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竹白再摇头:“神算有一命门,便是他们只能算其他,不能算自己。只要算到自己头上,必心脉尽断、口吐心脏而死。”
    “居然……死得如此惨烈。”钟言喃喃地说。师兄将最后一颗转时珠给了他,他赶紧好好收着。
    “师兄,我实实在在问你一句,你对他……还有情吗?”收好之后,钟言欲言又止,可又说了出来。
    陈竹白没说“有”也没说“没有”,没点头,也没摇头,正在他终于酝酿好了要开口之时,怀里的秦逸忽然大哭了起来。于是他也顾不上想什么“有情没情”,赶忙拿起旁边的扇子小心地扇,直到秦逸破涕为笑。
    这个问题,钟言始终没得到答案,他也没再追问了,因为他知晓“情”这东西难断,自己只和秦翎认识一年就如此不舍,师兄跟了将军二十来年,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撇清一切。更何况,那将军若是一味对师兄不好也就罢了,偏偏他有时候也好。
    这“好”便是包裹着糖衣的炮弹,师兄才是饮鸩止渴,抱薪救火。
    等到他回到睡房,秦翎像是有话要说。
    “发生什么了?”钟言赶紧问。
    从前桩桩事都冲着秦翎有条不紊地来,如今那些人见秦翎不死又生育后代,便疯了一样,已经开始在青天白日动手乱杀了。
    秦翎等了他好一会儿,终于说:“小言,这事可大可小,我若说了你会难过,可不说便是留下隐忧大患。今日我瞧见秦瑶的手臂上……有抓痕。”
    “什么?”钟言又惊又惧。但他这份惧怕不是害怕,而是怕唯一这个不曾怀疑的小妹也奔着她大哥的命数来。
    “是真的,我亲眼所见。”秦翎也不愿相信,“所以我们不得不防着的人里又多了一个,我不是说小妹必定为恶,但要有准备。如果……”
    两人皆没下文,如果秦瑶真是如此,那么钟言为了保住秦翎和秦逸,留不得秦瑶了。哪怕他再喜欢这个妹子也不行。
    “大少奶奶,我有一事禀报。”小翠这会儿又站在门口,钟言让她进来,她进了屋便说:“小的方才送张开回后厨,一路上敲敲打打地问了,还趁机看过他的手臂。”
    “你看他做什么?”钟言欣慰地问。
    “这几日院里出事,他偏偏不在,小的不得不防着。”小翠说。
    钟言也是这样想的,太过巧合的事都有古怪。张开凭什么早不出去、晚不出去,就这时候走了?原本想着自己亲自去查,没想到这机灵丫头什么都想在自己前头,实在令人意外。
    “小的看得仔仔细细,没有伤口。”小翠非常小心地说,因为少爷还不知道他们都死了,“皮没变化。”
    这话再明白不过,如果张开是出去换了一身纸身子,那么必定能看出纸皮是新还是旧。小翠显然是给钟言递了个信儿,纸皮是旧的,没有换新。等于在告诉少奶奶,张开的手臂没伤口。
    “成了,这事我知道了,你下去歇歇。”钟言点了点头,心里重新计划起来。
    乱了,一切计划都打乱了,所有的事都要重新推翻。秦烁和秦泠暂时算不上什么,秦宅里藏着的潘曲星和那个儿子才是最大的威胁。钟言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秦翎心疼不已,便用薄荷叶子泡水,帮他擦脸、擦颈,然后让小言躺在腿上,给他揉着两眼旁边的太阳穴。
    这倒是享受极了,钟言躺在秦翎的腿上格外心安,纵使外头再乱,屋里有个可心的人也是极大的福气。他不知不觉再次睡去,一下子就睡了一个时辰,而秦翎就傻乎乎地给他揉了一个时辰,再起来的时候双腿发麻,愣是一步都不敢走。
    “你这样子像大公鸡。”钟言苦中作乐,笑话他走路摇摇摆摆。
    “快别笑话我了,快,帮我推轮子椅,我站不住了。”秦翎也止不住地笑,头一回麻成这样。刚把轮子椅推过来,他刚坐下,门口再次热闹起来,但显然是不好的热闹。
    出去一瞧,只见秦烁带着光明道人又来了。
    “给大哥和大嫂请安。”秦烁先行礼,随后装作关心不已的模样,“听闻昨日朱禹在这里惨死,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咱们秦家有妖怪。”
    “荒唐,这里有什么妖怪?”秦翎漫不经心地看着柳筎。
    柳筎俨然成了他们放在秦烁身边的眼线,虽然头微微低着,可是缩在袖口里的纤纤玉指往旁边指了指,分明指的是光明道人。
    钟言一看便懂了,柳筎一定是发觉了什么,让他们小心这个。他立马打量起来,仍旧是那个俊朗英俊的道人,只不过好像和上回来……不太一样。
    上回来,光明道人显然没什么精神,时不时就闭眼睡着。这回怎么看都抖擞万分,眼睛一直看着院子打转。
    “这院子里有东西啊,还挺稀奇的。”看了一会儿,光明道人笑着说。
    作者有话要说:
    陈竹白:将军快死了。
    言言:哦?真的吗?这是喜事啊!
