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悠轻轻叹了一口气,就像是想将身子里的冷空气都吹出去似的。在口袋里揉捏着缝线的线毛,一隻手撑蓬了口袋在里头鼓噪着。看着眼前因为夜色降临周围正缓缓压低黑暗,而渐渐明亮涣大的柔黄灯光,他不安的在口中碎念着给自己打点气。
    穿着整净的上班族们带着面上的微笑,拉齐着素敛的西装,统一的简洁衬衫,各个就像是复製贴上的人偶似的分布在店里吃着晚餐,玻璃杯交错,餐具摆落,处处气氛是欢快温馨却又声响交撞的不断飘摇。
    专注在眼前的景色上,对于这种人满为患又散发着统一一致气息的房间,他总是很排斥和恐惧。脑子还想着今早子悦出门前疯狂给自己灌的搞男十招还什么的,墨悠推了推自己的左脸颊,觉得敷衍僵硬的笑容很是拉扯自己容易疲劳的面颊肌肉。没注意到身旁缓缓的走来个人影,佇步停在自己身旁。
    「很和谐对吧?」
    墨悠吓了一跳,转头看向来人。
    「哦,」他顿一下,又看回前方,「对、对啊。」
    「想不到有一天我也会嚮往这种温馨的氛围。」
    墨悠听了,不免深有同感的笑了一下,因为他也确实没想过以前那个嚣张跋扈的魏蓝会在未来经营起一家为了让人放松而存在的酒吧。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没什么知心朋友的关係,所以很嚮往看着别人和乐融融的样子?」
    对方这么一说,使墨悠微微皱起眉头,凝视这片对方口中所谓的和谐许久,虽然心里不这么认同,但还是转头看向他,「你和杨恆毅没有再联络了吗?」
    魏蓝笑了一下也看向他,「你还记得那傢伙啊?」
    墨悠有些难为情的点点头,「嗯......。」
    杨恆毅是魏蓝高中时最忠心的小嘍嘍,魏蓝在班上人缘很好,有一群跟他称兄道弟的团体,但大家和他同为一个圈圈,也不能说是他的朋友,更像是他的小弟们。而杨恆毅不只是这个团体里的其中之一,也是里头唯一一个被班上同学官方认证的魏蓝的好哥们。
    墨悠不好意思说,杨恆毅是里头唯一一个真的敢,也确实打过自己的人,而魏蓝也默认这件事的发生,不如其他的人若敢对自己动上手会被魏蓝修理,他更是唯一一个曾被墨悠视为情敌和假想敌的人,所以自己对他当然特别有印象。
    魏蓝看着他悄悄黯淡下来的双眼,勾起微笑又望向前方,「你们那个铭泽刑警没跟你说过吗?」
    墨悠因为回忆到以前不好的事,因此警戒的转头看向他,也更没有意识到原来魏蓝根本没有忘记以前的事这件事。他知道杨恆毅,也问了自己还记得他,就代表魏蓝根本没有忘记过自己是谁。
    「杨恆毅死了。」
    墨悠讶异地睁大双眼,「死了?」
    魏蓝点点头,「上次我被那个警察找去警局就是因为这件事,跟附近的黑道闹事有些关係,事情挺复杂的,但就是死在火场里就是了,真是可怜。」
    墨悠皱了一下眉看着他,看着那个男人难得露出悲伤和孤独的表情,甚至在他眼角里看到渐渐积蓄的泪水。他以前没看过魏蓝露出这种表情,也没见过他如此在意一个人,所以令他有些讶异,事实上却也有些忌妒。原来一种情绪和情感会长存这么久,墨悠没想过自己还会忌妒一个高中时忌妒,现在却已经躺在棺木里的人。
    「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魏蓝开口,清清吸了一口气,「过着简单平凡的生活,有着知心的好友,还有清白顺遂的日子,」说着,他摇摇头,「我却连一个了解我的人都没有了。」
    墨悠同情他的蹙起眉,也跟着难过起来,他转身面对他,却只能低下头静静聆听他说话。
    看来......魏蓝这段日子也不好过啊,他想,难道,如果自己继续陪在他身边,他的心情会好受点吗?墨悠不得不这样想,也不得不这样在心里隐隐期待。以前的魏蓝在悲伤时有自己陪伴总会好受点,他不免思考着,如今的自己对他来说是否还有这样的存在价值和意义?
