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条河自西向东,贯穿了整个邹城,怎么绕着走,都是绕不开。
    夜里的柳条河全然不似白天那样碧波浅浅,月光灯光碎在河水里,却衬得没光的地方越发显得暗,像是巨兽大张的嘴,或是深渊的入口。
    孟遥被自己这联想弄得浑身不适,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远离河岸。
    河流缓慢,灯火轻轻晃动。
    孟遥视线被牵引着,定定地看了许久。
    第二天,孟遥亲自熬了汤,给陈素月送去。
    她在帝都工作过四年,为了省钱,多数时候都是自己下厨房,没有刻意,厨艺也就这么慢慢地磨出来了。
    但她自己早就尝不出来自己做的东西好不好吃,吃了四年,怎样都是一个味道。孟瑜倒是喜欢,总说她做饭比王丽梅好。
    进了病房,孟遥叫了一声“阿姨”,把保温盒放在柜子上,揭开盖子,拿带来的洗干净的碗盛了小半碗。
    汤是鸡汤,她特意起了大早去菜场买来的土鸡。加椰汁熬了两小时,起锅的时候,上面的浮沫也仔仔细细地滤去了。
    孟遥把碗放着,等了一会儿,等不烫口了,端起来递到陈素月跟前,“阿姨,喝点汤吧,这个汤不腻味。”
    陈素月往她手里看了看,还是伸手接过来,持着调羹,舀了半勺尝了尝。
    孟遥盯着她的手,她只舀了三次,就把碗递回来了,淡淡地说:“熬得挺好的,费心了。”
    “再喝点吧?”
    陈素月抽了张纸,很缓慢地擦了擦嘴,“饱了。”
    “那……”孟遥顿了顿,“那我把保温盒就放在这儿,您要是想喝的话……”
    “带回去吧,”陈素月打断她。
    孟遥怔了怔,撇下目光,微抿住唇,也没再说什么,把带来的东西又一点点收回去。
    坐了会儿,孟遥要回去给外婆做饭,就走了。
    提着保温盒刚走到大厅,电话响起来,苏钦德打来的。
    “大孟,你还在医院吗?”
    孟遥告诉他自己在大厅。
    “你等会儿,我跟你说两句话。”
    不一会儿,苏钦德从楼上下来了。
    住院楼后面有个亭子,因为是中午,那儿没有人。
    苏钦德擦了擦额上的汗,略带歉意地笑了一下,“大孟,这段时间,你们都跟着操心了。”
    孟遥静静听着,心里很清楚他并不是要说这个。
    正午日光灼热,太阳烤得水泥地面白花花的,腾起一层层的热浪。
    “……这话,我也是真说不出口,你跟曼真,我是看着长大的,如今……”苏钦德叹了口气,“你阿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她宠你和宠曼真是一样的,你也是知恩图报的好姑娘。我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跟曼真一块长大,曼真出事了,你肯定也不好受,但是……”
    “叔叔,”孟遥抬头看着苏钦德,“没事儿,您直说吧。”
    苏钦德越发显得难堪,他是饱读诗书的人,从来秉承以理服人这一套,从没想过有一天得对一个小姑娘提出这样伤人的要求。
    嗫嚅半晌,他长叹一声,“……大孟,叔叔拜托你,这段时间,你暂时别来看我们了。”
    ·
    到七月底,气温节节攀升,空调又坏了两次,妹妹孟瑜睡眠浅,夜里总睡不踏实。
    孟遥提议换台空调,王丽梅不让浪费这个钱,让孟瑜去外婆房里睡,她跟着孟遥睡北边这个小卧室。
    外婆晚上睡觉打呼噜,孟瑜睡了两天,更受不了,还是换回来睡。
    孟遥便趁着妹妹周六放半月假的时候,去商场买了台新空调,让人换上了。
    傍晚,孟遥正在厨房择菜,王丽梅下班回来。
    “空调换了?”
