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腕一转,将小玩偶压到自己大腿上,卷起衣角充当被子,盖在陈邻身上。
    陈邻翻了个身,还想问驱动发绳灵力的四字真言是什么,徐存湛手掌已经压下来。他手上倒是没有用力,只是隔着一层衣服布料,虚虚笼在陈邻身上;可是徐存湛的掌心真的太暖和了,暖和得让陈邻有种,大冬天睡在暖气房里的感觉。
    温暖加剧了困意,她不禁打了个哈欠,两手抱着徐存湛衣角,小声:“那好吧,我睡觉了,晚安。”
    她想徐存湛没有现在教,那应该是没有必要。毕竟东西都给自己了,不至于小气到连一句咒语都不教吧?
    徐存湛垂着眼,没有应声。直到掌心能感觉到玩偶的呼吸声逐渐平静,他才慢吞吞将五指张开缝隙,自己隔着那几道缝隙好奇打量陈邻。
    她一如既往睡得很快,半点不设防,好似很信任他一般。
    这让徐存湛感到惊奇——毕竟信任对他来说是种奢侈品。
    他是暮白山历代以来最年轻的问罪人,也是最不稳定的问罪人。迦南山的老秃驴说他会是暮白山未来的劫难,是师父强压下了所有反对的声音,将自己收养在身边倾心教导。
    但也只有师父不介意这件事情。
    其他人都很怕徐存湛,因为徐存湛杀人不背因果,在他们眼里,徐存湛是随时会掉头来捅进他们心脏里的刀。他想陈邻应该也挺害怕他的,可她既害怕他又信任他,矛盾得很。
    不过陈邻本来就是个怪女孩。
    徐存湛在心里这样评价着,移开手掌,将玩偶卷进自己衣角中。他半点也不担心陈邻会冷死,反正他身上足够暖和。
    装着陈邻身体的棺材,就横放在旁边的屋檐上。徐存湛撕开棺材缝隙处贴着的符咒,单掌拍开棺材,里面静静躺着的少女再度出现在徐存湛眼前。
    躺在棺材里的陈邻太安静,安静得让见过陈邻笑脸的徐存湛都有点不习惯了。他侧身靠着棺材,把陈邻的胳膊从里面捞出来,卷起她衣袖。
    手腕上的伤口徐存湛之前给她重新包扎过,但是包扎得很潦草,而且徐存湛身上也没有伤药。他以前独自一人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需要用到伤药的时候。
    他沉默的解开陈邻手腕上纱布,然后拿出搭包里的伤药,拧开盖子,用手指挑了一点抹到陈邻手腕伤口上。
    只是用双眼看着的时候感觉还好,但等到自己摸上去时,徐存湛又不禁皱眉了。
    草药被磨得很碎,浓绿色,黏糊糊的,有股厚重呛人的苦味。他用指尖挑起草药,摸到一点颗粒感,然后触碰到那道伤口,凹凸不平的新生的软肉。
    被裹在他外衣里的玩偶翻了个身,滚进他怀里,贴着徐存湛胸口。徐存湛给陈邻上药的动作停了一下,夜风呼啸,碎雪落他眼睫,他的心跳迟缓半秒,莫名心悸。
    他皱眉,却忽然加快了自己手上动作,三两下把指尖剩余的药膏抹到伤口上,然后将纱布缠回去。
    月光照着少女那截细白的手腕,她有点瘦,手腕上骨头很明显。徐存湛给她裹纱布时,掌心托着她冰冷的手,她细长的手指搭在徐存湛手指上,连手指都比他更细巧一些。
    于是不难让人想象少女的成长环境,大约是安逸舒适,有着一切美好品德的世界。
    徐存湛眼眸微微眯起,浓长眼睫再度垂下阴影掩盖他那双颜色过于灿烂的眼瞳,也将他眼色一并遮掩。他完全没有任何想法,仅仅是忠于自身的——收拢手指,捏了捏少女瓷白的指节。
    柔软,纤细,脆弱,没什么抵抗力。
    她的手指被徐存湛捏着,小幅度移动,月光照在她指甲面上,被修剪过的指甲有些圆钝,却很漂亮,因为上面有一层釉面的色彩,明亮的黄与清脆的绿,缤纷多彩得就像徐存湛从未真正去过的人间。!
