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定的是第二天离开,大雨却足足下了十天。期间陆衣锦随魏大宝冒雨去镇上买米,这才把吃饭问题解决。然而陆衣锦身上的盘缠也有些紧张,米菜少不了,肉却是要省着买,根本不够六个人分。每每开饭时所有大人不约而同的把肉多留给四喜,连李沛也极少见的没有为肉发狂。他们住的规矩,陆衣锦和李沛还会帮魏嫂子洗衣干活,是以虽然有些不便,魏家还是让他们安安心心住了十天。
    这十天不愁吃喝,全家人看着见胖,气色也好多了。尤其是小四喜,腮帮嘟起来,大眼睛尖下巴,比那年画上的娃娃也不逊色。荣飞燕终日闲来无事就教她读书写字,两人关系反而最为亲近。她渐渐喜欢上这个小姑娘,恨不得把周身首饰都留下,四喜却说什么都不再要了。
    一日陆衣锦坐在门廊下择菜,听到四喜和李沛好像在门口嘀咕什么,不禁竖起耳朵,手上动作也渐缓。
    原来是李沛在拍胸脯,对四喜说很快就能吃上饱饭了,不仅她家能吃上,整个魏家村都不用再挨饿。
    四喜小心翼翼的问:“姐姐……你不是真的想打劫粮仓吧……”
    李沛的声音似乎顿住一下,大概没料到被人轻易看穿,她讪笑到:“不是,不是,大人的事你不用管了。”
    四喜还是有些担忧:“守卫都拿着刀枪……而且被抓住也会连累家人……”
    李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转而问四喜书念的怎么样了,又听她流利的背了几篇。四喜背到一半,忽然神秘的问道:“姐姐,你对小陆哥哥怎么看?”
    陆衣锦的手瞬间停下来,心脏砰砰跳,恨不得耳朵再长三尺贴过去听。
    李沛有些莫名:“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四喜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扭捏道:“我感觉小陆哥哥喜欢你。”
    如果刚才陆衣锦的心跳的像小鹿乱撞,现在简直就像有只黑猩猩揪着心脏满胸腔乱窜,连带着手都有点微微发抖。他不禁怀疑,自己这么周到的人,居然做的这么明显吗?
    李沛……她会怎么说啊……
    他一时又有点埋怨四喜挑明,一个小破孩,懂什么是喜欢?
    可身体还是诚实的,他整个人都向门口倾斜,马扎都被压歪了。
    李沛闻言被逗笑,拍拍四喜的脑袋:“你这个小朋友,懂的还真多。”
    四喜感受到她语气中的轻视,急于证明自己:“他对你很好!”
    “你不了解你小陆哥,”李沛随意道,“他人很好,对谁都好。”
    廊下咣唧一声,二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陆衣锦跌坐在菜盆前,马扎倒在一旁,显然是摔了个屁股蹲。脸上又红又白。
    第十一天,雨停了。
    魏家村的粮是侉县负责配发的。小小的侉县人流往来,分发站简直成为全县中心。
    王一第打着哈欠走出粮站,看了看门口排的长队,随口嘱咐道:“查细点,发多了就从你月例扣!”小兵连忙应允。索性今天雨势暂停,进度比昨天快了一些。
    排队的人几乎都是一个样子,两腮凹陷,灰头土脸,最主要的是神色麻木,好像可以任由生活搓圆捏扁。王一第看了看,一个漂亮妞都没有,不禁大感失望。前些日有个小妞倒是不错,眼里有神,尤其两根红头绳一摆一摆的,搔的他心里痒痒。他正在心猿意马,手下来报县太爷有请。王一第连忙整理冠帽,把松垮的裤腰带系好。县太爷虽是九品芝麻官,他却比县太爷还要低一级,见领导自然要注意形象。
    他洋洋自得的走了,全然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房檐上有三双眼睛盯着他。
    “你说他要去哪?”李沛问道。
    “管他去哪,先跟着他”陆衣锦回答——昨夜他翻来覆去自己气了一宿,最后还是决定假装无事发生,不把这件事挑明。
    荣飞燕方才不知道去了哪,刚刚才回来跟他们集合。听到这话忽然噗嗤笑了:“陆少侠昨晚还说不来,可终究还是心怀苍生,实乃江湖之典范。”陆衣锦又气又窘迫,也不再多说,施展轻功飞檐走壁,闷头跟上王一第,李沛和荣飞燕紧随其后。
    王一第还挺忙碌,一时在这待一会,一时去那歇一下。见完县太爷,又绕回发放站摆摆威风,欺负欺负人,就是不见他去到官仓。陆衣锦心里琢磨也许只有天未亮时他们才会去官仓运粮,得想个办法让他们立刻过去不可。他打了个手势给李沛二人。
    没过一会,发放站的帐篷就冒烟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火烧的特别快,都来不及扑灭。等火终于灭掉,存粮已经损失大半,只剩下一地黑乎乎的不可燃的沙子。领粮的队伍骚动起来,每个人都担心烧没的是自己的口粮。
    王一第倒是没有这方面的担心,他知道这个帐篷里的粮食本来就不多。只是万一闹出群体性事件,自己难免要承担责任。当下大手一挥,果断的让手下去仓库再运些过来。同时暗令守卫兵严阵以待,一旦发现闹事的立刻拿下。小兵们没有什么警戒心,李沛三人看准机会钻进空货车,缩到角落用垫布把自己盖住,押送兵居然毫无知觉。没过多久便到了粮仓。
    粮仓外的守卫倒是不少,五步一岗三步一哨。前来运粮的小队出示文书,守卫军点了下头便放行了。一进门,三个人就悄声下车躲在角落里,外面传来抛粮包和喊口号呼喝的声音,待把牛车装满,一行士兵离开了这里。偌大的粮仓顿时没了声音,显得更加空旷。
    荣飞燕紧张的盯着门口,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脚边,还以为陆衣锦踢她。她正想骂人,低头便发现了此生见过的最大的一只老鼠。
    这老鼠有她四个拳头那么长,浑身灰毛油亮油亮的,牙齿又大又丑,露在外面,正瞪着两只黑乌乌的小眼睛看她。
    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连尖叫都会忘记,她眼睛一翻,当场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她感觉李沛正在掐她的人中,耳边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没事吧老燕!”
