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的是句夸赞,但不是他想听的。
    远处穆离渊推着雪球艰难地从坡底爬上来,刚要回到平地,就脚下一滑功亏一篑,重新滚下去了。
    纪砚冷哼,晚衣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少见地语气轻快:“师弟还挺可爱的。”
    “他可爱?”纪砚心头忽起无名火。他想起师尊看师弟摔跤的时候,也如晚衣现在的表情一样,眼底有淡淡的笑意。
    可这心机小师弟分明就是装成弱不禁风的小可怜!几次哼哼唧唧靠在江月白怀里说不想去校场、说拿不动剑——他一眼就看穿了,偏偏他人看不穿!
    “你们可别被这小兔崽子骗了。”纪砚阴阳怪气地说。
    “师兄,他还是小孩子。”晚衣说,“师兄未免想得太多了......”
    纪砚手上一用力,猛地将木剑收回木剑鞘,而后从廊下站了起来,大步朝着雪地里走。
    “师兄要去哪里。”晚衣在他身后问。
    纪砚停步回过身:“你们不是都觉得我嫉恨他,那我不如坏得狠一点,直接把他从这儿推下去,岂不一了百了?”
    栖风崖,没有揽月亭高,却比揽月亭陡。
    只有风能在栖风崖的山壁上安稳停驻片刻。
    纪砚三两步走到坡头,穆离渊也满身是雪地爬了上来,看到怒气冲冲的纪砚,有些呆愣:“师兄......”
    纪砚问:“你滚了半天的雪球呢?”
    “掉.....”穆离渊指了指长坡一侧,“掉下悬崖了......”
    纪砚一把揪起小师弟的后衣领,提小鹌鹑似的将他提在了悬崖边!
    穆离渊吓得面容惨白,连喊叫都吓不会了,只扑腾了下腿。
    “师兄!你做什么!”晚衣踩着雪追过来,又不敢靠得太近,“把师弟放下来!”
    纪砚像是什么都没听到,问手里的人:“掉哪了?”
    穆离渊急促地喘着气,脸颊由惨白变成通红。
    “掉哪了。”纪砚又问了一遍。
    穆离渊低下头,朝着万丈深的悬崖底下望去,良久,伸手指了指峭壁上一团杂乱木枝:“那......在那里......”
    纪砚也低头去看,崖壁乱枝上的确串着一个大雪球,又白又大,即便离得很远,仍旧显眼,像是落进灰尘里的一颗珍珠。
    “师兄给你个机会,”纪砚忽然笑起来,“让你去把你的宝贝雪球捡回来,怎么样?”
    穆离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拼命摇头,蹬着脚想要往回缩,可纪砚却猛然松了手,还狠狠推了他一把!
    “师弟!”晚衣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
    穆离渊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视野缭乱变幻,他看不清任何东西,但耳边劲猛的风声告诉他——他在急速下坠。
    方才被提在悬崖边的时候他感到很害怕,现在坠下悬崖反倒不害怕了,他甚至还在心里想了想:最好自己摔死的模样能惨烈一些,这样师尊来给他收尸的时候,就会为他感到难过。
    师尊一直是冷冷淡淡的模样,不知道看到自己血肉模糊的尸体时,会不会心疼、会不会流泪呢......
    他想着那副场景,自己先哭了。
    “喂!发什么呆啊?”纪砚在狂风里吼道,“捡啊!”
    穆离渊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柄木剑上,木剑剑锋插在崖石的缝隙里。纪砚站在他身前,一手掐着剑诀、一手抓着他的腰带。
    “快点啊!”纪砚的脸因为过分用力憋得黑红,“够不着吗?”
    穆离渊弯腰费劲地抱起了大雪球,拍了拍上面沾的枯枝败叶。纪砚右手剑诀一变,大喝一声:“起!”
    木剑调转方向,腾空飞跃,朝着栖风崖上飞去。
    穆离渊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什么都看不清晰,只能听到急促风声。
    他感觉自己站立不稳,几乎要仰倒,但好在纪砚紧紧抓着他的腰带,就是力道太大了,勒得他整个人都快断成两截了。
    “雪球压那么瓷实干什么!”纪砚顶着风怒斥,“我感觉这剑要裂了!”
    纪砚御剑飞回崖上,晚衣跪在崖边,已经吓瘫了,看了他俩好一会儿,脸才慢慢恢复了血色。
    “怕什么!”纪砚瞅着崖边两只哆嗦发抖的小鹌鹑,脚尖一挑,将剑接回手中,“刚刚看清楚了吗?这叫——御,剑,飞,行!”
    晚衣松了一口气,擦了额角渗出的冷汗,站起身:“师尊教你的吗?”
    “自学成才。”纪砚冲她一扬眉毛,“厉害吗。”
    晚衣点了点头。
    “我早就说过,”纪砚飞袖一个剑花,收剑入鞘,笑得神采飞扬,“我天生就应当拿剑!”
    穆离渊叉着两腿抱着大雪球坐在崖边,下巴搁在脏雪球上,一声也不吭。
    纪砚踢了踢他:“吓傻了?”