    第18章 非噩梦
    陈邻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只有第一天的晚上睡了个好觉。
    此后日日夜夜都在做梦,大多数时候是毫无理由的噩梦,会梦到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交缠在一起。所以当她迷迷糊糊睡着,并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徐存湛的灵台里时——陈邻肯定这又是一场梦。
    徐存湛之前拉她进灵台是为了给她开窍。
    现在已经证明陈邻在修道方面就是一根死活开不了窍的木头,徐存湛没有理由再把她拉进灵台里面。
    不过为什么会梦到徐存湛的灵台?怪怪的,难道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想不明白,便干脆将这件事情抛在脑后。梦到徐存湛的灵台也挺好,至少徐存湛的灵台安安静静的,既不会突然冒出厉鬼也不会有骷髅架子,除了一直是晚上光线有点差之外,根本找不出什么缺点。
    陈邻随便找了个方向开始往前走,脚下平静的水面随着她的脚步而泛起一阵阵波纹。
    水面荡开的波纹,波光粼粼,像虚构展开的蛛网。
    这使得陈邻越发坚信这肯定是梦。她清楚记得徐存湛的灵台是一潭死水,别说波纹了,她在水面上跑来跑去那水面都不带动一下的,看起来比种花家制造的防弹玻璃还坚硬。
    走着走着,陈邻看见了徐存湛。
    他的灵台处处都是昏暗冷寂的暗色调,唯一颜色鲜明的徐存湛站在水面上时便格外明显。他雪白的长发披散,双目微阖,静立在水面之上。
    水波正以徐存湛为中心不断向外扩散,这时候陈邻意识到自己脚下缓慢起伏的水波,其实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走动而出现,它们都是以徐存湛为中心点,逐渐向外扩散开来的。
    水波不大,甚至可以说得上细小,像平静的一阵微风拂过水面而带起的微小褶皱。每一片翻涌的水波都有银光闪烁,像是千千万万鱼鳞在滚动。
    陈邻小心翼翼走近徐存湛,立在水面上的徐存湛一直闭着眼睛,好像完全没有发现陈邻的存在。
    她试探性的喊了一声:“徐道长?徐存湛?”
    徐存湛没有反应,仍旧安静的站在那。这时陈邻已经走到了徐存湛面前,不得不仰着脑袋去看徐存湛——陈邻自认为自己已经算是很高的人了,毕竟她有176呢,平时穿个高跟鞋,大部分男生在她面前都要矮一头。
    但站在徐存湛面前,徐存湛的个子硬生生将陈邻衬托得娇小,陈邻看起来好像只有二分之一个徐存湛的大小,还得是把个子削了一部分的高度。
    陈邻心里犯嘀咕:徐存湛有这么高吗?未必吧……毕竟这是梦,平时自己又总是以玩偶的视角去看他,自然会觉得他无比高大。
    对,是这样没错。一定是因为自己平时就以玩偶视角积累了‘徐存湛很高大’的印象,所以在梦里徐存湛才会这么高!
    陈邻很快就说服了自己,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徐存湛身上。她都靠得这么近了,徐存湛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陈邻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忽然间恶从胆边生,伸出两手‘啪’的一声拍到徐存湛脸上!
    那张貌好若观音的脸,顿时被陈邻拍出两个红红的掌印。
    但即使这样了,徐存湛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这下陈邻越发确定这只是自己的梦了。
    她的胆子顿时变得更大,原本拍在徐存湛脸上的手也没有松开,两手用力压着他脸颊肉往中间挤,把少年俊秀的脸挤成皱巴巴的一团。
    “哈!让你说我愚钝——让你有事没事就吓我——”
    陈邻两手用力狠狠搓了下徐存湛脸颊,直把少年脸颊搓出红印子。
    她掐着徐存湛脸颊上的那点软肉,仰起脑袋愤愤不平:“人各有长,不就是没办法灵台开窍吗?你知道什么叫匀变速直线运动吗?知道什么叫平行四边形定则吗?”
    “你会背醉翁亭记出师表滕王阁序吗?英语能过四级日语能过n2吗?你都不会!我也没说你是笨蛋啊!”
    “要把你扔去我的世界,我就不信你能分清楚马尔代夫青苹果起司香水百合!”
    *
    陈邻昨天晚上难得做了个好梦,第二天醒来感觉自己格外的神清气爽。
    他们已经离开了灯塔,陈邻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灯塔的。不过她觉得徐存湛的起床时间有点离谱,因为每次她起床的时候都会发现徐存湛早就醒了——不管陈邻早起还是晚起,都是如此。
    比如眼下,陈邻一醒来就发现二人正处于闹市之中,周围人来人往正互相交头接耳讨论着什么,都是一副十分严肃的样子。
    她一翻身坐起来,现在陈邻已经可以很熟练沉稳的坐在徐存湛肩膀上了。
    看了看左右,陈邻问:“这是哪啊?”
    徐存湛:“鲛人新娘的选拔现场。”
    陈邻:“咦?让城主他们来选吗?”