    第180章 【阳】胡桃魈8
    柳筎这会儿适时地咳了一声:“咳,闺房女子不宜看这种事,我还是先回去了。”
    钟言和秦翎则同时暗笑,这二弟妹还挺能做戏,她见过的可比这院里发生的离奇得多。只不过咱们这位二弟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娶了一门什么样的妻子。
    “不必,大哥大嫂的事便是我的事,我的事便是你的事,留下来看看也好,长长见识。你常年深居闺阁,这里又没有外人。”秦烁却一口回绝了她的话,看上去像个百无破绽的好弟弟、好夫君,“你既然已经嫁入秦家,便是我秦家的人了,如今家里有鬼怪之说,自然都要用心尽力将这说法抹平。”
    “是。”柳筎低着头,回答声音细如蚊呐,和她在钟言面前的神情截然相反,颇有小家碧玉之态。
    而钟言和秦翎却有说不出的滋味,秦烁这样做无非就是在他们面前立威。因为秦翎平时显然“管不住”房里人,他就要对比出他可以。
    还好柳筎是个心思深又有主意的女子,否则她会变为另外一个柳三小姐,出嫁从夫,寻不到自己。
    秦翎忽然又想起了小妹,他进退两难,但又想着如果小妹嫁了,一定不要变成出嫁从夫的女子。
    “多谢二弟好心,我作为长子未能为秦家东奔西跑,凡事都要靠二弟操劳了。”即便心里抵触,但秦翎仍旧要拿出兄长的气度来,而且万万不能阻止他们进来。本来这事已经够玄乎的了,朱禹还死在了他们的面前,一时之间城内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如果不让他带高人进院,那么明日这些流言将会变成“长子院里有怪,八成就是妖异所在”。
    “应该的,大哥只需要好好养病就是,连带着我那小小的内侄,一起快快地好起来。”秦烁看向院内,“不知内侄今日如何了?”
    “好多了。”钟言回答,“但是见喜之症不能见人,所以就不抱出来给二弟看了,上回你给的药不错,已经用上了。只是不知……今日道人打算怎么看,上回已经看过了,不是说这院里没有异常吗?”
    光明道人立马看向钟言,笑嘻嘻地抬手指着他说:“瞎说,你就不是人啊。”
    什么!钟言瞳仁乱震,头顶好似打了一个响雷,直接将自己劈成了一段空心的雷击木。光明道人的手就这样指着他,秦烁带来的家丁也瞪着他,所有的矛头都到了自己身上,只需要秦烁一声令下,自己就会成为人人喊打的“妖怪”。
    “荒谬!”先开口的是秦翎,一下从轮子椅上站了起来,“来人,把这满口胡言乱语的人轰出去!我们秦家容不下这种妖言惑众之人!”
    “大哥别急啊。”秦烁的完美面具终于流露出一丝狂喜,他早就知道大哥这院里不对劲,终于让光明道人指了出来,“既然高人这样说了,必定有他的大道理,不如听他说说如何破解,或者解释一番大嫂为何不是人啊?”
