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很轻柔,昨日她疲累的神情如今不再出现在她的脸上,反而换上了如同任顾一样坚毅的表情。
    “还有我在,你放心休息。”
    常锦礼这话不是为了安抚他,而是誓言。
    韩蓄为这个男人撑起的保护伞,她会接过继续守护的。
    她一直享受着他的温柔,这次该换她了。
    她去医院食堂打早餐,却发现身上没有带粮票,却不想食堂里的大妈却说:“我认得你,是602床军人的,这些都给你,我们早准备好了。”
    “我没带票子,我能不能先拿了,晚点给您送过来?”
    “不用!不用领导交待,我们都不会收的!你快拿上去!”
    大妈一边忙碌着,一边抽空给了常锦礼一个温暖的笑容。
    这只是一件小事,却在这清晨,她感受到了来自陌生人民的一丝暖意。
    任顾的东西吕伟昨晚都送了过来,她将白粥装到了他的保温盒里,放在了床头。俯身轻轻吻了他额头一下。
    拿起他的本子,在上面写了几句话后,就出门了。
    她不放心他,但是比起这个,她还有太多事情要做。
    任顾倒下了,她就得撑起这片天。她得趁任顾的父母还没来到的时候,尽快将事情都安排好了。
    医院附近并没有电话亭,她小跑着足足跑了三公里,才找到一家开了的电话亭。
    常锦礼身上没有钱,她摘下头上的小夹子,“叔叔,这个夹子值五块钱,我能打几个电话吗?”
    店里的人看了她几眼后,点头,接过她的夹子。
    她的bp机里显示了一个001的信号,那是李会计和村长和她谈好的暗号,证明一切顺利就回001。所以常锦礼心里既高兴又庆幸,她拨通了黄知青店里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锦礼,茶餐厅的横幅已经挂出去了,你家的院子你奶奶昨天已经拆掉了。”
    “奶奶拆的?不是让请人吗?黄知青,您一定要帮我看好奶奶了,你们可以别为了省那点钱,什么都自己上。要你们上场的地方多着呢。要真为了省那点钱,熬坏了身体,看病不是得花更多的钱?”
    “好了好了,我们会知道的。锦礼你声音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昨天看你急匆匆骑走了,都没来得及问你,去干嘛了?”
    常锦礼苦笑了一下,“没什么事情,你们自己要多注意安全。”
    她暂时还不想让她们知道,白白让她们担心。
    “锦礼,你们家的院子拆了以后,空旷了很多。我们和张叔去木头厂买了好几张桌椅,放在外面一看,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村里大家的意见还是想等祠堂建好了,就把牌位移过去。张叔说他和刘队长会抽空把村长的老屋收拾一下,等村长回来了,就简单进行迁徙仪式,然而咱们的院子也可以拆了。”
    “这样就好,茶餐厅的招牌做了吗?”
    “做好了,按你的意思,是用木头牌匾做的,刷的金色的油漆,怪大气的。”
    常锦礼也是没有办法,茶餐厅本就是偏西式的名字,但是做这个牌匾的老师傅不会做,只能按着古式中款来做。若是唤作以前的常锦礼来说,她绝对不会允许手下做出这样的成品的。
    她来了这里之后,也接受了有些不完美其实恰到好处。
    她不会再过分为了追求完美而不顾一切,甚至她也开始谅解不完美背后的原因。
    以前,她总爱说:“我不要听过程,我只要知道结果,你们告诉我,这个结果是好是坏就成。”
    现在,她观念的转变也在于,接受不完美,也是一种时代的融合。
    “黄知青,茶餐厅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菜单我已经看过了,没问题。奶茶的方子我也写出来了,但是那是根据我以前的口味调的,你和奶奶更理解当地人的口味,可以稍微改动一下配方,就在我房间里。等七点半过后,麻烦您给筒子楼一个电话,让她拿过去就好。还有,叫张叔听下电话。”
    黄知青表示知道了之后,就说:“锦礼啊,你不在筒子楼吗?那我先挂了,等把张叔叫来了,再叫他给你打。”黄知青明显就是心疼常锦礼花的这点电话费,却别常锦礼拒绝了。
    “现在线路信号不大好”她说到这里,也停顿了一下,显然是想到了这场大火,接着又说:“信号不好,很难打通,叫他来,我有事交待他。还有,黄知青抱歉了,等我回去我赔你自行车的票子,昨天我去支援火宅现场,心急把车子弄丢了。”
    “这说的什么话,我说你怎么急忙忙的,就冲你这话,我也不能要你的票子!好了,不说了,我去叫张叔。”
    等了好一会儿,显然找到人了,电话的那头传来了张叔也有些疲累的声音。
    “喂,锦礼吗?”
