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骗过樊池,还有花妖呢。花妖掳了一个九蘅,还是没换回媳妇,依然会回到仙人镇,无休止地纠缠下去啊。
    那么这个圈套,是否还有其他连环?
    一定有。
    是什么呢?
    她的目光无意中扫到那眼活泉,记起了优昙说过的一个细节:宝椟见到他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一个香囊丢进泉水中,失踪时,水中香囊也不见了。
    这个行为很异常啊,恐怕并非是无意之举,也不是小儿女表达心意的方式,而是有其他用意。
    是什么呢?
    突然听到优昙惊讶地说:“宝椟的那个香囊为什么在你这里?”
    “什么?”她茫然问,抬头见他手指着她的腰间。她低头看去,看到花瓣化成的白纱衣隙里露出一点红缎,原来是初到县衙时卢少奶奶送她的那只香囊,说是护身用的,特意叮嘱她睡觉也要戴着,她喜欢的很,果真是睡觉也戴了。
    宝椟带了香囊入林。她也带了香囊入林。
    虽猜不到这东西到底有什么问题,先解下来再说!她忙忙地探指往下解它,解了一半,突然觉得滚烫,香囊锦缎的中间冒出了火苗!
    它燃烧起来了。
    一刹那间她记起了宝椟把香囊丢进泉水中的事。原来如此。宝椟是为了不让它燃起来啊。此时香囊里如装了个小火球,火苗激烈蹿出,她已来不及解开带子,若引燃衣裙,她整个人都会变成火团!情急之下她果断用手握住了小火球,不顾手心的皮肉发出滋滋的烧灼声,忍着剧痛将它朝泉水用力掷去!
    然而小火球在要触到水面的时候突然转向,朝上升起,并在半空盘旋不止!
    她看清了小火球的样貌。那是一只赤红的、浑身冒着火焰的飞虫,它穿过花间,翅端掠过的花瓣立刻燃烧起来。
    她惊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优昙怔怔地吐出两个字:“燧蝥。”
    第87章 吞噬花林的燧蝥
    “优昙!”她大叫一声,上前想帮他扑熄身上火苗,却根本扑不灭。她将他往泉边推:“快快快进到水里!”
    “没有用的,”他说,“着火的不是我,是花林!”
    他只是花林幻化的人形啊。九蘅拔腿想跑去扑火,却被他喊住:“燧蝥之火是妖火,扑不灭的!”
    她完全慌了:“那怎么办啊!”
    茅屋那边传来妇人们的呼救声。优昙忍着灼痛朝那边跑过去:“要带她们走出去!”
    二人奔到茅屋前,二十多个妇人和十几个小妖正不知所措地聚在一起哭泣。
    优昙说:“跟我走。”他一张口嘴里也冒出烟雾,声音已经变得嘶哑。
    九蘅忙招呼妇人们打起精神跟着他,沿火势小的方向往林外逃去。优昙全身开始冒火,走了没多远便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九蘅忙上前搀他,却瞬间被烧得缩回手。
    四周已是一片火海,逃无可逃。
    此情此景,她也急得眼泪迸出来,大声道:“优昙你打起精神啊!”
    火光中他露出一个微弱的笑:“我不行了……”
    看着他,再看看这群无辜妇人和可怜小妖,她悔得几乎断肠,恨自己没有及时看透卢家阴谋,将燧蝥带进花林。心中满是绝望,流泪道:“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他声音微弱地说,“你不是有意的,宝椟也不是有意的。你若能见到宝椟,要替我告诉她……我从来没有疑她……我一直信她……”
    她含泪点着头,心中却想:我哪有命见到宝椟啊。
    优昙彻底被火团吞没,然而就在他化为飞灰的刹那,一颗洁白珠子突然从火团中浮起。九蘅睁着泪眼怔怔说:“那是……”
    那是优昙的妖丹。九蘅已见过几枚妖丹,它们看起来都是宝珠的形状,只是颜色和散发的光泽烟气各不相同,优昙的这枚洁白无瑕,有如珍珠,如他的品性一般美好。它在众人头顶中滴溜溜转起来,越转越快,突然“蓬”地爆裂,莹白细粉呈伞状炸开,形成一层光泽浮动的罩子,将一众女子和小妖笼罩住。
    九蘅怔怔抬头看着被隔绝在外的浓烟和火焰,心痛得揪起,用手按住心口,低念一声:“优昙啊……”
    为保一众女子性命,这花妖散了自身妖丹,以最后的力量保护她们。
    七里花林烈烈燃成地狱。
    九蘅与妇人们默默坐在莹色罩子中,满心悲伤,等着火势熄灭。在一片通红火焰中,透过薄罩,她突然看到数只白蝶在飞舞,遇到火苗便瞬间化为灰烬。而之后仍有白蝶在源源不断地飞来,蝶翅上的蓝纹如此眼熟。
    是樊池在以灵蝶寻她!而他这样无休止地催动灵蝶扑火,必会元气大伤!