    徐存湛摇头:“鲛人会通过水镜,在适龄少女中挑选自己中意的新娘。”
    徐存湛个子高,陈邻站在他肩膀上,相应的也就能看得更远,能看见人群最前端围着的巨大祭台,祭台下面站着十来个妙龄少女,女孩们脸上无一例外都是忐忑害怕的神色。
    在祭台最顶端,摆放着一枚巨大通透的镜子,镜面清澈如水,却什么也没有倒映出来。
    周围的人也在窃窃私语选鲛人新娘的事情,靠近祭台的地方有几对夫妇哭得泣不成声,几次想要闯入祭台却都被祭台周围的护卫拦下。
    在环顾四周时,陈邻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自己观影位置的绝佳。她有些惊奇,并不自觉将徐存湛和周围的人做对比,很快就得出结论:徐存湛好像,似乎,确实……个子很高的模样。
    不仅仅是个子高。
    平时他单独一个人站着时,陈邻觉得他还挺清瘦的,收束利落的道袍服帖着少年窄腰长腿的好身段,偶尔要做点什么动作时,身姿也利落漂亮极了。
    但将徐存湛和一群路人的平均身高和体型放在一起时,就能立刻察觉出这少年可不只是个子高。
    似乎整个体型也比旁边的路人大了一圈,看起来哪怕不用道法不御剑,也能一拳打死镇关西的模样。不得不说,陈邻总下意识觉得他清瘦纤细,他那张秀美的观音脸属实要占去许多功劳。
    谁能想到小猫脸底下跟着吊眼白额虎的身子啊!
    徐存湛忽然开口问了一句和前言搭不着边的话:“陈姑娘昨天晚上做噩梦了吗?”
    “啊?昨天晚上?”陈邻回神,略加回忆,有些心虚的回答,“没有啊,就,没有做噩梦。”
    确实没有做噩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还算是美梦。因为她在梦里找到了一盒颜料……天知道为什么她梦里徐存湛的灵台会有颜料,好像上一秒只是陈邻想了一下自己的颜料盒,那盒颜料就出现在她面前了。
    然后陈邻乐滋滋用各种颜色给徐存湛画了个大花脸。
    徐存湛偏过脸,那双颜色过于浓烈的赤金色眼瞳里倒映出陈邻的模样。陈邻立刻移开视线,假装自己在专心看着祭台上。
    他长而密的眼睫下笼,阴影间游走纤细而亮的一点眼神光,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没做噩梦,那就是做了好梦咯?”
    “……哈,哈哈,那个,新娘选拔,好像开始了耶!”陈邻生硬的转移话题,不敢去看徐存湛的眼睛。
    但好在,徐存湛似乎也只是随口一猜,并没有深入追究,转而将目光投向祭台。
    祭台上那轮水镜发出微微的温润光芒,四周的围观群众都安静下来,个个敛声屏气的望着那轮水镜。陈邻也打起精神睁大眼睛,毕竟那可是真正的‘法术’。
    虽然已经看过徐存湛御剑……但法术嘛……法术哎!!!
    作为种花家的孩子,谁小时候没有披着床单装过七仙女啊?陈邻的旧物收纳盒里还有七仙女手链呢!以前这些东西都只能看看电视特效,但现在能在现场看到真的了,陈邻当然要睁大眼睛看得清楚一点!
    但陈邻睁大眼睛看了半天,除了有看见那个巨大的镜子一直在发光之外,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她有些郁闷,又分神小心打量了下四周的人:只见四周的围观群众都微微张着嘴巴,一副惊讶之中又带点恐慌,恐慌之余还带着点对强大力量的羡慕的复杂表情。
    “……”
    陈邻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只是发个光而已啊,又不是徐存湛现场表演御剑,干嘛要露出那么夸张的表情?亏我还以为会出来一个巨大鲛人的虚影,然后刹那间风云变色狂风暴雨黑红色光效一顿乱闪巴拉巴拉巴拉之类的。
    结果就这啊?
    镜子上柔和的白光缓慢散去。
    原本空无一物的镜子上,出现了一个少女的倩影。台下待选的其他女孩们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唯独最边上一位紫衣少女双手捂脸哭泣起来。
    因为镜子上倒映出来的少女,也恰好穿紫衣。!
    第19章 闯空门
    被选中的紫衣少女是城主的女儿,但仍旧没能逃过被送往大海的命运。给鲛人新娘准备的仪仗,婚船,嫁妆,都是半年就开始筹备了,时至今日,已然样样俱全,只差新娘而已。
    但鹞城城内却并没有什么新婚的喜庆氛围,尤其是城主府内,更是一片死寂。但死寂归死寂,那些人看起来似乎也没有很难过的样子,只是按部就班做着自己的工作。
    虽然被选中的是城主的女儿,但城主好像也没有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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