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果不来呢?”流景挑眉,“能直接祭祀吗?”
    “不行的,冥域某些方面比凡间还迂腐,尤其是庙祭一事上,若她不来,那些鬼臣就算身死,也绝不会让帝君进没骨冢。”舍迦口干舌燥解释完,才发现流景只顾着盯着帝君看,根本没认真听,他顿时一阵无语。
    高台上,非寂脸色阴沉,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鬼臣们提心吊胆,生怕他不顾规矩直接冲进去,唯有狸奴还算冷静,陪非寂站了片刻后低声劝道:“帝君,回去吧,尘忧尊者今日怕是不会来了。”
    “本座既然来了,就没有回去的道理。”非寂面无表情,瞳孔黑得骇人。
    “帝君想硬闯?”狸奴为难地看了鬼臣们一眼,“可那样一来,他们定是又哭又跪,场面太过难看。”
    “无妨,谁敢反对,就杀他上下五代,碎其身体裂其神魂,让他们这辈子都不敢再说废话。”非寂淡淡道。
    正准备大力劝谏的鬼臣们:“……”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狸奴自然不再劝说,直接取了祭祀玉简来。
    非寂看着手心里多出的玉简,余光突然在碑林的人群中、捕捉到某个做贼心虚的身影,他顿了顿握紧玉简,当即感知到里头除了经文,还有一大堆蛇尾爬行的痕迹。
    他:“……”总算知道自己为何一觉醒来浑身乏累了。
    平日最忠心的鬼臣见他停下脚步,以为他心生动摇,连忙压低声音劝说:“帝君,尘忧尊者不肯来,一是为了下您的颜面,逼您放出非启阎君,二是知道您的脾性,即便她不来也会强行进入,如此一来便等于伤了臣子们的心,她也好趁机离间。”
    非寂的一缕神识还在玉简里,面无表情感受自己昨晚究竟在里头爬了多少遍。
    “帝君,臣知道您委屈,可为了大局考虑,还是再让她得意一回,等到将来您有了冥后,她就是想来也来不了……”
    看完玉简,非寂从早起便生出的烦躁,此刻已经被无语冲淡,理智也重新回归。
    他清浅抬眸,准确从下面乌央央一堆人里找到某人,流景立刻望天,坚决不和他对视。非寂也不恼,只是冷淡地看了狸奴一眼,狸奴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刻燃起明火。
    下方众人一看到火把便纷纷张望,试图找出尘忧尊者的身影,而非寂直直盯着流景,直到她忍不住看向自己时,才面无表情说了句:“过来。”
    流景:“?”
    第18章
    碑林和高台相隔十丈远,非寂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人群耸动,纷纷好奇他在与谁说话。
    “……你觉不觉得,他好像是在叫你?”舍迦迟疑开口。
    流景满眼沧桑,继续望天。
    舍迦看看非寂看看她,再看看她看看非寂,确定了:“就是叫你呢。”
    流景嘴角抽了抽,还未开口说话,旁边的小黄便嗤了声:“痴人说梦。”
    “你什么意思?”舍迦皱眉。
    小绿拉了拉小黄的袖子,小黄却不以为然:“高台是没骨冢的延廊,你当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她不过是个侍女,帝君怎么可能叫她过去。”
    “为什么不能?”舍迦还嘴。
    小黄嘲笑:“那让她去啊,看她上了高台之后,帝君是杀了她,还是让她执掌明火。”
    “去就去,”舍迦冷笑一声,扭头晃了晃流景的胳膊,“姐姐,去!”
    流景:“……”谢谢你啊。
    高台之上,非寂说完那句‘过来’之后便不言语了,好整以暇看着还在装死的女人,虽然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周身气压明显没那么低了。
    他的视线直接又明显,窃窃私语的碑林渐渐安静下来,每个人都顺着他的视线搜寻他看的人,不知不觉间就看向了流景。小黄心里打鼓,小声嘟囔一句:“凑巧罢了,这里这么多人,怎么知道帝君看的是她。”
    流景从望天默默变成看地,脑袋恨不得低进尘埃里,让所有人都找不到自己。舍迦看到她这么努力,突然同情万分:“你是不是干什么缺德事了?”
    流景看向他:“我没有。”
    舍迦安静与她对视片刻,恍然:“果然是干缺德事了。”
    流景:“……”只是哄着小黑蛇进玉简里爬了一夜,算什么缺德事。
    高台上,狸奴已经准备好火把,舍迦盯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看半天,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时间表情突然微妙。
    没等他开口提醒,非寂便又一次开口:“滚过来。”
    从‘过来’到‘滚过来’,明显是耐心耗尽的意思。
    流景躲无可躲,沧桑地叹了声气:“兔子,记得给你祖宗我收尸。”
    舍迦欲言又止,默默看着她朝高台走去。
    碑林内静了一瞬,随即人群像流水一样分开两侧,硬生生挤出一条宽阔的路来。小黄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远,终于脚下一软跌坐在地,小绿等人惊呼着赶紧扶她。
    身后传出一小阵骚乱,流景却没有回头看热闹,默默往高台走的过程中想了八百种狡辩方式,结果一走到非寂面前就只剩下一句:“帝君我错了。”
    “执火。”非寂轻启薄唇。
    硕大的火把递了过来,流景下意识接住,下方顿时传来一片抽气声。
    流景这才意识到自己接了什么,看看后退几步假装无事发生的狸奴,再看看一脸淡定的非寂,她果断就要把麻烦的火把扔出去——
    “放肆!”角落里一个白胡子老头怒道,“小小婢女也敢接明火,是活得不耐烦了吗?!还不赶紧放下!”
