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莹在当了八十年外门弟子后,于五十年一次的外门弟子大考中拨得头筹,踏入了真正?的青池山,成为了一名普通的内门弟子。
    又花了二百五十年时间,她每日随着?一众内门弟子在长老?们的大课上修行,再完成内门弟子的任务后继续挤出时间修行,连续十次在内门弟子大比中拿下第一,沉默的、不?言不?语的,让玄清门掌门投了来审视的一撇。
    从前从未有后天觉醒的灵物修行到婉莹这等境界,在仙门众宗派中,都?默认了凡人出身,后天觉醒的灵物,心思繁杂,每日被凡间旧事缠身,无法一心求大道、求长生,生来便是?低一等的存在。
    直到婉莹的出现。
    不?仅是?玄清门中,此界中自上之下,大大小小各路仙门宗派,纷纷把视线投向了玄清门,想要看?一看?,这个自诩为仙界第一宗门的宗派,会如何?对待这个超出所?有人想象的后天灵物。
    又过了十年,再一次内门弟子大比,婉莹仍是?第一。
    每一次内门弟子大比,其中翘楚都?会被玄清门众长老?挑选一番,若是?对了某位大能的口味,被收为入室弟子,便能真正?一飞冲天,成为玄清门最为核心的成员。
    整整一百一十年,在拿了十一次第一之后,仍旧没有哪位大能看?上婉莹。
    玄清门上下都?沉浸在一种微妙的气氛当中,而在这种氛围当中,婉莹仍是?在沉默的修行。
    终于,凌云出面,在婉莹的第十二次内门弟子大比之前,将?她收为入室弟子。
    她成为了玄清门掌门的弟子,千年难遇修行天才如一的师妹,婉莹终究于越过了她的龙门。
    自婉莹成为凌云的弟子之后,又是?百年过去了,如一却还是?看?不?太透他的师妹。
    他本为着?孕器之时,想要寻婉莹探究一番,可一路问来,却发现婉莹并不?在自己的洞府,而在青池山腹中,内门小弟子们居所?处。
    如一远远地看?着?婉莹,婉莹像是?没有察觉一般,静静地站定在门外,沉默的看?着?里头。
    他大概能够猜想到婉莹站在这里做什么,上回一同去寻回孕器,婉莹捡回了一个后天灵物,用她掌门弟子的身份,将?其安排进了内门,如今恐怕是?担忧那后天灵物无法通过考核,前来探视。
    说不?定还私下里悄悄传授了些功法。
    如一着?实不?能理解他这师妹的做法与想法,教他看?来,这便是?后天灵物的局限之处,过度沾染凡尘,无法真正?的抛却凡人的身份,总以?为自己仍与凡人是?同类。
    婉莹又站了一会儿?,便转身朝着?如一走来,向如一点点头,面上一派泰然,柔声道:“师兄是?有事找我?“
    如一嗯了一声,示意?婉莹边走边说。
    他们师兄妹二人便一前一后,慢慢地在山腹之中走着?,迎面遇上许多认出了二人的激动小弟子们,两人也?不?过朝着?行大礼的晚辈们点头致意?。
    见二人并没有驱赶他们的意?思,这些小弟子们便大着?胆子,期期艾艾地跟在他们身后,更有那胆大包天的,还凑上来问如一功课。
    这种体验如一很少有,他自己从坠地之日起,便由他的生母教授功法,待长到可以?自己独立生存的年纪,生母便将?他托付给玄清门,自此再未相见过。
    他这样天纵奇才的先天灵物,自然是?由凌云亲自教导,如一自修行以?来,从没有遇上过不?会的功课,一时到有些新奇,出言点拨了几句,更激起周围小弟子们的一片欢呼。
    这二人闹出的动静,很快便传入了管事的耳中,一位面上已经有了细细纹路的中年女管事匆匆赶来,连忙将?这群大胆的小弟子们呵斥开,这才战战兢兢地朝师兄妹二人请罪道:“如一仙长、婉莹仙长,这些都?是?今天新入门的孩子,未免不?知分寸了些,请二位恕罪。”
    如一看?了看?面前这位女管事的面容,她已显出了中年的样貌,显然修为不?深,仙人们越是?修为深厚,越是?有漫长的生命,除非超过千岁以?上,否则并不?能从面上看?出一位仙人的年龄。
    但凭着?这女管事已经看?出年龄,仍只能在山腹之中看?管刚刚入内门的年轻弟子,想来再不?过一百年,便会走到生命的尽头,魂归大地。
    如一看?了看?她,又回头看?了看?身后婉莹的脸色,见师妹仍是?自如,这才回道:“无妨,我与师妹并无大事。”
    那女管事这才送了一口气,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婉莹的脸色,轻声道:“婉莹仙长,怜怜愚笨,在修行上已许久没有长进,实在是?有亏于仙长教导,这些年都?没有机会再去拜访仙长,不?知仙长近来可好?”
