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地赶着车呢,那跟车的化生子还没眼色的问东问西,若不是看在他父亲的份上,长须老道现在便想给他一拂尘,教他安静安静。
    那青年见长须老道并不肯搭理自己,也觉得没有意思,倚在车厢上,没过多久竟打起鼾来,更是把老道气了个仰倒。
    这般又走了两个时辰,路上也稀稀拉拉的能看到几座村庄,长须老道也略松了口气,放慢了速度,把跟车的青年也叫了起来。
    青年揉了揉眼睛问道:“咱们这是快到了吗?”
    长须道长嗯了一声,难得好性子的又多说了一句:“这里离我上峰驻地不过再有半个时辰便到了,你也打起些精神来,这城可不比我们来的那处,仙门恩泽颇丰,也叫你见识见识玄清门的好处。”
    且不提这青年闻言有多兴奋,仍把自己口眼蒙住的周灵也是为之一振,打消了就在城外试着与他们一斗的念头。
    玄清门,听起来就是名门正派,虽然他们将自己掳走的手段十分阴险小人,但还有什么是比落在药郎君那正儿八经的魔物手中更糟的,周灵忖度了一会儿,决定仍是假装昏迷不醒,随着这两人一块进城。
    堂堂一个仙门正派,总不会都是如同这老道一般的宵小之辈吧?周灵静静地躺在车厢中,听着马车的速度越来越慢,终于是一停,长须老道的声音从前头传来:“我乃奉玄清门之命办事,手牌在此!”
    那守门人一言未发,马车又重新行驶了起来,这回马蹄声与之前在城外又有所不同,显然已经进了城,踩在了石板路上。
    周灵偷眼从蒙眼巾子下自己留下的缝隙朝外看去,那青年已经将车厢门开了一条大缝,伸出半个脑袋朝外头看着。
    托他的福,周灵也勉勉强强看到了一些石墙青瓦,可她并没有觉得与药郎君盘亘那城有何不同。
    马车又慢慢走了一刻钟,终于是在一座小院外停了下来,几个壮汉上前与长须老道低语了几句,便打开院门,让他把马车驶进了院内。
    这回是真正到了目的地,两个壮汉上前把车门打开让跟车的青年跳下来,探头探脑地朝里头看,嘴上不干不净地说道:“好小子,这一车四个女奴,还都是囫囵身子吗,在路上可有享用过?”
    长须道长没好气道:“你要是敢,今儿就到你手中了,便就试试呗?”
    那嘴上不干净的壮汉便不做声了,老老实实上车,把四位女子依次从车上抱了下来,依次塞入了地窖之中。
    便是周灵怀有身孕,也没得到什么优待,被往地上一掼,两个壮汉便相继爬了出去。
    长须道长不放心地又伸头朝地窖里望了一眼,见里头满满当当塞得全都是女奴,有些已经醒来了,正抬头惊恐地看着他,试图把仍在昏迷的同伴抱在怀中掩住。
    一个个长得都是美艳逼人,长须道长有些心痒痒的叹了口气,琢磨着自个儿等着过了这阵风头,是不是该什么时候弄一个女奴回来消遣。
    见长须道长收回了脑袋,几个壮汉笑嘻嘻地又把地窖的门关上,此时地窖内只有气孔处漏下来的一丝光线,周灵把蒙眼的巾子一摘,坐了起来。
    第十六章
    若是曾经的周灵,在地窖这种极度昏暗的环境中,也是看不清楚的,但现在她早已不同,就着头顶漏下来的一丝光,把周围的环境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身边躺着三个与她做一辆马车到这里的女子,仍是处在昏迷中,不远处也依次躺着许多昏迷女子,还有几位已经醒来的女子,正在轻轻的触摸同伴的脸颊,低声凑在同伴耳边说着什么。
    这些女子各个高鼻深目,浅发浅眸,而又肤白胜雪,身材窈窕,虽然定睛望去有些已经有了年纪,有些还是少女,但无一例外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她们虽然看上去有些惶恐,但又怪异的十分镇定,即使身处这样的境地,也只是皱着眉头与同伴窃窃私语,没有失控的叫喊和站起身到处查看,只是安静地靠在一起。
    周灵心下有些受震动,这么多被掳来的异域女子,有几个看上去实在年纪尚小,看来这玄清门也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切不可因为是仙门,就对他们放下心来。
    她把身边同伴轻轻安顿好,便朝着那些已经醒来的女子们走去,放慢语速道:“请问,你们也是被虏来的吗?”
    被人塞进地窖都没有过于惊慌失措的女子们,被周灵这个问题吓了一跳,怔怔地看向她,又互相看了看彼此,都有些害怕。
    终于有个看着年长一些的女子,鼓起勇气开口,她说了一串发音奇怪的语言,更奇怪的是,周灵竟然听得懂。
    她说的是:”你能说中原话吗?“
    周灵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群女子便露出惊奇的神色来,你推我我推你,年长些的那位被几只小手接连戳在背上,没办法,只能继续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到中原来的?学了多久的中原话?”
