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车里的人把汽车往后一倒,而后猛然向前疾冲,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撞上了迈巴赫的车身,竟然直接把车撞翻了!
    信宿只感觉一阵天翻地覆,车厢内剧烈震动颠倒,安全带把他死死地摁在驾驶座上,额头传来一阵剧痛,然后就是疼痛后的麻木。
    他整个人倒悬在车厢里,没有人知道信宿在那短暂的几秒钟内想了什么,只见他抬起几乎没有知觉的五指,骨节苍白凸起,一只沾血的手伸向车门,一手用力颤抖扣住了安全带。
    轰!
    就在改装汽车第二次撞向迈巴赫的时候,一辆闪光灯爆闪的警用suv蛮横地横插而至,生生将这辆车的车头撬离了地面,撞歪了一个巨大的角度!
    可是来不及了——只见遍体鳞伤的迈巴赫在侧向受力之下再次向右滑出了一段惊心动魄的距离,它贴地的车顶“滋啦”悚然起火,大半个车身已然横跨过坍塌变形的防护栏,悬空部分陡然向下倾斜,下一瞬间车身瞬间失衡,翻滚着消失在防护栏之间!
    那仿佛是一个慢放拉长的画面——
    林载川坐在suv中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眼睁睁看着载着信宿的那辆车从自己的面前翻了下去,向下坠落进海水之中。
    扑通——!
    第七十章
    “信宿——!”
    “林队!!”
    在其他刑警语调猛然拔高的震惊呼声下,林载川的身影在公路边缘一跃而下,追着信宿的脚步,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之中。
    他在空中一路笔直地下坠,衣袖簌簌扬起,扑面而来的夜风如冰刀般寒冷尖啸,风力强劲,瞬间割裂了林载川的耳膜,顺着一条条神经响彻脑髓。
    噗通!
    从二十米高的路面坠入水中,跟掉在水泥地上的感觉其实差不多,那水面产生的震荡力差点儿没震碎林载川的全身肋骨和五脏六腑,他浑身一阵麻痹般的剧痛,四肢挣扎着从水面浮出,急促地深吸一口气之后,又义无反顾地再次潜进了海水之中。
    今天夜色格外浓厚,海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伸手不见五指,林载川只能凭借着信宿落水的大体位置,推测他可能出现的地点,而后漫无目的地在水下搜寻。
    然而千斤重的汽车下沉的速度势必要比一个人快,林载川本就来晚了一步,此时不可能追上他的汽车。
    除非信宿能自己从车里挣脱出来,那还有一线生机。
    林载川在温度透骨的海水中一路下潜,感觉周身的水压逐渐上升,那柔软却致命的水流从四面八方包拢聚集而来,像巨石般挤压着他的前后胸腔,压着他的心肺一阵痛苦的痉挛,“咯吱咯吱”地响。
    他乌黑的头发飘散,从嘴里吐出了一串气泡,两条手臂洑水向下潜行,修长的双腿来回摆动着,在水下四处寻找信宿的身影。
    无处不在的水流从林载川的耳边、身侧轻轻滑过,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冰冷而不怀好意。
    在一片黑暗之中,林载川几近茫然地想:
    信宿到底在哪里?
    信宿还有意识吗?他一个人能解开安全带吗?
    他一个人被困在车里,会不会害怕?
    “信宿,你不要怕……”林载川想:“只要你出来,我就能抓住你。”
    只要你出来,我就能救你。
    信宿………
    时间好像过的很快、又仿佛被无限拉长,林载川不知不觉已经下水一分钟,体内的氧气越来越少,一股灼烧感从喉管开始蔓延到心肺,心跳在此时格外剧烈而明显,一声一声仿佛能够震破胸膛,然而他不能在这里半途而废。
    他怕但凡后退一步,就再也抓不住信宿的手了。
    ……万一信宿还在等着他呢?
    除了他,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第二个人能把信宿带回来。
    林载川清俊秀美的五官因为缺氧而微微扭曲变形,心跳剧烈如雷,他艰难吐出了胸膛里最后一口气,悍然继续下行!
