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丁卓打断她,“不为这……”
    “那为了什么?”
    丁卓沉默着,摇了摇头。
    刘颖华叹一声气,“我了解,你这人,要不是碰上真喜欢,你不会向人家出手……现在……就这样了?”
    丁卓没吭声。
    他只是想给这一段死路争取一个峰回路转。然而世殊时异,哪有什么事情是说得准的呢?
    下午,丁卓出发去火车站之前,先去了一趟苏家。
    遥遥的便看见苏家大门开着,一道身影立在门口。丁卓走近几步,发现那是陈素月。
    陈素月正要进屋,看见丁卓了,顿了一下,“小丁。”
    “陈阿姨。”
    陈素月见他手里提着行李,“要回旦城了?”
    “嗯。过来跟您说两句话。”
    陈素月忙说,“那进屋说吧……”
    “不麻烦您了,就在这儿说吧。”
    陈素月顿了顿,把手里提的袋子放在脚边,裹了裹披肩。
    “阿姨,我跟孟遥分开了。”
    陈素月愣了一下。
    丁卓神色平淡,“倒不是因为你们反对,而是为孟遥。她从小到大受你们照顾,又跟曼真亲如姐妹,出事了,她的难受一点儿也不比你们少。”
    他知道所有担子都压下来是什么滋味,结果到头来自己也成了孟遥的又一重负担……
    “……阿姨,是我主动跟孟遥在一起的,如果非要有人担这个指责,那就我来吧。”
    陈素月紧抿着唇,没有说话,低头往袋子里的信封看了一眼。
    檐角雨落下来,敲打着青石板的地面,一声一声。
    “阿姨,外面下雨,您赶紧进去吧,我赶去车站,先走了。”
    陈素月一阵恍惚,两人,连这句话都几乎一模一样。
    陈素月张了张口,“刚孟遥来过了。”
    丁卓身影一滞。
    “就在你前脚来的……”陈素月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你们两个是个什么意思,我没想当这个恶人,你俩要是一定要在一起,我也没那个本事非把你俩分开。”
    “阿姨,”丁卓打断她,“我说了,不为您,为了孟遥。”
    他住了声,忽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毫无意义。
    来,也不过是希望尽己所能,给孟遥减轻点负担。
    可要是言辞就能达到目的,世间便不会再有那些病入膏肓,那些无谓蹉跎。
    丁卓不再说什么,提上行李,道别之后,转身走了。
    苏宅在身后越来越远,他没有回头。
    动车向着旦城方向疾驰而去,田野、村落、城市,飞快地奔向身后。
    别无所求,只愿时间流逝,亦能如此迅速。
    到旦城已是深夜,丁卓提着行李,走到博士楼下。
    楼下草丛里,散落着些海棠花瓣。
    他从前从没注意到这些,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站在那儿看了很久。
    一种难言的苦涩,一点一点,蔓延开去。
    他掏出包烟,抽出一支点燃。
    风吹散烟雾,向着面颊拂来,他闭了闭眼,后颈上有些凉,树枝上的雨水落了下来。
    ·
    第二天早上,刚到医院,几个护士议论在议论昨晚上妇产科有个重症子痫的孕妇,分娩中途死了的事。
    她们瞧见丁卓过来,打了声招呼,“丁医生,刚刚方医生来找过你……”
    丁卓道了声谢,换上白大褂,上楼去心外科。
    到值班室,方竞航正趴在桌上。
    “老方。”
    方竞航动了一下,抬起头。
    他眼窝深陷,挂着两个黑眼圈,“早。”
    “怎么看着跟吸了毒一样,昨晚上没睡?”
    方竞航打了个呵欠,“睡了几个小时。”
    “找我什么事?”
    方竞航顿了一下,“瞅你回来没有,想跟你说两句话。”
    丁卓沉默一瞬,“阮恬的事?”
    方竞航神情颓然。
    阮恬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了,一直在icu里,靠着呼吸机维持,一整天都是昏睡,醒也就那么一会儿。
    醒着的时候,反而跟更加痛苦。
    每次,进icu看阮恬,对方竞航而言都是一种极大的折磨。
    原本那样可爱的姑娘全身浮肿,望着他,想说话已然说不出来。只有那样眼睛,还没让病痛蒙上阴翳。
    唯独在看着她的眼睛的时候,方竞航才能觉得自己还能坚持下去。
    丁卓沉默,不知道怎么安慰。
    方竞航仰头,靠着椅背,“医院有个去美国交流的项目,听说了吗?”
    “没,什么项目?”
    “主要是外科,给副高以下的,一共四个名额,具体你问问你导……”
    话音还没落,门外忽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一个护士高声喊道:“方医生!icu病人阮恬心电监护出现室颤!”
    第48章 (48)死别
    方竞航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拔腿就跑。
    一时之间,整个心外科都仿佛震动气起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都向着都icu而去。
    丁卓心里也惶惶不定,没急着回普外科,到走廊那端去等结果。
    远远的,他看见阮恬的父母,紧紧趴在透明玻璃外向内看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边忽然爆发出一声撕裂的痛哭——
    丁卓一怔,赶紧加快脚步走过去。他往里看了一眼,却见方竞航整个瘫坐在了床边地上,心电监视器上,一条没有任何起伏的直线。
    门打开了,阮恬父母踉踉跄跄地跑了进去,互相搀扶着,到了跟前,阮恬妈妈脚下一软,扑在床上,喉咙里发出凄厉嘶哑的哭声……
    丁卓顿了顿,走进,伸手抓住方竞航的手臂。
    方竞航坐在地上,身体像是袋沉重的水泥。
    丁卓一咬牙,手伸到他胁下,用力将他搀扶起来。
    方竞航呆愣着,看着床上仿佛仅仅只是睡着了的阮恬。
    丁卓半拖半搀,将他带出了重症监护室。
    方竞航挣扎了一下,蜇摸着还想回去,“老丁,你放开我……”
    方竞航不理。
    “老丁,你他妈放开我!”
    沿路,病人护士纷纷侧目。
    丁卓咬着牙,半拖半拽,将他带回了值班室,猛一下摔上门。
    方竞航怒吼:“你什么意思!”
    “你他妈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是个医生!”
    方竞航愣了一下,退后一步,身形一颓。
    他背过身去,抬起手,像是盖住了自己的脸,而后缓缓蹲下……
    他肩膀剧烈抽动着,从臂间,传来一阵压抑的痛哭……
    就在昨天晚上,阮恬难得精神好了一些,对他说道,“方医生,你再给我讲一遍《快乐王子》故事吧。”
    方竞航没带着王尔德的书,然而这个故事,他跟阮恬读过三遍,都快要倒背如流了。
    快乐王子让燕子送走了自己雕塑上所有值钱东西,去帮助那些困苦的人,最后自己只剩下一颗铅心。没了宝石和黄金装饰的快乐王子,因为太过丑陋被人推倒,而燕子也由于错过了过冬的时间冻死了。
    方竞航不明白,阮恬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个惨兮兮的故事。
    “因为我和快乐王子一样被困在这儿,可是快乐王子帮了那么多人的人……我的存在却没有一点价值。”阮恬戴着呼吸机,费力地解释。
    “瞎说。”
    “再说,多好啊,燕子和快乐王子可以在天堂里永生。”
    “那都是用来骗你们这些小屁孩儿的。”
    阮恬笑了一声,病痛让她笑起来都有些困难,“姑且这样相信吧,是真是假,也说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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