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慈沉默听着,清冷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他有没有听懂章斐的意思。
    许久,他才点头道:“多谢。我知道这起案子本来不应该让浮岫市局接手,是我擅作主张,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
    章斐微微对他一笑,“不客气,我们应该做的。有什么事随时找我就好。”
    “这起案子应该还要调查一段时间,我也不方便一直在这里叨扰。”邵慈轻声道,“我在附近租了一家公寓,到案件结束会一直住在那里,如果有需要到案配合调查的地方,可以随时联系我。”
    “好,我回去跟我们林队说一下,”章斐有些担心,“你一个人住的话,千万注意安全。”
    邵慈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离开了会议室。
    邵慈慢慢走出刑侦大楼,阳光落在他的皮肤上,照出一层不正常的雪白。
    冬天冰冷的阳光似乎格外灿烂。
    他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话音清楚而冷淡:“杨建章明天就会因为证据不足结束拘留,以后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对面的顾韩昭一阵沉默,然后语气无奈道:“时间过去太久,当时发生的事没有留下证据,警方也不可能捏造虚假事实,这也是……在我们预料之中的事。”
    邵慈的五官本来就轮廓清晰,此时看起来更有一种锋利而坚固的冰冷,他低声道:“不管法律怎么给他们定罪,我不会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顾韩昭道:“……你想怎么做?”
    邵慈语气出奇的冷静,“当时让你拍的照片,你拍下来了吗?”
    “嗯。”顾韩昭说,“我现在发给你。”
    很快邵慈收到一条消息提醒。
    手机屏幕上,是杨建章独自走进市公安局大门的静止画面。
    “……”他一双漆黑眼睛直直盯着那张照片,握着手机边缘的手指泛起青白。
    第一百零二章
    晚上下班,信宿罕见地没有跟林载川一起回家。
    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跟林载川住在一起,已经很久没有去酒吧了——不过林载川白天的时候让他调查戴海昌的背景,他就借着公事的理由,到酒吧见了他的“接头对象”。
    信宿推开门,他穿着一身橘色长风衣,衣柜里少见的暖色调。
    这个过于阳光明媚的颜色,但凡换个人穿都是史诗级的灾难,比粉色都显黑,但信宿本来就很白,穿什么颜色都盖不住他肌肤雪似的莹白。
    ——这件衣服还是林载川过年的时候给他买的,跟他衣柜里的风格格格不入,信宿一边嫌弃他的审美,一边把衣服穿到了身上。
    秦齐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老样子,跟他嬉皮笑脸,“好久不见了阿sir。”
    “听说市局前两天刚接了个大案子,里里外外肯定都很忙吧,怎么还有时间过来到我这儿喝酒?”
    信宿单腿撑在高脚椅上,开门见山问:“辰影公司的副经理戴海昌,你对这个人有什么印象吗?”
    “有所耳闻,一个行事作风有点邪门的大老板,在圈子里的名声不太好,早年的时候办事缺大德,到现在圈里都没有愿意得罪他的。”秦齐问,“怎么了?这个人跟你们现在的案子有关系?”
    “帮我调查一下他的背景,”信宿直截了当道,“载川怀疑他跟沙蝎有联系。”
    “………”秦齐不知道听见了什么,一时没绷住,一口气泡水没来得及下肚,从嗓子里喷了出来,“咳咳、咳……!!”
    信宿面无表情往后退了一步。
    秦齐手忙脚乱抽出纸巾擦干净吧台,神情震惊道:“你刚刚,叫林队叫什么?”
    信宿:“……”
    秦齐一连串追问:“你俩现在什么关系啊,怎么就连姓都不喊了,就‘载川’了,什么情况!你跟林队搞在一起了?”
    搞在一起。
    信宿不太喜欢这个形容,但是也没否认。
    秦齐道:“你上次见面的时候不是还说,你跟林载川不是一路人吗?怎么主意改变的这么快,转眼就好上了?”
    信宿微微垂眼,“所以想看看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秦齐满脸不可思议道:“所以你就跟他表白了?林载川竟然答应了?”
    信宿轻轻一挑眉,本来想跟他说其实是某个人对他一见钟情,并且温水煮青蛙长达半年时间,煮的水温滚烫,早有预谋地让他动了心,但是想了想,又没解释什么。
    信宿从来不相信玄学,但是在这件事上,他还是谨慎了一点。
    ——不能总是跟人秀恩爱。
    信宿懒懒道:“我们是两情相悦。”
    秦齐看着他年轻的容貌:“你俩差了这是多少岁,都快一轮了,我跟我家里小舅子都没差十岁。”
    信宿冷淡看他一眼:“……你对我的择偶对象有什么意见吗。”
    “不敢不敢,”秦齐马上否认,挨了一眼刀接受现实后又嘿嘿笑了一声,开始乱出馊主意,“年长好啊,你回去叫他哥哥,我们男人都爱听这些。”
    信宿感觉这话听着有点奇怪,没理他。
    秦齐听完了他的八卦,又说回了正事,“对了,上次跟你说的,霜降在研发一种新型毒品,他们卖了手里一批大货,拿出三千万给研究所提供资金。”
    顿了顿,秦齐低声道:“你这次一分钱都没往外拿,那些人本来就对你有意见,现在更是趁机借题发挥,现在组织里关于你的传言都不太好听。”
    信宿点头总结道:“哦,无能狂怒。”
    秦齐:“………”
    他无语凝噎半晌,问:“那你有什么打算?就这么看着他们弄这些吗?”
