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瀞雅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加快两步,走到了前面。
    从堤岸再往下走,是一片沙滩。
    孟遥穿的这双鞋鞋面很薄,走几步,沙子就跑进了鞋里,她不得不停了脚步。
    丁卓注意到了,也跟着停下,问,“怎么了?”
    “没事,你们先走。”
    丁卓站着没动,显然是打算等她。
    孟遥赶紧把鞋里的沙磕出来,“走吧。”
    丁卓往她脚上看了一眼,又抬腕看了看手表,说,“要不就上去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一旁的方瀞雅当然不乐意:“还早呀,再逛逛吧!”
    方竞航不耐烦了,“赶紧走吧,我回去还要看书。”
    四人沿着阶梯,往上走。
    路上比方才通畅了,汽车勉强能走。
    丁卓的意思是挨个送他们回去,方竞航一摆手,“等你开到都什么时候了,这么堵,跑得还没有自行车快,我们坐地铁回去。”说着将妹妹手臂一拉。
    方瀞雅有些不高兴,但还是跟着兄长乖乖地走了,剩下丁卓和孟遥。站了一会儿,丁卓说:“那我送你回去。”
    从这儿出发去孟遥住的小区,要先经过旦城医科大学,丁卓如果把她送回去,还得再折回来。
    孟遥当然不好意思麻烦他,“不用了,我也坐地铁吧。”
    丁卓不容她客气,转身说,“走。”
    孟遥有些无奈,只得跟在他身后。
    路上仍然有些堵,车时开时停,直到驶离了这一段,才渐渐通畅起来。
    车里很安静,隐隐约约能听见外面烟花绽放的声音。
    孟遥将窗户打开,手肘撑在上面,风吹进来,空气里带一点湿气。
    她问:“你们节假日也要上班吗?”
    “说不准。你公司加班?怎么不回家过节。”
    孟遥很淡地笑了一下,“不大想回去。”
    空气安静了一瞬,孟遥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微妙的情绪。
    或许是身在异乡的孤独,或许是别的什么,没忍住,轻声说:“陈阿姨不大想看见我。”
    丁卓仿佛顿了一下,转过头来看她一眼。
    孟遥转头看向窗外,语气仍然很平淡:“我跟曼真一起长大,现在曼真出事了,我还生龙活虎,陈阿姨当然有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而且……”她停住,有些犹豫。
    “而且什么?”
    孟遥淡笑摇了摇头。
    一时沉默下来。
    孟遥说完以后,突然有点后悔。
    过了好一会儿,丁卓开口:“跟你一样的。”
    孟遥发着呆,有一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丁卓淡淡地说:“当医生的,生离死别看了很多,落到自己头上,还是完全不一样。”
    从前,他就一直不忍心看到生者痛苦的表情,现在更加不忍心。所以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入错了行业。
    孟遥叹了口气。
    谁都没说话。
    有时候,孟遥觉得自己的悲伤在别人眼里都显得没什么资格。她一贯不喜欢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剖开给任何人看,因为外人听完,要么觉得多大点儿事儿,至于伤春悲秋吗?要么早对她心怀不满,对她所经历的悲伤,自然也是表面上感同身受,背地里幸灾乐祸。即便再有共情力的人,除了一句节哀,也说不出什么更有力量的话。所以与其倾诉,倒不如相信时间才能把她带离这座孤岛。
    这一点,丁卓跟她一样。
    参加完曼真葬礼回来,导师曾经开解过他,一套一套的道理,他听了,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一个是逝者恋人,一个是逝者挚友,此时此刻,横亘于两人之间的这份沉默,倒像是一种长久以来,难得的熨帖的抚慰。
    半小时后,车经过了旦城医科大学。
    “要不别送了吧,我直接去坐地铁。”
    “没事。”丁卓忽然踩了一下刹车,打方向盘把车往校园里面开。
    孟遥困惑:“怎么了?”
    “上去拿点东西。”
    开到了博士楼下,丁卓打开双跳,下车对孟遥说,“你稍等我一会儿。”
    孟遥看着丁卓的身影进了博士楼,转头往四处看了看。这一片宿舍楼都很旧了,看着起码有二十年的历史。
    附近遍植着高大的梧桐,夜色中,树影深深。
    等了约莫十分钟,丁卓从楼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两只袋子。
    他走过来,把后座车门打开,把袋子放进去,“月饼和腊肠,你拿去吃吧。”
    孟遥没忍住笑了一下,“谢谢。”
    车开出校园,经过一条烟雾缭绕的街。
    丁卓往镜子里看了一眼,见孟遥正盯着窗外,“饿了吗,要不吃个宵夜?”
    孟遥问,“你要吃吗?”
    “说实话,晚餐没怎么吃饱。”
    丁卓找了一个地方停车,跟孟遥下了车,往美食街上走。整一条街上,小吃店铺和摊子鳞次栉比。
    丁卓把孟遥带进一家烧烤店,“这儿味道还行。”
    店里坐了一桌六人,正在一边大声聊天一边喝酒,两人找了一个离这桌远的位置坐下来。
    丁卓扯了几段纸,擦了擦桌面,问老板要来菜单,让孟遥点。
    “那我不客气了?”
    “点吧。”
    “土豆片你要吗?”
    “这里土豆烤得不错,可以多点几串。”
    孟遥想了想,在后面格子里写了一个“8”。
    接着,两人商量着又点了韭菜、青椒、茄子和千张。
    孟遥点完自己想吃的,把菜单递给丁卓。
    丁卓好奇:“你不吃肉吗?”
    “不知道这儿的肉干净不干净。”
    “出来吃东西就别想那么多了,要说干净,哪都不干净。”
    丁卓干脆地点了六串羊肉,六串脆骨。
    最后他问:“喝啤酒吗?”
    “我酒量不大好,就喝一罐吧。”
    “好。”
    丁卓把点好的菜单递给老板。
    孟遥四下打量了一下这间店,店面很小,收拾的还算过得去。外面炭火上升起袅袅的白烟,夜风把孜然的香味一阵一阵送起来。
    “你常在这吃?”
    “以前来得多。”
    孟遥笑说:“好像全国高校附近都有这样的地方。”
    丁卓问:“你大学在帝都哪儿读的?”
    “一个普通的二本,高考发挥失常,本来想去旦城大学的。”
    “孟瑜呢,准备去哪?”
    “人大,考不考得上就不一定了。”
    “应该问题不大。”
    孟遥笑了一下,“他成绩比我好,心态也比我好,以后应该比我有出息。”
    “你现在也好,总比学医的强。”
    “外科医生不是很有前途吗?”
    “那得熬。”
    “熬多久?”
    丁卓笑说:“再切1000条阑尾,1000个胆囊吧。”
    孟遥也笑了。
    丁卓问她,“你现在工作怎么样。”
    “还行,最近在做银辰大厦的策划。”
    “这地方,旦城人都不爱去,多半还嫌它碍眼。”
    孟遥笑说:“所以才要把人弄过去。”
    “能成吗?”
    “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吧。再说,我们把方案交给甲方,他们付了尾款,最后到底能不能成,我们也不用负责了。”
    “这工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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