萧遥这才是女子典范。
    稍后少女们散开一些,离得萧遥远了,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萧遥:“太古板了,适才听她先念《弟子规》,后又念《论语》,我以为是老学究呢。”
    “可不是么?那张一张好脸,竟被教了这么一副性子,委实叫人头疼。”
    也有小娘子持不同意见:“这有什么?守礼的小娘子,最受京中贵妇喜爱了,这萧三姑娘虽是半路寻回来的,就她这守礼的端庄性子,只怕很快找着好姻缘呢。”
    萧遥已经将自己要表现的性格表现出来了,之后便不再多话,旁人问她什么她答什么,不问的,她一句话都不曾多说。
    又过一会子,隔着灼灼桃花的另一边,年轻郎君们开始吟诗作对,比拼才华了。
    萧遥这边的年轻闺秀们听到动静,都纷纷聚过来,靠近桃林,透过灼灼桃花去细看。
    萧遥对那些才子比试无甚兴趣,但也不会表现出什么特立独行来,故仍旧端坐在位置上,做出与其他闺秀一般的神色,仿佛在听郎君们的比试。
    这时,镇国公府丫鬟们纷纷果子并酸梅汤上来,放到众闺秀跟前的桌上。
    端酸梅汤到萧遥这一桌的一个侍女,刚要将酸梅汤放下,孰料却是脚下一滑,将酸梅汤撒了。
    那酸梅汤撒到萧遥的裙子上,湿了一大片。
    侍女见状,连忙跪下:“奴婢该死——”
    萧遥摇摇头:“无妨。然你虽则是丫鬟,也该谨记,有问乃答,不问即默,安闲自在,从容应答,不敢慢之,不可敬之。”
    旁边听见萧遥这话的闺秀们差点忍不住翻白眼,跟个侍女亦要如此古板地拽文,比老学究更老学究,若一直这性子,谁与她相处,只怕都要难受得紧。
    萧遥亦不想拽文,然这是她今日的目的,她也只能坚持。
    此刻说完,她便站起身,准备带丫鬟去换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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