    这片海域几乎深不可测,像一个怪物的巨口,所有坠落其中的人都被一口吞噬、有去无回。
    深水处的水压几乎要挤碎林载川的每一分血肉,他经受着压强与窒息的双重痛苦,在海水之中不死心地继续摸索探寻。
    ……假如自己也放弃,那么就没有人能救他了。
    信宿这样的人,不该在现在死去、不该替他而死、更不该死在这里。
    仿佛死神的镰刀步步逼近,一阵一阵的眩晕感如海水般逐渐涌上林载川的脑海,麻药一般侵蚀着他的神经,他的视网膜开始闪烁白色的光影,就在他的肺部因为严重缺氧而产生刀割般的剧痛时,右手忽然碰到了一条浮起的手臂——
    林载川想也没想地攥紧了那条手臂,把人拉到自己身侧,单手抱在怀里,他绞尽了体内最后一分理智与力气,奋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游去——
    “咳咳……咳、咳咳!!”
    林载川一出水面,就因为肺部受压急剧变化而狂咳不止,压都压不下去,从喉管至肺部一线火烧火燎地疼,口腔里满是血腥味,他急促地喘息着,用力把手边的人拉到身前,却发现自己捧不住那人僵白的脸颊。
    他的手指在剧烈发抖,不止是手指,他的全身肌肉都因为过度负荷而僵硬、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呼……”
    “呼、”
    两个人的鼻尖几乎抵在一起,林载川终于在近距离之下看清了信宿的面部轮廓,他伸手试了信宿的鼻息和脉动,心里异常冷静地想:
    无意识、无呼吸、有微弱脉搏。
    “我不会让你有事。”
    林载川轻轻打开信宿的嘴唇,一丝水流沿着他的唇角流了下来,滴落到海面上,马上被无数海水吞噬淹没,没溅起一分水花。
    “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信宿……”
    颤抖的余音消失在紧贴的唇齿之间,林载川用湿润而轻颤的嘴唇向信宿的口中渡气,血腥味在四片唇瓣间蔓延,他不停亲吻着信宿冰冷的唇,把自己嘴里的氧气输送到他的体内,生生把那因为缺氧而平塌的胸膛撑起了一个弧度——
    紧接着,林载川将信宿的身体转去,从后环抱住他瘦削的脊背,左手垫在右手指骨下,紧扣住他的胸膛,向下用力压了一下、又压了一下。
    “…………”
    那几秒的时间仿佛被无尽的深夜与濒死的绝望拉的无比漫长,林载川怀里沉寂的身体终于有了反应,信宿浑身剧烈痉挛,口鼻中猝然喷出了一股冰冷咸湿的海水。
    “咳咳、咳咳咳——”
    信宿双眼紧闭、胸膛不正常地剧烈起伏,海水顺着他鬓边乌黑的头发、从他修长低垂的眼睫上不断滑落,他开始有了微弱的呼吸,脉搏也逐渐趋于平稳,但依旧没有醒来。
    林载川用力抱着信宿的身体,两人被困在这广袤辽阔的内海中,四面八方无一出路。
    冷浸浸的深水像无数阴冷的触角,缠绕着他们淹没于水下的部分,带来格外鲜明的彻骨寒凉。
    林载川意识到他们必须马上上岸,否则冰凉的海水会带走他们的体温,他们或许不会马上溺死,但是四肢可能会因为极速降温而麻木,到时连挣扎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远远的警笛声隐约交错响起,整个刑侦支队的人在公路上一齐炸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警用强力手电的灯光竟不能穿透深渊一般的夜,行至半路就被黑暗尽数吞噬,根本照不出海面上的人影。
    心急如焚的魏平良掐着手机在公路上咆哮着怒吼:“两条腿的救生员有他妈的屁用!到时候怎么上岸!插翅膀飞上来吗!让他们派救生艇过来!准备心脏复苏仪器和棉被!五分钟之内老子要见到活人——”
    二十米下的海水之中,林载川的嘴唇冻的发白,唇角已经和面部皮肤变成了一个颜色,他双手捧着信宿的脸,呢喃道:“信宿,你能听见对不对?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我是林载川……”
    “这里太冷了,不要在这里睡。”林载川轻轻抵着信宿的额头,睫毛颤抖着,近乎无声地哀求道:“你不要在这里睡、我们回家再睡,信宿….醒醒……”
    林载川喉结抽动闭上眼睛,湿润乌黑的发丝贴在的鬓角,一颗水珠从他的面颊滚落下来,像一滴泪。
    “…………”
    信宿的身体或许不经摧折,但精神力绝对无比强悍,只要能让他恢复一丝属于自己的神智,就能像毒素般蔓延至心中的千头万绪,重新夺回身体的支配权。
    林载川耳语似的话音不断在他的耳边响起,那声音如同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信宿垂落的手指微微一动,眼皮轻而无序地颤抖了几下,仿佛顶着钢铁一般的沉重压力,生生抬了起来。
    信宿慢慢睁开了眼。
    “……林载川?”