    “对,是我。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我们之前商量的事情,就按着我说的去做。”
    “好的,我明白了。”
    挂了电话后的常锦礼,长长吁了一口气。却听老板喊了她几声,“小姑娘,小姑娘。”
    “嗯?是不是不够抵扣?”
    “不是不是,我刚听到你说你是支援火场的,这个发夹你拿回去,我不能收你的。”
    “这怎么行?”常锦礼看着递向自己的发夹,匆忙又给推拒了回去。
    却被大叔坚定而又粗糙的双手给挡了回来,“你拿好了,我有亲戚也在里头,是被第一个救出来的,我们一家人都十分感激,要是收了你这个发夹,就不配做人了。你收好,这个是从港城进口来的叫什么沙子阿玛的,很甜很糯,你一并拿去试试。”
    常锦礼和他推拒往来了几次后,她收下了,并对他道以真挚的谢意。这个世界有很多龌龊的事情,但是也有很多温暖人心的人和事。
    她低着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沙琪玛,透明的小塑料袋装着的,她知道现在的零嘴都不多,这份礼品更显得珍贵。
    没想到刚赶回医院的时候,按理来说,任顾应该还在睡觉,她却看到床上一个人都没有,旁边站着一人,显然也是部队里的。
    “嫂子,参谋长随车去队里大堂了,让我这里等你,我带你去。”
    任顾昨晚才动的手术,今天就去大堂了,明显是为了什么事情她很清楚。
    除去韩蓄的事情,常锦礼不会再怀疑其他。
    她坚定地点点头,尾随在他身后,上了医院前那辆军用物资车。
    相较于那日在罐头厂里听到的哀嚎哭泣声,这会还没进去,却一片肃静。
    大堂前面用白色的绸缎拉出了一朵朵的大花,挂在门前。大堂外面有很多很大的花圈,和21世纪有些不同的是,这里的花圈全都是用纸糊的。
    一圈圈又大又圆的白色大花圈,上面摆着一条条黑色的绸缎。
    还有几个大白色的灯光点着烛光挂在两旁,昨晚应该是他们在这里守灵。
    常锦礼刚踏上楼梯,就有人向她递来了一顶黑色的帽子,她顺势接过后戴上,整理自己的仪容,看到自己脚上那双鞋是红色的,立马就在台阶上脱了下来,放在一旁。
    “嫂子。”立马就有人过来劝她,她都摇头摆手,赤脚走了进去。
    大堂里头除去不是白色,就是黑色的帽子。
    除去部队里的战友、上司,就是亲人,也才来了不过三人。
    常锦礼进去的时候,吕伟马上就注意到她了,包括她赤着脚。
    常锦礼的视线却停留在那个站在棺椁前的男人身上,他刚做过手术的眼睛,医生嘱咐过不能情绪波动过大,然而别说任顾,就连她进来都禁不住再一次泪水盈眶。
    罗琳和韩蓄的父母安静地站在一旁,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大哭,却早已泪流满面。
    这是怎样的一个场面,大悲无言!