    周灵想说自己虽然听得懂但不会说她们的语言,但一张嘴,却流利地说起了她们的话:“我也不知道我来了多久了,我本来就会说中原话。”
    周灵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的脑子好像受了伤,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
    女子们又好一通啧啧称奇,有一位少女,睁着她那双美丽的蓝眼睛,好奇地问周灵:“可能你本来就是中原人呢?”
    少女站起来,朝着周灵走去,她的脚上仍旧带着脚镣,走起来叮叮当当直响,等走到周灵面前,少女凑近瞧了瞧她的脸,小声兴奋地回头与同伴说道:“她其实与我们长得不一样呢,我觉得她就是中原人。”
    周灵也觉得自己虽然五官深邃,但与面前这些真正的异域女子相比,线条还是柔和许多,发色和眸色也更深,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疑惑地说道:“可是我会说你们的语言啊?”
    这回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女子们天马行空的说着自己的想法。
    “或许就是长得像?”
    “不对,她还会说我们的话,她一定是在我们那里生活过!”
    “哪里有会收留中原人的部族呢?”
    “我的部族不会,中原人最可恨!”
    “我的部族也不会!”
    说到这里,美人们都停了下来,面面相觑后,那少女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或许是驻龙城?”
    驻龙城,周灵心中一震,默默把这个名字咀嚼了一番,好熟悉,因为太熟悉,只是在脑中想一想,她就有落泪的冲动。
    她有些急不可耐地追问道:“驻龙城是什么地方?它在哪里?或许我真的在那里生活过呢?”
    美人们再次安静了下来,她们的眼中流露出了哀伤,少女看着周灵的眼睛,叹息道:”驻龙城已经消失了,我们只知道那一个昼夜里发生了一些能吞噬掉整座城池的可怕的事情,它发出了整个异域都能听到的巨响,在白日里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少女顿了顿,”然后它就消失了,勇敢的族人们在驻龙城原址向下挖了两个人身高的深度,可他们什么都没发现。“
    地窖里一时没有人再说话,周灵怔忪在原地,好半响才抬头看向气孔里漏下来的光线。
    快到黄昏了啊。
    -
    伴随着阳光的减弱,小伞感觉自己越来越强大,她不喜欢白天,她的脑子在白天里总是像蒙着一层黑雾般糊里糊涂,只有到了夜里,她才有时能想起一些事情。
    小伞在旷野上疾驰着,几缕黑烟在她身前指引着方向,她不敢有任何停歇,必须要快点找到她,否则。
    否则怎么样,小伞突然愣了一下,她不记得如果失去她会怎么样了。
    只是那应该是痛苦的,就像现在的她一样,小伞很痛苦。
    在最后一线夕阳落下山前,小伞停在一处巍峨的城墙外,指引方向的黑烟在越过这城墙后便凭空消失了,她围着墙根绕着这城走了一圈,发现入了夜后,四方的城门都已经关上,只留一扇小门供夜里行走。
    她仰头望着这高耸的城墙,思考着该如何进入。
    已经感受不到她的气息了,这城墙上隐隐透着一股让她觉得十分不舒服的气息,想来它并不欢迎像自己这样的生物,小伞的脑子随着夜晚的开始,变得清晰了起来。
    如果强行爬上去,会不会灰飞烟灭?
    小伞觉得自己可以尝试一下。
    在小伞考量着城墙的时候,长须道长在小院里与几位驻守在此处的壮汉们饮酒作乐,他将长须别进衣襟里,免得沾了酒菜,因此显得外表有几分滑稽,到底是已经将货物转移到了上峰处,甫一向上峰汇报完,便松懈下来,教壮汉们拿出好酒,自己又另外买了好菜,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吃上了。
    只是一群大老爷们团坐在一处吃酒,实在是感觉少了点什么,长须老道咂摸了会儿嘴,叹道:“几个老爷们到底还是少了些趣味。”
    桌上几位听了都大笑起来,为首的那个精壮汉子将怀里的钥匙往酒桌上一拍,冲着长须老道笑骂道:“好你个六根不净的老东西,我手里有地窖的钥匙,便放在桌上了,你要是想要美人作陪,拿了自己去开门,从里头提溜几个出来不就行了,你可敢?”
    长须老道嗤笑一声,摆手道:“莫要激我,我是不敢的,你们有谁敢的吗?”
    见老道不受激将,精壮汉子便觉得没甚意思,意兴阑珊地放下酒杯,重新把钥匙好好的收了起来,也叹道:“这日子过的着实没意思,成日里做些脏活累活,要哪天真能拜入仙门那才叫没有白活。”
    这话说得长须老道哈哈大笑起来,他捂着肚子直抽抽,几乎没把眼泪笑了出来。
    那精壮汉子面上不虞了起来,嚷道:“你便不想吗?”