    魏蓝等着这段沉默,转头看向他,便见到了那个仍然像高中时一样,沉静乖巧又秀气温顺的男孩正面对着自己。他手臂自然打直在身前,双手互相搓捏着,一副等待着自己开口说点什么的不安模样,还是那样单纯又洁白。虽然他的穿着已经成长许多,显得成熟稳重,但却也隐隐透露着一点情慾和色气,带点引人蹂躪的气息。
    天冷了他会舔舐自己的双唇,不安了他会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唐突了就会紧偎着自己的胸膛,他总是在渴求自己爱抚他,总是在期许自己能给他更多,总是在讨好自己对他来说过于奢侈的爱,就像是小狗一样,天天依偎在自己怀中或脚边,而魏蓝有时真的会想将他掐死,连同他的性命一起掌握。
    但他不会这样做,因为相较于冰冷、僵硬的尸体,他还是更喜欢会流血、会哭叫、会求饶的他,那样软弱不堪一击,似乎随时会断气,一举一动都是为了自己而展现的他,才是真正令自己怜悯和疼爱的。
    魏蓝从对方互相搓弄的手指上拾眼,「你应该过得还不错吧?从上次看你在警局里的表现来看。」
    「嗯?普普通通罢了,只是很一般的生活而已。」
    墨悠说着,却也想到自己上次那个表现差强人意的审问,明明漏洞百出,也荒谬尷尬,难不成魏蓝是在揶揄自己?对了,他这也才注意到,从魏蓝方才的对话来分析,魏蓝不曾忘记过自己。
    他看向魏蓝,正想开口,魏蓝却自己先说了,「刚和你见面时我其实很害怕,」他说着,还转头面向墨悠,「很怕你不记得我了,也怕你会看不起我,」他勾起一个无奈的笑,有些担忧和落寞,「毕竟都分离那么久了,你肯定也有自己的生活吧?而我却一直都是这样。」
    墨悠听了连忙摇头,「我没有忘记过你,而且我其实一直在找你,」他说,终于走上前来到他身边。
    走进了魏蓝身旁的路灯照耀范围内,墨悠才发现其实这份明亮一直都离自己很近。
    魏蓝望着靠近自己的人,有些动容的来回凝视他的双眼,「你在找我?」
    墨悠点点头,「我一直在找,我很想......,」说着,他却突然顿了一下,想起子悦早上跟自己说的话。
    欲擒故纵,子悦要自己不要那么快向对方掏出自己的真心话,这会使对方觉得一切得来容易便不懂珍惜。他甚至还分析批判,觉得当年魏蓝会选择离开自己,就是因为自己太臣服于他了,使他觉得自己的感情并不是珍贵稀有的东西。对于魏蓝这种办什么事都很顺利的人,挫折更会引起他的奋斗慾。
    墨悠张着嘴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缓缓闭上,别过头,「啊......很、很好奇你到底过得怎么样了?毕竟,我们那时候也算是很交好的朋友。」最后一刻,墨悠还是选择相信那个许子悦,要不是子悦对自己来说是个权威的存在,要不就是自己实在太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想法了,选择子悦的方法,就算失败了也还有个可以原谅自己怪罪别人的退路,他不想逼自己进到那个自我厌恶的地狱里。而且他也知道,子悦很聪明,个性又跟魏蓝相像,所以他的方法肯定不会出错。
    魏蓝见他突变的画风,皱皱眉头,也不知是搞不懂他在说什么,还是为他讲一半的话而略有不悦。
    墨悠讲完,心虚的看向前方店内,觉得自己汗水在后背多层衣服的烘烤下不断蒸发,却令人寒冷。
    魏蓝看他紧张的模样,倒是在沉默阵子后笑出声,「原来,你一直都觉得我们是朋友啊?」
    墨悠听了,立马睁大双眼看向他,露出不可置信的惊喜表情。
    难道魏蓝不觉得他们是朋友吗?会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吗?这样想着,他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你觉得我们是朋友啊?我以为我们是更紧密的关係呢?」说罢,他转头看向他,给了他一个微笑,摇摇头,「难道不是吗?墨悠。」
    墨悠这次是忍不住了,抿起唇,羞涩的笑了,这份喜悦来得太突然,也太过惊喜了。
    他用手背微微压着自己的嘴巴,却隐忍不住这份笑意,毫无戒备的在魏蓝面前笑得满眼开花,那柔软青涩的雀跃,就像旁边花圃里绽放的水仙花一样。
    魏蓝见对方这般开心,也没多说什么,反而是上前替他推开了酒吧玻璃门,回身望向他的对他伸出一隻手,「站在外面太久了,你脸都冻红了,进来吧?」
    墨悠看着对方那过于神圣的一隻手朝向自己,楞得许久都无法反应。
    阵子,他点点头,伸手放上他的,与他一起进到了温暖的酒吧中,两人的身影加入了那份和谐的氛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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