    “你长嫂是不是人,我还不知道么?”秦翎冷下脸来,对,他就不是人,他是我亲手救回的小兔子。
    “正是这样,大哥才应该袖手旁观,毕竟大哥这些年疲劳卧床,一时看不清人心也是有的。”秦烁上前扶住了他,“大哥,你我才是一家人,何必为了外人?”
    光明道人的话犹如一滴冷水掉入了油锅,不光是炸出了元墨小翠,四个大丫鬟,还有陈竹白易容后的奶妈妈和许兰。院内外的人原本就势不两立,现在就等着二少爷开口呢,小翠甚至做好了最后的打算。
    “元墨,你记着,咱们院里不能没有少奶奶的自己人,往后你多几个心眼。”小翠低声对元墨说。
    “啊?你说这个干什么?”元墨又摸不着头脑了。
    小翠闭紧了嘴巴,站在少奶奶身后一步的地方,若真是光明道人认定了,自己便当着这些人自断一臂。
    伤口不会流血,只有干燥的砂石和沙子,混成一起变成了泥土。那么这院里有妖异邪祟的谣言也算是成了定论,到时候自己就说朱禹是自己用虫子杀的,先把少奶奶摘出去。
    “你要做什么!”元墨终于搞懂了她,紧紧地攥住了她泥巴做成的手腕,“你别……”
    周围的眼目众多,若是再想金蝉脱壳也没机会了,秦烁自以为胜券在握,转身问道:“道人,还望您悉心指点,认真责判,我这长嫂究竟是不是人,会不会是您看错了?”
    “不会错的,不会错的。”光明道人两只手一起摇了摇,“这个不是人,是绝好的炼丹材料啊,真好,真好。”
    钟言原本已经想好了对策,他身上还有一个连接着福寿堂大当家的纸人,如果光明道人真要上前来拿自己,那么就把纸人扔出去,这样做有人就会以为是纸人作怪。可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比如这个光明道人的种种表现。
    上回来他可不这样,虽然看似年轻,感觉已至暮年,连眼皮子都抬不起来总是那样疲惫。现在却活力充沛,有返老还童之势。
    他又想到上回跟在光明道人身边的那个小道童,难道是!
    难道光明道人将那小孩子炼丹了!
    以灵童之骨血肉炼丹,以求返老还童之效。将军府为了寻求三样长生之宝踏破了大半个国,这会儿又有光明道人将灵童活活碾成肉酱为自己所用,疯了,人真的都疯了,为了长生不老和永生,大家都疯魔了!
    “道人,您说的可是真的?”秦烁声音都拔高了,“这院里的妖孽就是她吗?还请您动手将她收服!”
    一阵竹香飘至钟言周围,他回头,师兄又在运用法术了。若这老不死的道人对自己痛下杀手,师兄必定要大开杀戒。
    “哈哈哈,他不是人,他不是人!”光明道人蹦蹦跳跳起来,两只手开始乱指,“你也不是人!”
    “什么?”秦烁的脸色大变,“道长,这话可不能胡说啊……”
    “他不是人,你不是人,你们大家都不是人,哈哈哈,真有意思。”光明道人又指向柳筎,“你也不是人。”说完又蹦跳着到了秦翎面前,“你也不是人。”
    “这……”秦翎眉头拧死,莫名其妙,怎么这道人疯了?
    “都不是人,你们都不是人,好玩好玩真好玩。”光明道人开始胡乱地拍手,嘴里说的全是前后颠倒之语,甚至在院子里跑了几圈。他的精力太旺盛了,让钟言开始害怕,不知道这是不是吃完灵丹的后果,万一发起疯来吓着秦翎怎么办?
    正如他所料,最后光明道人果真冲着秦翎去了,一下子停在他的轮子椅前头。他伸出手朝着秦翎一指,指尖碰在了他的眉心之处:“是你。”
    “我?”秦翎也觉着他不大对劲。
    “不可说,不可说,真好玩。不过我不玩了,我要炼丹去了。”光明道人抛下一句话之后就跑了,照直了往院外跑去,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秦烁一瞧,连忙追了出去:“高人,高人!”