    长须老道抹了抹眼睛道:“我都这把岁数了,我早你想这些想了多少年,想有用吗?你到看看自己能引那灵气入体不能?多少人间万中无一的龙凤都不能,我们这等小人物,能依附在玄清门下做些脏活累活便是许多人求之不来的好运到了。”
    精壮汉子戚戚不语,没滋没味的吃了几口酒,又起了兴头:“老道,要说那一地窖的娘们,还是你送来的那个最带劲,还是个揣了崽子的。”
    长须老道有些得意的捋了捋露出来的半截胡须,做出一副高人姿态来,得意洋洋道:“我为把她捉到手,可是狠下了一番功夫,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许久前上峰赐我那神香,正儿八经的仙闻倒,引气入体的仙子们都扛不住,吸了以后无论她逃到天涯海角仙门都能捉住她,我拿来给她使上了。”
    旁人听来都露出了惊讶,纷纷问道:“这娘们什么来头,你竟舍得用这样的好东西?”
    长须老道一脸神秘,捻须不语。
    众人酒足饭饱,不讲究的倒头便睡在厅中,有那讲究的起身想走,也被躺了一地的弟兄们绊住了不让走,再加上在玄清门的地盘上,都觉得十分安全,入睡前没一个人想要去查探地窖里的情况,全都睡得横七竖八。
    今夜的月色实在很好,月光洒在这处小院,靠在窗边查看屋内众人情况的周灵晒着月光美的像精灵一般。
    周灵已经在窗边默默看了许久了,她动了动酸痛的脚,眼见着这群人已经是熟睡了,这才又悄悄潜回地窖中,地窖中众美人伸手将她接住,七嘴八舌的问道:“怎样?”“那群中原人可睡着了?”“我们现在跑吗?”
    周灵有些头疼地将手指竖在嘴前,嘘道:“小声些。”
    女子们瞬间便收了声,她们浅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更为剔透,看着眼前这一片亮晶晶的眼眸,周灵开始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这地窖里的异域女子们到了夜晚陆陆续续地都醒了过来,原本周灵提出自己想办法出去探探情况,再看看能不能把大家都放出去,女子们听了都直摇头,生怕周灵一个遭遇不测。
    直到周灵徒手将地窖那扇一看就十分沉重的门推了开来,门上的锁重重地掉落进地窖内,这才无人再劝。
    她早在长须老道他们刚刚吃上酒时便潜伏在大厅的窗外,这些人酒后的一言一行都被周灵全部看着眼中。
    长须老道说,周灵中了神香,天涯海角也逃不过玄清门的追踪,她便熄了与女子们一齐跑路的念头。
    若是带着这神香,又转身回到药郎君处,不知当玄清门找上门来,两边遇上,争斗之下,会不会自己也能留出多一条的活路?
    周灵心转电念,便有了初步的念头,她望着眼前这些可怜的带着脚镣的异域女子,确认道:“我与你们大概不同路,若你们跑出去,能回到家乡吗?可有自保能力?”
    她们又你戳我我戳你的互相使了使眼色,年纪稍大的那位无奈笑道:“孩子,若是没有了脚镣,我们这些大漠子民便能如黄沙一般四散而去,我们向着西北不休不眠的走上五个昼夜,就能回到家乡。“她顿了顿,露出怀念的神色来,“当时将我与族人掳走,大概也就是走了这么远的路,我们是沙漠的孩子,生来就会看星星辨认位置。”
    少女也附和道:“我们是沙漠的孩子,生来便身强力壮,即便迎着正午的日头走上几个昼夜,也不需要吃饭喝水。”
    所有的女子们都跟着低语道:“我们是沙漠的孩子,我们生来就会看星星辨认位置,我们生来就身强力壮,我们生来便是自由的。”
    她们神情庄重的看着周灵,又好像看见的不是周灵。
    周灵的眼睛随着她们的描述逐渐湿润,她好像已经透过这昏暗逼仄的地窖,看到了无边无际的大漠,看到了自由自在的在黄沙上奔跑的美丽的女子。
    她低着头,轻声道:“那么我们准备好,再次拥抱自由吧。”
    第十七章
    众异域女郎十分自信的告诉周灵,曾经在家乡,因为生存环境恶劣,部族里男女老少都要一齐为了活下去努力,她们各个都是打猎的一把好手。
    阿花——那位蓝眼睛的少女——扬言自己曾独自一人在沙漠中埋伏了七个昼夜,直到那只漂亮的长羽驼出现,然后她又与它从日出缠斗到日落,终于在最后一丝阳光落下之前将它斩首,收获了十几枚华丽非常的尾羽。
    阿花得意洋洋道:“我把它们带到集市上,跟中原人换了好几袋面粉,好几匹布料,还有那驼肉,我和阿爸阿妈一起吃了很久。”
    其余女子们也不甘示弱,纷纷把自己是如何一个人追杀猛兽的千里的事迹抖落出来,比较谁捕获的猎物最凶猛,谁的战利品最珍贵。
    周灵含笑听着,坐在地上仔细研究着阿花脚上的脚镣。
    阿花咬着嘴唇,期期艾艾地看着周灵握着她纤细的脚踝翻来覆去地看,想要问问她,又怕打搅了她,一见周灵停了下来,赶紧问道:“怎么样?这东西能弄下来吗?”
    女子们不敢挡了月光,都缩在阿花的背后嘀嘀咕咕,闻言一个个的伸头看向周灵,七嘴八舌道:“这东西能摘下来吗?中原人好狠毒,我脚上一戴上这个就没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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