    她呼地站了起来,大声朝外喊道:“樊池!不用找了!我没事!这边很安全……”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身影在火海中走来。
    樊池骑着招财走近这片七里花林时,正看到浓烟知起,火光隐隐。他惊得神魂俱裂,丢下招财就飞身入林,没头苍蝇一般搜索。然而这方林子布满迷障,哪是那么好找人的!他捻指放出灵蝶。灵蝶畏火,遇火则化。化了再催,哪怕耗尽灵力,也不能停下。
    忽然隐隐听到了她的声音。
    他撑了一层护身结界如疾风一般穿过火焰冲过去,看到莹白罩子中的九蘅,被高温烤得焦裂的唇露出欣然的笑。
    她却气得跺脚:“你过来干嘛!跟你说了我没事了,你倒是往林子外去啊!”她朝着罩外伸出手去:“快进来躲避……”
    然而手撞到罩壁却不能穿出,被一股柔韧的劲儿挡了回来。外面的樊池忽然脚一软单膝跪地,呼吸急促,已是体力不支。她心一急,抽出发中赤鱼,一晃变大,就想剖开罩壁!
    樊池一掌按在罩外,哑声说:“不能划破!”
    她的动作滞住。他说:“这外面火力炙热,烟雾窒息,若划破了,这些人都得死。”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些妇人和小妖哆哆嗦嗦挤在一起,神情惊恐而茫然。又望着外面的他:“可是——可是你——”
    “我能顶的住,我可是神仙。”他的音调虽呛得喑哑,语气仍不掩嚣张,身周护身结界若隐若现,时强时弱。他的发梢都略微焦得卷起,白衣也烤得渐渐发黄,显然撑得非常辛苦。
    她手中的赤鱼数次举起又放下,他都微微摇头,阻止她划下。
    她也知道不能划破护罩。身后有二十多个孕妇,即使是看着他死面外面,她也不能划下。如果他真的死了呢?
    那她即使活下来,今后也会像个会行走的死人吧。
    她与他隔了一层半透明的隔阂,伸出手与他按在壁外的手相抵。最强的一阵火势席卷席卷而来时,他冲着她微微一笑,闭上眼睛,凝聚全力抵挡。黑烟一时间遮蔽光线,有那么一阵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脸了,心中充满绝望。待这一阵火焰燃过去,外面的人已倒地不动,脸朝下伏在地上,衣服一片乌黑,护身结界早已破碎。
    四周虽仍然到处是火,但应该危险不大了,她忙用赤鱼在护罩壁上一剖,只剖开一点,整个护罩就化为银沙落地不见。
    烟雾未散,空气炽热,但已可以忍受。她满心惊恐地扑在他面前,只碰了他一下,他的那片衣服便化作碎屑。衣服都这样了,那他怕是已经……她吓得不敢再碰他,脑中一片空白。
    身边传来“咳”的一声。她清醒过来,睁大眼睛看去。只见他动了一下,慢慢抬起脸来。脸上居然白白净净,灰尘都没粘上多少。
    他开口先说了一句:“烧到哪里都不能烧到脸。”
    她嗷的一声扑过去抱他,手触之处,他的衣服均化为飞灰,露出光裸肌肤。担忧围观的妇人们均是害羞地转过脸去……
    花林燃尽,火慢慢熄了。九蘅将他领到泉边洗去身上烟灰。他的衣服全烧没了,发梢也燎得短了一截,非常懊恼。洗完上来时,光着腿穿了一件女式白罩衣——还是优昙赠给九蘅的那一件。衣服穿在他身上又小又短,春光乍泻。
    她看他一眼,不堪地别过脸去:“我知道你灵力大耗,可是也请再辛苦一点,变件衣服穿穿,这里全是女人啊。”
    “我的衣服是蝶翼变的。我的蝶翼烧坏了。”他伤心地说。
    “啊?那能恢复吗?”
    “要好多天才能长好。”一只爱美的蝴蝶翅膀毁了,简直是要他的命。
    “能长好就好,别难过啦……”
    烧得截截焦枯的林间突然传来一声“嗷呜”兽吼,吓得远处的妇人们惊叫起来,毛头小妖们更是吓得拱到妇人们怀中瑟瑟发抖。
    九蘅却听着这吼声尤其熟悉!惊喜地喊道:“招财啊!”
    巨兽现身,慢慢走过来。走近了她才看到它身上的毛发被烧灼得枯焦,踏地的巨蹄也是颤抖的,走过的路上是一个个血印,显然足底被烧伤了。
    第88章 看不透的少奶奶
    它顾不得与她亲热,一头扎到泉水里,贪婪地喝起来。樊池看它这个样子,惊讶道:“它畏火不敢进林,我把它留在外面了啊!怎么……”
    当然是这个家伙救主心切,克服了对火的畏惧,冲入火海找他们了。
    她的心中五味杂陈,痛惜难当,顿时忍不住,捂住嘴巴哭起来。樊池过来捧住她的脸替她抹眼泪:“好了好了,它伤的不重,会好的。不哭了,脸都花了……喂,刚刚我差点烧死你都没哭啊……”
    那个时候她已经不会哭了,心都死了好吧!