    流景顿了顿,准备往外扔的手又收了回来,乖巧地对他笑了笑。
    老头:“……”
    非寂唇角勾起一点弧度,抬眸看向紧闭的石门:“开门。”
    “帝君不可啊!向来庙祭都是由冥域最尊贵的女子执火,您怎能随便找个婢女来,这样实在是对祖宗不敬、对尘忧尊者不敬啊!”老头仍执迷不悟。
    先前一直没敢吱声的几人也纷纷伏地痛哭,吵吵嚷嚷好大一场闹剧。
    狸奴听得烦躁,当即呵斥他们:“先前帝君要硬闯时,怎么不见你们来劝,眼下找着执火人了,你们一个个倒是话多了,也不知你们究竟是怕对祖宗不敬,还是怕尘忧尊者不快。”
    “臣、臣等也是为帝君考虑啊!冥域从有庙祭的千万年来,从未有过婢女执火的道理,臣等若是今日让帝君成了此事,日后如何面见先帝君们!”
    “帝君三思,帝君三思啊!切不可为了置一时之气,就置祖宗礼法于不顾啊!”
    鬼臣们苦口婆心,大有跪死在高台上的阵势,流景作为被讨伐的对象,双手拿着火把缓缓打了个哈欠,一回头就看到非寂正盯着她,手里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掂着玉简。
    不必问,看他表情也知道,玉简的事彻底败露了。
    流景轻咳一声,默默磨蹭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解释:“帝君,真不是我故意糊弄,是您昨夜化蛇之后死活要帮忙,我没办法,只好随您了。”
    非寂安静与她对视,在其余人看不到的角度,单手将玉简折成两段。
    ……没修为了还这么凶残?流景:“帝君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您饶了我吧!”
    “将功补过。”非寂轻启薄唇。
    什么意思?流景面露不解,正要追问,旁边鬼臣便扑通一声跪了:“帝君啊!”
    流景:“……”懂了。
    她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痛哭流涕的几个鬼臣:“哭哭哭什么哭,一把年纪了还跟孩子似的,害不害臊啊?”
    “你……”
    “我什么我,我执火怎么了?”流景冷笑一声,“我问你,冥域最尊贵的男人是谁?”
    “当然是帝君!”鬼臣吹胡子瞪眼。
    流景斜了他一眼:“你也知道是帝君啊?他是最尊贵的男人,我是他的女人,妻凭夫贵,我执明火有问题吗?”
    “你不过是个侍女,也敢自称是帝君的妻?”鬼臣立刻反驳。
    流景与他对视片刻,扬唇:“是呀,不行吗?”
    “噗……”狸奴没忍住笑了一声,赶紧绷起脸。不得不承认这女人是很气人,但当她气的是别人时,还是挺有意思的。
    鬼臣被流景理直气壮的态度噎得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就是说破天,也是个身份低贱的婢女,想执明火可以,先做了冥后再说吧!”
    流景立刻一脸期待地看向非寂。
    非寂迎着她的视线手指一捻,原本两截的玉简就变成了四截。
    “……什么冥后不冥后的,我才不稀罕,能跟在帝君身边就心满意足了,”升官失败,流景面不改色,继续回怼鬼臣,“你若非抓着冥后的身份不放,那我们从别的地方掰扯掰扯,我且问你,帝君先前身中情毒,是不是我救了他?”
    “是又如何?”
    “我救了他,就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一点你认不认?”流景又问。
    鬼臣不知她打什么主意,但还是点头承认:“你救了帝君,该赏。”
    “那可不是赏不赏的问题,救命之恩大过天,我于帝君而言就是再生父母,她尘忧尊者一个继母能执明火,我这再生父母就不行?”流景理直气壮。
    狸奴:“……”
    鬼臣:“……”
    碑林里的所有人:“……”
    舍迦面无表情,已经想好该怎么帮她收尸了。
    在场所有人被她的逻辑震得目瞪口呆,流景趁机朝狸奴抬了抬下巴:“愣着干嘛,开门。”
    狸奴立刻将一道令牌推入石门卡槽,天空风云骤变,轰隆隆一阵雷声之后,沉重的石门缓缓开启,流景拿着火把先一步进门,一回头看到非寂还在外头,立刻开口道:“帝君快来。”
    非寂神色淡淡,缓步走了进来。
    石门缓缓关闭,被怼懵了的鬼臣们回过神来,当即又要扯着嗓子喊。
    “帝君近来真是脾气越来越好了,”狸奴在他们开口之前凉凉道,“若是换了从前,某些人还没开口,尸体就已经硬了。”
    鬼臣们:“……”
    狸奴冷笑一声,将闹事的几人记在心里,打算等庙祭结束再一一算账。
    砰——石门的最后一点缝隙也关紧了。
    云雾缭绕中,流景举着火把凑到非寂面前,略微照亮前路:“帝君,我刚才表现如何?是不是将功补过了?”
    “你将功补过的方式,就是占本座的便宜?”非寂反问。
    流景一脸无辜:“吵赢了就行,不必在乎过程。”
    非寂无视她朝前走去,流景朝着他的背影挥了一下火把,换来他凉凉一瞥后立刻老老实实跟了过去。
    没骨冢外头的石门和碑林雕栏玉彻很是壮观,里头却甚是普通,烟雾缭绕的荒原,只有直直的一条大路,路的两侧依次立着两尺高的石碑,每一座石碑上都刻着一个有功之臣的名字和生平。
    流景百无聊赖地跟在非寂身后,手中的火把燃得热烈,照着非寂清瘦孤高的背影,仿佛永远不会熄灭。
    不知走了多久,烟雾逐渐散去,一座通天碑出现在眼前,非寂盯着碑上最下方的名字看了片刻,随手将裂成四瓣的玉简丢在碑前,又将她手里的火把拿过去丢进香炉,转身便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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