    穆离渊还是不说话。
    雪球捡回来了,但他却有些不开心——他都已经想好师尊抱着他惨不忍睹的尸体伤心流泪的场景了,结果自己居然没死。
    好可惜。
    “你哭了?”纪砚蹲下来,扒拉开他身前的大雪球,歪着脑袋去瞅他的眼睛,瞅了一会儿,板起脸喝道,“男儿有泪不轻弹!知不知道?把泪擦了!”
    穆离渊呆呆抬起头,纪砚粗|暴地抹了一把他的脸,嫌弃道:“怎么还流鼻子了!”
    “那也是泪。”晚衣在旁边纠正道,“是因为泪流得太多,眼睛盛不下了。”
    “没出息!”纪砚骂道。
    “他才七岁,要什么出息。”晚衣帮着小师弟说话。
    “从小看老。”纪砚说,“我三岁就不哭鼻子了。”
    “可是苏师叔在校场讲,你前几天被罚跪还抹眼泪呢。”晚衣认真地说。
    “不可能!”纪砚闷闷道,低头撕了一片衣摆去擦师弟的脸,手法粗横,擦出了一片红血丝,“他们看错了。”
    穆离渊往后仰头要躲,但纪砚心思不在此处,只想着不要看师弟流鼻子,把他抓回来又用力擦了几把。
    穆离渊疼得又掉了几滴眼泪。
    “你怎么又哭?”纪砚皱起眉头,“别又是装的吧......”
    “哎!师弟!你看!”晚衣打开自己的琴匣,拿出了一只小蝴蝶,蝴蝶是蓝色的,下面编着的绸带是粉色的,她把蝴蝶放在穆离渊手心,轻声说,“你拨拨它的翅膀。”
    穆离渊低下头,用手指拨了下蝴蝶的翅膀。
    淡蓝的翅膀颤动着,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琴音。
    “好听吧?”晚衣说,“两边翅膀的声音不一样,有好几种琴音,看你怎么拨。”
    穆离渊忘记哭了,专心致志研究起蝴蝶来。
    “怎么我没有。”纪砚看了一会儿,强忍住了从小师弟手里抢玩具的冲动。
    “因为师兄是大人了呀。”晚衣说,“大人不能玩这些的。”
    “十二不算大人,二十才行及冠礼呢。”纪砚说,“也给我一个吧。”
    “做一个要好久,”晚衣横琴膝上,“师兄想听琴音,不如我直接弹好了。”
    ......
    光影交错,四时变幻,一年又一年。
    落雪纷纷在暖风里融化,林木抽枝展叶,花朵争相绽放。
    春风里的霞光在银色的琴弦上跳跃,一曲终了,晚衣收琴站起,身姿亭亭玉立,对身后人道:“师兄不必劝我了,师尊已经同意我下山了。”
    “我年纪最大,”纪砚道,“要说下山,也该我先。”
    晚衣认真摇头:“师兄是师尊座下首徒,将来要接管沧澜门的。”
    纪砚闻言,只笑了笑,不说话。
    “师弟,”晚衣走到穆离渊身前,“你要听师尊的话。”
    少年身高窜得快,可在晚衣眼里仍旧顶着一张稚嫩的脸。
    穆离渊点点头:“师姐放心,我会的。”
    师兄弟两人站在山门前,望着远去的身影渐渐消失。
    “听师尊的话。”纪砚说,“多练功,少乱跑。”
    穆离渊转过头,没由来地说了一句:“师尊要成婚了。”
    “成婚就成婚,关你什么事。”纪砚也转过头看他,“你年纪不小了,别总往师娘那里跑,咱们几个无所谓,可沧澜山成百上千弟子修士,让那些外人看到怎么想?”
    穆离渊很久没再说话,纪砚站了片刻,转身要走,忽听师弟小声问了句;“师尊喜欢师娘吗?”
    纪砚脚步一停,重新转回身:“这是什么问题?师尊和师娘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还用问吗?”
    穆离渊垂着眼,声音低得几乎喃喃自语:“是啊,师娘那样好......”
    纪砚闻言不走了,围着自己这个师弟转了半圈,停在他另一侧:“抬头。”
    穆离渊抬起眼。
    纪砚拿扇子狠狠抽了一下他肩膀:“你小子想什么呢?”
    “我不是......”穆离渊赶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对师娘......”
    纪砚双手负后捏着扇骨,审视着穆离渊盛满慌乱的双眼。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穆离渊微微怔愣。
    “上次你走火入魔的事我帮你瞒下来了,”纪砚却没有继续说这件事,直接换了话题,“以后若要其他人看到,可不会再有人帮你瞒。”
    ......
    远山白了又青,青了又黄,寒意忽起,春风化作秋雨。
    这回来送行的只剩下穆离渊一个人。
    纪砚跪在秋雨里一天一夜,江月白的院门开了又关,却没有留他。
    油纸伞在阴雨天留不下影子,伞撑了好一会儿,纪砚才发觉周身没有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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