    “在摇篮里掐断希望太没意思,我更喜欢看到那些人功亏一篑的模样。”信宿漫不经心笑了一声,“就让他们先高兴一段时间好了,毕竟这种日子不会有多久了。”
    信宿笑起来远比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更危险,秦齐早就从以前多次切身经历里领会到了这一点,他身后下意识地一毛,然后点了点头,“你有安排就好,那边我们的人会帮你盯着,等到正式上市前我联系你。”
    信宿自己开车过来的,不方便喝酒,调了杯无酒精的龙舌兰日出,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开车回了家。
    他坐电梯上楼,还没走进家门,就听到干将蹲在门口的隐隐约约嗷呜嗷呜的声音。
    “我回来啦。”
    信宿推开门,低头在门口换上拖鞋。
    林载川从卧室里走出来,站在旁边看他,伸手接过他脱下来的风衣,挂到衣架上。
    走之前林载川还给他戴了一条羊绒围脖,估计又落在车里了。
    “外面好冷,我先去洗澡!”
    信宿跟他展示了一下被风吹红的两只耳朵,很快钻进了浴室。
    他洗了一个氤氲舒适的热水澡,穿着毛茸茸的蓝色睡衣,很潦草地吹了吹头发,钻进了被窝里。
    信宿的头发快要长到两个人刚见面那会儿长度了,垂落下来能直接散在林载川的肩头上。
    “头发又长了好多,”信宿有点舍不得剪掉,眨巴着眼睛问他,“我可以留起来吗?”
    林载川看他两秒钟:“如果你觉得督察组那些人的理发水平比理发师更专业的话,那就可以留着。”
    信宿:“………”
    他以为只要贿赂好上级就可以了,忘了还有纪检这一说。
    “那等你给我剪好了,”他伸手卷了卷发丝,恋恋不舍道,“等被批评了再剪。”
    林载川轻声道:“都很好看。”
    反正以后还是可以再长出来的,信宿难过了半秒钟,很快就想开了。
    今天准点下班,难得能早睡一天,信宿窝在他身边,闭上眼没一分钟就困的迷迷糊糊,然后听到林载川又轻声对他道:“明天上午我可能要去一趟监狱,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信宿睁开眼睛,马上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微微一笑:“刑昭这段时间在那边应该过的很不错,不知道想不想要立功减刑的机会。”
    根据陆闻泽的调查,戴海昌跟那起强迫卖淫案有关,但可能时间过去太久,当时的线索已经泯灭,市局没有查到二者之间的直接关系。
    又或许陆闻泽用的是某种并不合法的手段。
    总之,如果陆闻泽提供的消息没有错误,那么刑昭一定知道戴海昌这个人的存在,二人之间曾经存在非法交易。
    虽然戴海昌已经涉嫌经济犯罪,但能够证明他有罪的证据当然是越多越好。
    信宿弯唇道:“我跟你一起去,好久没见的老朋友,当然要去打一声招呼。”
    林载川微微一点头,“睡吧,明天早上不用起的太早,我喊你起床。”
    信宿闭上眼:“晚安。”
    林载川起身关上卧室的灯,黑暗中在信宿的鬓角轻吻了一下。
    虽然他们已经在一个被窝里睡了好几天,但是肢体上的接触仅限于亲吻,没有其他更进一步的动作。
    信宿不是重欲的人,或者可以说他不热衷任何来源于肉体先天性的本能欲望,甚至厌恶被支配的反应、厌恶失控。
    而林载川好像也没有这样的意思——比起热火朝天恨不能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的小情侣,他们更像是一种源于灵魂共鸣的伴侣,不是肉体上的合拍。
    直到现在都很多人爱慕信宿,贪图他的脸,或者他的钱。
    而林载川喜欢他的冷漠、阴郁、亦正亦邪,以及那一丝微弱但确确实实存在的善良柔软。
    ……还有独一无二的亲近与依赖。
    第二天早上九点半。
    吃过早饭,林载川带着信宿来到了浮岫第二监狱,他已经提前跟监狱的人打了招呼,刑昭带着一双沉重的金属手铐,坐在探监室里,隔着一道防爆玻璃脸色阴沉看着他们。
    因为当初那起涉案人数众多,只是卷宗就有厚重的一摞,刑昭的最终判决到现在都没有下来,但他的犯罪性质极其恶劣,很有可能被判处死刑,所以他本来应该在拘留所等到省人民法院的判决结果,现在提前移送到了监狱,度过他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
    林载川面色平静,拉开椅子在刑昭对面坐下。
    旁边的信宿举起右手,五根手指头一起往下弯了弯,笑意盈盈道:“你好啊刑校长,又见面了。”
    同一时间,浮岫市公安局。
    门口的保安没看见人影先听见一道大嗓门,声如洪钟地吼,“我就说邵慈没有证据,根本没发生过的事,他就是在含血喷人,这个忘恩负义的小贱人,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他了,给他那么多资源,现在还咬我一口!妈的臭婊子,我就应该早点弄死他——还有你们这些警察,凭什么关我这么长时间,穿着警服了不起什么,我要让我的律师告你们滥用私权!”
    保安见怪不怪地掏了掏耳朵。
    杨建章被放出拘留所,卷着一身怒气刮了出来,脸色阴沉的能滴水,贺争一脸无语地跟在他的身后,一个屁都不想给他放。
    “浮岫市公安局是吧,我记住了,下次要是再让老子来,让你们局长亲自来请我!”
    直到杨建章走出公安局大门,还能听到那余音绕梁的撅词,“……邵慈这个傻逼,敢往我头上扣这种屎盆子,看我以后不收拾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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