    “我们想让他开开心心的走,我们不会哭送的,请任参谋长亲自帮他批上国旗,也算是了了他的心愿了。”
    任顾咬咬牙,接过两名战士手捧着的红旗,悲戚地亲吻了一下国旗后,常锦礼站在吕伟身旁,看着他显得有些孤单的背影,缓缓俯身,将国旗轻轻盖在了他身上,没有进行封棺。
    “敬礼!!!”这一声敬礼喊得又响又亮,尾巴绵长又有力量。
    每人都在沉默地哭着,每个人开始依次排着队,轮流走过棺木,最后一次观看韩蓄。他的脸上被军队里的葬殓师画了细致的妆,每人上前一步,有人忍不住哭泣出声了,只见他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后,捏了捏韩蓄的手后,就走了过去。
    任顾一直和吕伟站在一旁,轮到常锦礼的时候,她含泪看了一眼韩蓄,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心里默念:谢谢你韩蓄,下辈子希望还能听见你喊我一声嫂子。
    “我们走在大路上,高举红旗向太阳,毛.主.席领导革命队伍,披荆斩棘奔向前方……”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唱起了韩蓄生平最爱唱的军队之歌。
    战士们的哽咽声,即便是哭也是哭着唱完了,这是一场悲壮的告别会,韩蓄的父母没有选择将韩蓄的生死状公开。
    “孩子想和我们说的话,都已经在那里头了。我们没有什么遗憾,希望来生俺们还能做他爹娘,再报效祖国!”
    韩蓄的生死状早在每次出任务前都写好了,一旦因公牺牲都会被送到至亲手上。
    他父母之所以选择不公开,除了很多笔墨是和他们交待身后事之外,更多的是提到了任顾。
    他们害怕任顾会更加自责,所以默默选择了不公开的环节。
    韩蓄说:“希望任顾带着他的信念好好战斗,为他也挣一份荣耀。”
    仪式结束的时候,他们彻底告别了韩蓄,也告别了罗琳等人。
    罗琳双眼几乎肿得只剩下一条缝隙了,他们打算将尸体运回去,在老家火化后再埋入宗祠。
    而部队里的衣冠冢,也留下了韩蓄生前常穿的军装和便衣。
    韩蓄的肩章是任顾亲自摘下来的,他紧紧捏紧的拳头上交给了吕伟。
    “报告副师长、报告,是师长。我请求加入特立小组严查这起爆.炸案!”
    任顾想都没想,立马就要求归队,却被吕伟拒绝了。
    “我命令你休假三个月,没得商量最起码至少也是一个月,少一天都不行。任顾,你已经三年没有休过假了,趁这次父母回来,多陪陪他们。你看看韩蓄的父母,你再想想你自己。”
    吕伟一众人带着伤痛走了,他会出最好的兵去协助安全小组进行调查,罗布那边也已经请令进入调查小组了。所以他今天不能来到现场。
    两位副市长也投入了自检环节和背调环节,所有鹏城的相关人员几乎被这一起重大安全事故所震惊。也几乎一夜之间,都积极调动起来。
    不查明原因,就表示下一次还可能会发生如此重大的伤亡和财力的损失。
    据初步统计,这次因公殉职的消防员就有134名,公安副局长赵大亮还在昏迷中,因为二次爆炸腹部大出血,左腿严重感染,胃部也是大出血,岌岌可危。
    而任顾一行人中,更是有一半人就当场死亡。不包括后续支援的人员伤亡。经济损失达32亿,几乎就是中央拨款建设鹏城的五分之一。
    所以,中央特别重视此事,各大部门除去纷纷支援鹏城以外,也都更加开始排查事故原因。
    这次行动依旧是进行保密数据,非相关人员一律不得参与。
    任顾因被吕伟强制休假,他也就不是人员之一,按规定,有关案情也是不得向他纰漏的。
    “先回医院吧,任顾的父母也快要到了,我派车子送你们过去。”吕伟不由分说,将任顾按进了车子里头,本来他根本就不适合出院的。
    更别说流了眼泪,现在常锦礼十分担心他的眼睛,害怕会因为他的情绪和眼泪影响到他的视力。
    但是,更多的也是能理解他的心情,大家谁都没敢说他一句胡闹。
    走出大堂前,任顾一直没有低下的头颅不知怎么地就看见了常锦礼□□着双脚。
    地面有的路段还有着一些碎玻璃,任顾一把拉住了还在行走的常锦礼,“你鞋子呢?”
    常锦礼指了指楼梯的一角,任顾拉着她过去,弯下身子时,他反射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应该是眼睛疼,想来刚才弯腰给韩蓄盖国旗的时候就已经疼了,但是他却一直强忍着。
    “你不要动,我自己捡。”常锦礼赶紧伸手,却慢了他一步。
    他的左眼还戴着眼罩,右眼也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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