    林载川以为他出现了幻听,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信宿,随即看到了一双即便是夜色也掩不住的深邃乌黑的美丽眼睛。
    信宿又轻声叫了一句:“载川。”
    “……”林载川眼睛一眨不眨凝视他许久,而后竟然失笑一声,双手用力抱住他,喃喃道:“你没事……太好了。”
    信宿感觉他的知觉可能还没恢复,身体竟然感受不到哪里疼痛,只是轻轻咳嗽了两下,用有些嘶哑的声音道:“他们有三辆车,一辆掉在海里,一辆撞上了山壁,车里的人应该都活不出来了。”
    林载川一怔,而后低声询问:“是他们先向你开枪吗?”
    信宿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嗯。”
    信宿平静地根本不像在鬼门关里走过一回的人,好像早就已经习惯了半只脚踩进死亡里,他思路清晰、有条不紊地说:“那些人应该是针对你来的,我开出市局之后没多远就发现身后被人跟上了,他们应该没有发现车里坐着的人是……”
    “这些以后再说,”林载川轻轻打断了他,“贺争他们知道我们两个在下面,应该马上会派搜救队的人过来搜索救援,但是不知道他们多久才会来。你先不要说话了,保存一点体力。”
    信宿轻轻点了一下头。
    漆黑的夜色掩住了他脸上极为复杂难懂的情绪——当时车辆被撞翻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那些杀手的意图,意识到绝对不能被困在车厢里,几乎是在翻下公路的下一刻就挣扎着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从车里跳了下去,紧接着被铺天盖地的海水淹没。
    信宿做出这一系列反应只是凭借求生的本能,那种情况下根本来不及思考落水以后应该怎么做。
    他不会游泳。
    现在能在“脑子没进水”的情况下清醒过来,说明他在水下窒息的时间绝对没超过三分钟。
    ——林载川是跟着他跳下来的。
    甚至他但凡多一秒钟的犹豫,都不可能把他从海里救出来。
    所以那是一种怎样的信念,能驱使着林载川毫不犹豫从几十米高处跳下,然后在茫茫深海中找到了他。
    信宿年少不懂事的时候,也曾经有过那样不切实际的期待——他幻想着会不会有人能够伸手拉他一把,把他从那个堪称地狱的地方带到人间,他向身边的所有人求救,但那些人或者视而不见、或者冷眼旁观,还有人对他带着近乎恶意的怜悯,高高在上的施舍一点“恩惠”。
    ……后来他就没有这种无知又软弱的荒唐念头了。
    他也从来不觉得什么人会是他的“救赎”。
    可是在这一瞬间,信宿心里那长久以来根深蒂固的“冰冷”似乎松动了一些。
    林载川孤身而来,将他从窒息的海底带出水面。
    信宿清清楚楚地察觉到了他的心动,好像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第一次注入了他的血液之中,隐隐约约生出了一股模糊但温热的情感。
    而情感的源头是林载川。
    第七十一章
    海里的水温太冷了,他们只能抱在一起取暖,距离靠的太近,彼此的心跳都能互相感知。
    林载川低声问他:“你还有哪里觉得难受吗?在车里受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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