    招财喝饱了水,侧身倒在地上歇息,露出四只掌心血肉模糊的肉垫。妇人们不敢靠近,纷纷撕下衣襟,让小妖送过来给它包扎伤口。小妖们惊恐得往后躲,最终还是那只小狐狸精抱着布条哆哆嗦嗦过来了。原本奄奄一息状的招财突然昂起头来,鼻子凑到它脑袋边嗅了一嗅。
    小狐精顿时吓得浑身僵直,哭了起来。
    九蘅忙把招财的脑袋按下,斥道:“不能吃它!”小狐精丢下布条蹦着跑回去,跳到一个妇人身上不肯下来。
    她与樊池一起将它的四只爪子先包扎起来。一边做这些事,一边交流了彼此知道的讯息。
    他们已都知道卢县令有意让他们住进儿子儿媳的屋子,让她代替卢少奶奶被抓走。
    而她比他更多一些:曾有个名叫宝椟的女子也带着藏有燧蝥的香囊接近优昙,但宝椟随后把香囊扔到泉水里,不令它燃烧,并与优昙结合,怀了身孕,后来离林失踪。
    而之后卢少奶奶又送了九蘅一只燧蝥香囊。
    樊池若有所思:“燧蝥,闻香而醒,翅翼冒火,所过之处会引起火灾。它本非天地产物,而是西北沙漠中的巫师培育中的邪虫,用来对付生香妖物。巫师把燧蝥蜡封起,设法送妖物身边,只要与它足够接近,两个时辰左右燧蝥会被妖香唤醒,渐渐发热熔化蜡皮,振动着冒火的翅翼扑向香源,将妖物活活烧死。卢家竟能弄到这种邪物来阴谋夺取优昙波罗的妖丹。”
    九蘅叹道:“而且是卢少奶奶亲手把燧蝥给我的呢。”望了望那些孕妇,“她应该知道优昙天性温和,能猜到这些妇人没有遇害,只是被藏在花林里,竟然不惜把她们一起烧死。她也是要做母亲的人啊……”真是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女人。
    樊池记起他要斩杀卢县令和卢少爷时,卢少奶奶哭求到晕厥的情形。她既能面不改色地用燧蝥把这么多人命送入火海,就绝不会脆弱到因害怕而晕倒。卢家人还想干什么呢?又或者说,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九蘅看着他肃杀的神色,道:“你也想到了吧?来到花林的宝椟带着燧蝥而来,目的就是烧杀优昙取得可长生成仙的妖丹。”
    可是宝椟却在看到优昙的瞬间改变了主意。那惊人俊美的容颜,洁净如冰的眼瞳。怎么能杀死这样的他呢?即使自己死一万万次,也不能杀他的啊。而宝椟恰巧知道、或许是被警告了抑制燧蝥的方法——只要把蜡丸放进活水泉中,它就不会醒来。
    宝椟背叛了赋予她使命的人,留在花林中,还有了优昙的孩子。但是后来发生了某件事让她不得不离开了。她必是受到了某种胁迫,至于对方是用何种方式胁迫得她,一时分析不出。重点是她离开花林,然后销声匿迹,即使后来优昙使出掳走镇子上的孕妇的办法相威胁,她也没有出现。
    各种线索结合起来,派宝椟入花林的,与将九蘅陷害进花林的是同一拨人——卢家人。
    将宝椟藏起来的必也是他们,目的是什么?
    九蘅记起了优昙在仙人镇听到的那段闲话。那甲乙两人说宝椟故意怀上小花妖,是为了生出后杀子取丹。
    这种说法当然是一派胡言。但是,要杀花妖之子取丹的虽不是宝椟,却可能另有其人。九蘅与樊池对视着,她的眼里渐渐盛满惊恐。
    而樊池又想明白了一件一直疑惑的事:“其实优昙花妖与其他妖物不同,他近乎于仙,其内丹没有煞气,还具有重塑肉身的能力,无异于让亡者重生。还记得我们在仙人镇外看到的那些旱死的鲛尸吗?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喜湿的鲛尸会大批进攻干旱的城镇,现在看来,应该是鱼祖知道了仙人镇有花妖之子,驱使鲛尸前来抢夺。花妖之子能令它塑造新身,恢复妖力。鲛尸们却被卢县令箭阵挡住了。”
    仙人镇县衙里,卢县令肩膀上吊着绷带倚坐在床头,脸色蜡黄,却睁着眼望着床顶发呆。卢少爷嚷嚷着跑进来:“父亲!父亲!”
    卢县令竖眉斥道:“大呼小叫的做什么!情况怎么样?”
    卢少爷说:“衙役来报,站在城墙上望到优昙花林那边冒起浓烟,计谋成了!”
    卢县令却没有欣喜的表情,表情更加凝重,突出眉骨底下如覆阴云,道:“莫高兴太早,我只觉得心里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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