    这叫怜怜的中年女管事,说着?说着?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惊觉自己在仙长面前失仪,赶忙伸手快快地在面上抹了一把,讨好地朝着?婉莹笑了笑。
    婉莹并无半分不?悦,反倒温和地宽慰了她:“我过得很好,我知道,你这些年我都?知道,你有如今已是?尽力了,不?必放在心上。”
    怜怜闻言更是?泪如泉涌,说不?出话来,不?敢再抬头,只得低着?头长揖到地,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送二人离开。
    二人沉默的离开了山腹之中,仍是?没有用法术漫步走着?,如一倒是?率先开了口,问道:“这便是?百年前你拜入师父门下,第一次自行做主,带回来的那个后天灵物吗?”
    婉莹低低应了是?。
    如一不?解道:“不?过百年,她便已经这番模样,你早已知晓你乃此界唯一能修行至此的后天灵物,又何?必执念去寻下一个?这些年你带回来那些后天灵物,此女竟是?其中翘楚了。”
    婉莹仍是?低着?头,教人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她的声音很低,好像一开口便要散在这山间:“师兄,我不?甘心,我总要试试,我不?把怜怜带回来,我不?把二银带回来,我又怎么能肯定,这世上只有我。”
    又是?这种繁复恼人的情绪,凡人的情绪,如一漫不?经心的想着?,越是?羸弱微小的存在,反而有着?复杂难以?理解的心思。
    那孕器也?是?,如一的太阳穴隐隐地疼了一下,他又回想起了自己的神识被孕器从体内弹出的感觉。
    师兄妹二人并没有在刚刚那个话题上多做纠结,在婉莹将?师兄送至东阳峰时,如一终于开口道:“那孕器也?是?凡人女子,她们是?如何?生存的,我并不?了解,你便帮我看?顾她。”
    婉莹有些吃惊的看?了一眼师兄,像是?有些惊讶为何?他会让自己插手龙卵的事宜,但最终她什么也?没问,只点头应了是?。
    第二十八章
    三更半夜, 王二银突然从噩梦中惊醒,此时同屋的弟子们都在熟睡中,她不敢大声喘气吵醒旁人, 只能全?力压抑住自己想要尖叫的冲动,慢慢地在床上蜷缩起来?。
    梦中仍是那日的景象, 小?院到处挂着?的白?布, 院中停着?祖母的棺椁,她的脸依旧肿胀,隐隐作?痛, 是与祖母一同在小?巷中被找到后,气恼不已的叔父打的。
    王大金披麻戴孝,跪在王二银的身旁, 板着?脸,闭着?眼,不愿与她多说一句话。
    叔父、婶婶,母亲,都垂着泪将纸钱一张张叠好,伸进燃烧的火盆中。
    火盆中不断升起火舌,来?者不拒,贪婪地吞噬着?。
    王二银流不出泪来?,麻木的跪着?,额头触碰着?地面, 掩饰自己无法悲伤的面孔。
    祖母死去了, 王二银只觉得放下了重重的包袱, 她还记得因为?听到祖母惊叫而冲进小?巷的自己看?到了什么——毫发无伤的祖母、面色阴沉的男子们, 他们一齐看?向自己,露出毫不遮掩的笑来?。
    祖母并不是被恶人所?害, 祖母就是恶人,这个话,王二银无人可以诉说,连唯一可以倾诉之人,也一同消失在了那个小?巷中。
    她有罪,但不是因为?祖母!
