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凯特看到莱辛身上的血跡时,没有多说些什么。
    「莱辛先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
    只是如往常一般,闭上眼。
    身边的影子晃动,带着她的视野跨越一大段距离,从一开始的丘陵地到平原,最后连接到宅邸,莱辛行进的路线此时一览无遗。深夜是阴影的舞台,它将莱辛遗留的脚印、指纹乃至气味等等全部吞噬乾净。最后则是训练场上的血跡还有围墙外破碎的肉体,费了一番功夫才总算将其拉入影子内。
    处理尸体的时候,精灵在心中苦笑。
    明天大概需要睡到下午了吧。
    如此便耗费了近一个小时,只是这次还得处理麻烦的尾巴,好在死者只是平民,还算好摆平。
    睁开眼睛,两人四目相对。
    马车内的空气有些凉,莱辛刚才应该有出去一趟,就是不知道做了些什么。
    凯特有注意到小羊这段时间以来的变化,也察觉到自己收拾残局时对方都会离开一阵子,但只要没有逃走,她都不会去干涉。既然精心照顾的孩子学会了利用她忙碌时的空档,那么不管目的是什么,身为『监护人』都应当感到开心才对。
    凯特可不想打压心爱之人的成长。
    精灵微微一笑,将身体靠在小羊身上:「莱辛有受伤吗?」
    「每次我回来都要收拾善后?」
    莱辛看着比以往更加躁动的影子,这段日子的观察与今天发生的事在脑中结合起来,她说出心中的疑惑:「......为什么不跟我说?」
    让她知道哪里需要改进,之后避免留下踪跡,不就可以省下很多麻烦了吗?
    虽然在黑暗中不太明显,但精灵的脸色十分苍白。她深呼吸,过了一段时间才让心跳逐渐平復下来。她听出莱辛话语中的不满,缓缓说道:「书本外的知识,你要自己去找到答案。」
    「......我不明白。」
    「莱辛,做你自己就好。」
    「明明就是因为凯特把我关起来,我才会变成这样的。」
    「我不否认。」
    凯特无法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能说正当。她喜欢莱辛挣扎的模样,也喜欢莱辛坚定往前的勇气,当她知道自己跟小羊有了交集时,只有上天才知道她有多开心。
    但凯特要的是莱辛自由的模样。
    她所做的,是尽可能让小羊愿意留在自己身边。
    「凯特,来。」
    莱辛抱起凯特,让娇小的少女坐在自己大腿上。一拥入怀中,便能发现精灵身体的冰冷,还能感受到无意识颤抖的身躯,但双方都默契地不去谈论。
    既然凯特自愿做到这种程度,她这个小偷又有什么立场去插嘴呢?
    ......是啊,她这个名为莱辛的受益者有什么资格去说话。
    女人的手游走在怀中人儿的大腿上,掌中的温度浸透了疲惫的身躯。少女瞇起眼眸,细细体会这得来不易的温暖,以及被人拥抱的安心感。
    「......凯特,我今天做错了吗?」
    莱辛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个少年临终前的惊慌,那张脸与以前无助的自己重叠,让她心中很是愧疚。但随即想到那由尸骸连成的路,又只恨自己没有早点动手。
    她觉得自己没错,但终归是杀人了,这让她好像变成当年那个猎杀自己的那些兇手一样。莱辛对于这种循环感到无力,似乎命运本该就是如此,无法改变。
    若重新再来一次,她还是会果断踏出那一步。
    这就是天性吗?
    当年自己受的那些痛,本就是应该的吗?
    「莱辛,我说过了。」修女伸出手抚过罪人的脸庞,从眼睛到鼻子,从鼻子到嘴巴,最后停在脸颊:「你没有做错。」
    她微微一笑,藉机在脖子上落下一吻:「──但你有罪。」
    莱辛想到与凯特初次见面时的谈话,当初也是这么说的。
    她没做错,但是有罪。
    「这有什么不同?」
    女人的手紧握住少女的抚摸,两人的双眼对视,一个活力但混浊、一个清澈却疲惫。就如同他们之间的身分差距,判官与囚徒,贵族与平民。两者之间毫无交集,却在如今纠缠不分。
    「这要你......」
    「凯特,告诉我,哪里不一样?」
    莱辛的双眼牢牢锁定凯特苍白的小脸,想要现在就得到答案,至少她不想要这个问题如前几次一般被塘塞而过:「你说过喜欢我的。」
    「......」
    凯特有些迟疑。
    发现怀中的精灵沉默下来,莱辛知道自己赌对了,虽然手段粗糙,但这是一个突破口。先不说如何回应凯特的告白,但至少现在她能试着找到一点主动权。
    她想了想,趁着凯特还在犹豫,补充道:「......而且我想要更了解凯特一点。」
    此话一出,凯特举起双手投降。
    「......好吧。」
    「凯特最贴心了。」
    「莱辛倒是更会说话了。」
    精灵白了一眼,微微抿嘴瞪着莱辛,这反应让小羊感到很新鲜,不禁直盯着对方那副赌气的模样。凯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低下头快速解说:
    「公理的意思是良知,心中的法规。」
    「所以莱辛只要发自内心觉得没有错,那就无罪。但以世俗的法理来说,杀人依旧是犯罪。」
    莱辛打铁趁热,伸手戳了戳凯特的脸颊──软软的手感很好,难得自己能取得主导地位,想要再稍微『以下犯上』一下。也不怕对方生气,她知道以凯特对她的宽容,是不会在意这些举动的。
    小羊稍微思考了一下凯特的话,总觉得还是不太清楚:「这样感觉很像是在狡辩。」
    「如果说的人对这类概念一知半解,那的确是狡辩──重点是公理与法理不能单独运作。」
    「凯特是吗?」捏捏脸颊。
    「当然、不是。」
    莱辛皱着眉头,无法想明白其中的含意。她算是理解凯特为什么有些话不愿意说了,因为她自己听了也不会懂。
    心中的不满倒是少了一点。
    「凯特的意思是只要我觉得没错,做什么都可以?」
    「如果莱辛的良知没有过于极端。」
    嗯......
    小羊眼珠子转动,张开唇用牙齿轻轻咬住精灵的尖耳朵。
    「──!」
    「像这样?」
    虽然是一触即走,但那隻耳朵迅速变得通红,体温也快速升高,但凯特却没有露出莱辛希望看到的表情,反而笑得很温柔。
    不如说,太温柔了。
    莱辛的本能响起发出最尖锐的警告。
    「那个啊,凯特,我只是秉持着......」
    「莱辛。」
    「是、是?」
    「任何行为背后都有必须承担的后果──也可以说是报应。」
    莱辛感觉到胸前一阵刺痛,然后便是酥麻难耐的不适感。
    胸前的葡萄被捏住了。
    一滴冷汗从额前流下。
    「现在,我就是你的报应。」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太......啊啊啊啊啊!」
    月色朦胧,景物依旧。
    小羊的首次进攻以两败俱伤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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