    “……都说了……别这么叫我……”
    荣飞燕忽然想起那只丑老鼠,一骨碌坐起来,见到那老鼠已经头身分离了,血呼啦的躺在一边。她看的一阵恶心,差点吐出来,几次深呼吸才恢复平静。她对李沛摇摇头,示意没事了。李沛皱了皱小巧的鼻子,认真眨眼:“别说你了,我都没见过这么大的老鼠,猫老大见了它都要扭头跑。”听她一本正经的说这些话,荣飞燕有点想笑,把方才的恶心都忘了。
    “你们过来看看!”陆衣锦的声音自库房后方传来。荣飞燕站起身,终于看到了仓库的全景。这处库房很高,挑高的屋顶下面,是堆积如山的米袋。随便打眼看去,都同时能看到三四只体型不输方才那只的大老鼠蹲在各处米袋之上,举着小爪子吃米。
    荣飞燕大感震撼,侉县不过是小小一个县,帝国的末梢,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囤粮?既是囤粮充沛,为什么不向百姓发放?她忽然想起魏大宝背回家那个烂了边的笸箩,眉心揪了起来。
    不及她细想,陆衣锦又催到:“这边!”
    荣飞燕与李沛连忙过去,后部堆积的米袋式样与前面的有所不同。仓库前头的粮食看来是朝廷分拨的,没有什么标识,是最普通的糙布袋子。后面的这批则印有“大兴米店”“周记粮铺”等字样。陆衣锦站在一堆米袋中间,抱着臂一言不发,面沉似水。
    李沛说道:“这些袋子和前面的不一样”
    陆衣锦掏出匕首,随手划破赈灾粮的袋子,夹着沙的大米簌簌流到地上。
    他又划破一个写有“大兴米店”字样的袋子,用手接了一小把,倒进李沛手里。李沛接过这一小把大米,用手指挑着翻动,大米洁白无暇,一粒沙子都没有,显然是中等之上的货色。她觉得非常奇怪:“怎么私家粮铺的大米也都存在官仓?他们……”
    “他们囤积居奇,以低价购入大米,堆在这儿发烂,等价格被炒的水涨船高,他们便可以再卖出去大挣一笔。”荣飞燕变颜变色,冷笑道:“好棒的手段,好黑的心肝。”这一仓大米,价格炒高到两倍甚至三倍,显然是非常可观的一笔利润。
    陆衣锦对李沛正色道:“这回又是你说对了。”神情是少见的严肃。
    想起魏大宝一家惨淡的粮缸,再看看脚边肥硕的老鼠,他的声音中透出怒意:“这帮狗东西,老子要让他们赔的一个子儿都不剩。”李沛抬起头,有点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想要把粮食偷运出去,有很多现实问题摆在眼前。首先他们三个肉体凡胎,搬不了这么多米。荣飞燕看着眼前的粮袋发愁,又看到李沛在那边活动筋骨,扭腰甩臂,问道:“你干嘛呢”李沛转了转脖子:“活动活动,好把它们搬出去”
    荣飞燕无语:“大姐,其一,这堆的跟山一样高,你要搬到猴年马月;其二,门口一圈士兵呢,进来没人查,出去一定会严查的。”
    李沛歪头想了想:“很有道理,确实应该先把士兵都解决了。”说话间旋转着大臂就要出门,被陆衣锦一把拉住:“又去哪!”李沛莫名其妙,这么明显的事情还要再问吗。
    “你想想”陆衣锦沉声道:“就算把外面一圈人全打趴下,大咧咧把粮食运走,分给村民,皆大欢喜,然后呢?咱们拍拍屁股走了,村民怎么办?抢劫赈灾粮,袭击官差,哪样也不是小罪,他们受的了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李沛烦的要命:“那你说,你说怎么办?”
    “你等我想想嘛,急什么,一时半会也没人来。”陆衣锦一屁股坐下沉思起来,手下意识扣着米袋。
    荣飞燕也在思考,她想的是另一个层面,她想如果哥哥在这就好了,哥哥随口一个指令,这些小官就吓得跟鹌鹑一样。别说分发仓库的大米,就是让他们投案自首献出家产他们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但她走出家门的那一刻早就决定不再依靠家里。她对自己产生了一些恼怒,为什么平时不好好用功,多跟哥哥学点东西,这时候才能想出两全的主意。这些地方上的狗官,欺上瞒下,太可恶了。
    过了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陆衣锦忽然打了个响指,李沛和荣飞燕急切的问他:“想到怎么办了?”
    陆衣锦摇头晃脑:“大概有点方向,不过还需要一些调查。”说完看了看李沛和荣飞燕:“不在这浪费时间了,走吧”
    “去哪?”
    陆衣锦神秘一笑:“当然是去县太爷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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