    王二银几乎伏在地上,她头上缠着?白?布,那白?布遮住了大半她的脑袋。
    婶婶看?见了,又开始小?声的咒骂自己,王二银却不在乎,她只想暂时的逃一会儿,若是能将头彻底的扎进这泥土中,将自己种成一颗再也不用?开口的树,才是最好的。
    她就在那时,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
    那震动是从右边传来?的,那里是药郎君的家,王二银努力的转了转头,茫然地看?向右边的小?院。
    她脑海里出了那俊美又可怖的男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她被叔父拖在地上,一路咒骂着?回?了家,药郎君便站在小?院门口,静静注视着?自己。
    王二银和在泥土里,脏的成了一个土人,她的眼睛肿了一半,只能透过缝隙看?着?药郎君,她想开口跟他道歉,她弄丢了他的妻子,但她始终不敢开口。
    药郎君的身上永远笼罩着?一层黑雾,他是那样诡异又令人恐惧,即便生着?一张仙人般的面孔,也无法教王二银放下警惕。
    二人对视了短短一眼,又好像是过许久。
    王二银恍惚中好像记起,他对自己笑了一笑。
    然后那日,她自回?忆中醒来?,感受着?地面的震动愈发强烈,叔叔婶婶与娘,都转头看?向右边,骤然之间,他们便被强烈的冲击击中,连同院中的棺椁、他们的家一同,消失在王二银眼前。
    她的身体里便是那时倏地出现了一股力量,让她堪堪拉住了哥哥的手,教两?人都没被第一波的冲击带走,而后双双被吹倒的房梁砸中,压在下面。
    再接着?是漫天刺眼的白?光,仙人出现了,王二银求了仙人,但没有人回?应她。
    不但没有回?应,哥哥还被仙人视为?秽物,远远地扫开来?,他跌落时,曾被爹爹和娘取笑过的大脑袋摔破了淌了一地,红红白?白?,狠狠刺进了王二银的眼中。
    她自那天后,总是每日每夜的梦见这一地红红白?白?的东西,再也无法睡上一个安稳觉。
    沐浴着?倾泻在床的月光,王二银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头,每次自梦中醒来?,她的脑就犹如针扎般的疼痛,要许久许久才能缓过来?。
    大通铺上睡着?要参加入门弟子们,他们大部分?都是先天灵物,只有王二银与个别后天觉醒的灵物,掺杂在其中,沐猴而冠,十分?可笑。
    再过一段时间,她就有可能半只脚踏入仙途,也能被人称作?仙人了,将她带来?此处的那个仙女告诉她,她已经失去了凡间的姓,而她的名太?俗,便给她做主改成了萼茵。
    是了,自从上了青池山,大家都叫她萼茵,原来?那个叫王二银的凡人女子,已经随着?她的家人们一起,死在了山下。
    萼茵又在床上静静躺了一会儿,等到天蒙蒙亮时,周围的小?弟子们便陆陆续续都醒来?了,并没有谁来?催他们,他们无声无息在昏暗的房间内默默收拾好自己,有的呆坐在床上发呆,有的盘起双腿抓紧时间修行,只有那极少部分?觉得自己一定能考过的小?弟子,才悄悄凑在一起说小?话。
    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搭理萼茵,她便盘好双腿,在床上开始修行。
    萼茵有点想念起她娘,每日清晨,她娘都起个大早,先给全?家人做好饭,才抹黑外出做活。
    那时候吃的早饭不过是稀稀拉拉的杂粮粥,就着?一点小?咸菜,每每咽下去,萼茵都觉得嗓子疼,那时她总是幻想,如果有哪一天能够天天吃稠稠的大米粥就好了。
    可如今别说杂粮粥,她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婉莹仙长?将她送入此处前,喂给她一粒辟谷丹,告诉她,只需每月服下一粒,她便再也不需要进食了。
    只是那时候她不知道,人就算身体不饿,心里也会饿。
    她把?这些繁杂的思?绪扫出脑中,静静地打着?坐,又过了一会儿,天大亮了,屋外传来?了一声钟声。