    他带着几个家丁离开了此地,柳筎倒是一动不动地留在了钟言面前。秦翎抓住机会立马作势说:“大家也看到了,这高人根本不是什么真正高人,只不过打着幌子而来,骗取钱财为真。他说你们少奶奶不是人,又说所有的人都不是人,可见他是疯了。”
    这话不用大少爷亲自说,留下来的家丁们不止一个人被吓到。柳筎这会儿再添一把火,说:“你们二少爷是好心,但好心太过,便容易被人几句话蒙骗过去。方才那位道人还指着我说我不是人,又说你们各位都不是人,如此种种,岂非咱们秦家就没有活人了吗?”
    “这……二少奶奶说得对。”
    “他方才疯疯癫癫,一瞧便不是修行之人啊。”
    “是了。”柳筎点了点头,“如今咱们秦家遭此祸事,外头传言纷纷,将秦宅形容得恐怖不堪,往后这些脏耳朵的话一律不许在里头说,秦家不能乱,人心不能乱,否则外头的人就会有可乘之机了。”
    “是!”家丁们纷纷点头。
    钟言赞许地瞧着柳筎,这才是真正的管家之才呢,大族世家的女儿教出来都有这个本事,只不过被太多的规矩压住,无法施展。就如同徐莲,若不是钱修德自寻死路,谁又能知道她的管账本事远远高于枕边人。
    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还闹了个鸡飞狗跳。等家丁们散去,钟言招手叫柳筎过来:“弟妹,你来。”
    “我过来做什么?我还要回院去呢。秦烁吃了这么大的亏,回去肯定愤怒发泄,我还得看住他别发疯。”柳筎嘴上这样说,可还是走了过来,“有话快说。”
    “没什么,就是怕方才那光明道人吓着你。”钟言攥了攥她的手,“我不怕跟你说,他确实有点本事,而且返老还童了。秦烁没被人坑骗,那道人就是厉害。”
    “我知道,我一见着那道人就觉出来了,好在干娘已经挪移别处,否则真会被他看出什么。”柳筎将自己的手从钟言手里抽出来,“你有什么话赶紧说,我还要回去呢。”
    钟言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想拖延一会儿,不想她回院等着秦烁。秦烁是火一样的脾气,真是对应了他的名字,火气上头的时候估计就该动手了。
    “你别动,我就看你今日穿得素,想给你个东西。”钟言没什么准备,唯独头上戴着一根碧玉发簪,立马摘下来插在了柳筎的如云发髻当中。
    柳筎吓得一躲:“你干什么!”
    “别动,妯娌之间不就该这样嘛,一人簪,两人戴,往后有好的再换着戴。”钟言摸了摸她的头发,自己可比她高不少呢,“好了,比我戴着好看。”
    “谁稀罕你的簪子。”柳筎伸手摸了一摸,忽然脸红了,“我走了。”
    “诶?你走这么快?”钟言还没说完柳筎已经转过身,很快就一溜烟儿没了踪影。钟言一头雾水,回头看向师兄,师兄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屋。
    原本还以为光明道人是一道劫难,没想到他自己发疯跑掉了,现在院里的家丁都说二少爷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骗子来,听说还被秦守业一顿训斥。可钟言却不这样认定,总觉着光明道人还是会回来,他如果真是痴迷于丹药,就必定会回来抓自己。
    等到傍晚,柳筎派贴身的丫鬟过来送补品,全是滋补之物,给刚生育完的女子用最好不过。可钟言吃不了,刚好师兄也虚弱,便让师兄替自己享用了。如今他们卡在进退两难的境地,杀秦逸的人不出现他们就只能这样干等。
    院里那口井已经命童花用坚硬石板给封住了,还做了阵法,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有所感应。
    傍晚之后,地上散了暑气,秦瑶的小轿才停到院门口,一进屋就急急忙忙地问:“二哥又来了?”
    “来过,然后又走了。”秦翎放下茶杯,将小妹拉入怀中拥抱,实则留心观察,“这么闷热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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