    “嗯。”
    王丽梅便念叨起来。
    孟遥无奈,“妈,不至于缺这两个钱,孟瑜课这么多,不睡好白天扛不住。”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现在工作辞了,又没收入,外婆每天要吃药……”
    孟遥皱眉,闷着头没说话。
    王丽梅把挂在门后的围裙取下来穿上,“我来吧,你去看书。”
    孟遥丢下手里一把剥好的豌豆,拧开水龙头洗手。
    水流声中,她开口:“妈,我准备出去工作了。”
    王丽梅一顿,“你说什么?”她放下手里东西看向孟遥,“不是说好了回来考公务员吗?”
    孟遥关上水,“不考了。”
    “那你准备去哪儿?”
    孟遥垂着目光,“还没定。”
    王丽梅拧着眉,“你走了,外婆怎么办?”
    孟遥胸口发闷,只说,“……待在家里难受。”
    “多难受?日子都不过了?”
    孟遥低声说:“我已经跟苏叔叔谈过了,他说以后不给你排夜班。我出去工作,工资比在这儿高,是一样的。”
    “大城市物价高,你自己还要租房,工资高有什么用……遥遥,既然回来了就别折腾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该多替家里考虑考虑?”王丽梅盯着她,灯光下目光带着审视,“遥遥,你怎么这么自私。”
    孟遥被这句话刺了一下,梗了片刻,淡淡地说:“妈,我已经考虑好了。”
    王丽梅目光在她脸上定了许久,伸手去打燃气灶,声音冷硬:“随你。”
    她忙碌起来,只当孟遥是空气,再不看一眼。
    孟遥在旁边立了一会儿,无声叹了口气,出去了。
    夜里起了风,吹得窗户呜呜作响。
    孟瑜下晚自习回来,一打开门,见孟遥正在收拾东西,吓了一跳,“姐,这是要去哪儿?”
    “明天下午去旦城面试。”
    孟瑜放下书包,在床上坐下,“要出去工作?”
    “嗯。”孟遥把衣服放在椅上,转过身来看着她,“怪不怪我?”
    孟瑜笑了,“怪你干嘛,我本来就不赞成你回来考公务员。稳定是稳定,一个月就两三千块钱工资,能干什么?”
    从小到大,孟瑜总是站在自己这一边,包括填志愿,包括找工作。
    孟遥看着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妹妹,“那家里的事……”
    “知道,有我看着。”
    “成绩别落下。”
    孟瑜笑说,“你啰嗦不啰嗦啊。”
    孟遥也淡淡地笑了。
    风刮了一夜,听着呜呜咽咽,清早起来,却并没有下雨。东边天空太阳喷薄而出,依然是个大晴天。
    孟遥和妹妹一道出门,迎着晨光去菜场买菜。
    外婆有高血压,在吃的东西上要格外讲究,早起蔬果蛋奶都新鲜。
    赶到菜场,已经热闹起来。
    孟遥正在挑空心菜,旁边忽有人出声:“孟遥?”
    孟遥转头,是丁卓的妈妈。
    丁妈妈面容白净,比年纪看着年轻,穿了件浅色上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孟遥忙打招呼,“阿姨。”
    丁妈妈笑说:“好一阵没见了。”
    孟丁两家虽然没什么往来,但邹城地方小,又是熟人,平日里见面,总是要礼貌应对。
    孟遥笑一笑,与她寒暄起来。
    聊了一阵,丁妈妈几分犹疑地开口:“……你最近见过你陈阿姨吗?”
    丁卓和苏曼真订过婚,但因为苏曼真的去世,两家的关系变得微妙。
    孟遥把陈素月住院的事同丁妈妈讲了。
    丁妈妈叹了声气,“那我回头去探望一下。”
    孟遥一时觉得恍惚,仿佛最近无论是见谁,总与曼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又聊了几句,丁妈妈问她公务员备考的事。
    “可能不考了,我下午就要去外地面试。”
    “去哪儿?”
    “旦城。”
    丁妈妈忙说,“那正好,能不能帮我个忙?”
    “您说。”
    “丁卓上回回来,把移动硬盘落家里了,我正要准备给他寄过去呢。你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顺道帮忙捎带一下?”
    孟遥思索片刻,答应下来。
    丁妈妈便与她约定中午时候在河边碰头,把东西交给她。
    说完,孟遥又想起一事,“阿姨,您有丁卓的联系方式吗?”
    丁妈妈惊讶,“你没有他电话啊?微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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