    屋子里忽然静了下来?,所?有人从床上下来?站在床边,静静等待着?。
    又是一声钟声,他们动了起来?,几个领头的小?弟子打开宿舍的门,大家自几个宿舍中鱼贯而出,齐齐的集合在巨大的演武场中,小?弟子们甫一站定,便仰头看?向正前方的高?台,演武场恢弘壮丽,显得高?台那样遥不可及,受这环境影响,场中数百张脸庞上,都流露出几分?紧张来?。
    高?台上站着?一位中年女子,她嘴角有两?道深深的纹路,让她看?起来?颇有几分?不近人情。
    她就那样站在高?台上,紧紧地抿着?嘴,视线慢慢扫过场下,每一位小?弟子都觉得她严厉地看?了自己一眼,重压之下,有的人开始两?股战战,有的人脸上渗出了大滴汗水。
    萼茵站在左后方,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几乎教她喘不过气来?,她死死咬牙,心中默念婉莹传授给她的功法口诀,定定地站住,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竟是满头大汗,有脱力之感。
    而在萼茵的周围,不时有小?弟子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又过了半刻,场上只剩下三分?之二还能保持站立的小?弟子,他们均是勉力支撑,每一位都仿佛摇摇欲坠。
    那高?台上的中年女子皱了皱眉,显然有些不满,但她终究还是收了神通,严苛地看?着?场上面色惨白?的小?弟子们,伸出一根手指竖在身前道:“今天,是第一场考验,不要幻想你们有许多时间,我们随时随地都会淘汰掉不适合留在这里的人。“
    她身在高?处,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群稚嫩的灵物,冷笑道:“我们只要最好的。”
    她的声音回?响在整个演武场上,支撑不住早早败退的小?弟子各个神色黯然,剩下的小?弟们无不面色凝重。
    萼茵周身发软,实在有几分?支撑不住,只得双手撑在膝盖上,仰着?头看?着?中年女子,看?了一会儿,她的视线愈发向上,从高?台之上看?向更高?之处。
    青池山顶终年萦绕着?不散的云层,这云层隔绝了许许多多窥视的眼神,也阻挡了无数向上的攀登。
    萼茵心跳如鼓,耳边重重地回?荡着?自己的喘息声,她好似看?透了这云层,看?到了金光洒满山顶。
    金光此时正正好铺满了整个东阳峰,囚禁周灵的小?屋中也有了半室暖阳。
    凡间已是萧瑟深秋,此处却仍是一派春色,不冷不热,鸟语花香,不知这些小?鸟是从何而来?,周灵模模糊糊地想道。
    她躺在硬邦邦的地板上,恰好在她视线上,有一扇窗,窗外是横七竖八的树枝,和不时歪着?头跳来?跳去的小?鸟们。
    周灵全?身无力,怔怔地看?着?小?鸟们,她已经有许久没有进食了,很饿,很渴,如一那日离开后,便再没有来?过,这间屋子从早到晚只有她一个,和阿离。
    这逼得她无师自通学会了以灵力为?食,这里什么都没有,但是有源源不断输入阿离体内的灵气。
    而幸好阿离是只吃相不好的卵,这些灵气总能给周灵剩下一些。
    周灵能感到,在东阳峰上,灵气浓郁程度是凡间拍马也比不上的,可她无法汲取东阳峰上的灵气,这山像是一座谷仓,她能闻到里头的味道,但谷仓对她上了锁。
    仅仅依靠着?阿离慷慨分?给她的那些灵气,这般修行下来?,她俯瞰自身时,周灵体内汲取的灵气已然结成一颗肉眼可见的星子。
    虽远不及阿离那浩瀚无垠的银河与夺目璀璨的星子们,但周灵觉得,在此界的定义?中,她已经是一只脚踏入了仙途。
    只是她此时就像一个空有蛮力的小?孩,并不懂这力量,也不会运用?这力量。
    而随着?这段时间的修行,这样从阿离嘴边漏下来?的星星点点的灵气已经无法满足周灵的需求,她的身体愈发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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