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在期盼什么。
    日头越来越毒,温度越来越高,玄胤的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薄汗。
    冬八扫了一眼,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他差点儿忘了,少爷比寻常人怕热,是不能暴晒在太阳底下的!从前有黑曜石倒是无所谓,而今黑曜石没了,这么晒,简直是在找死!
    冬八四下看了看,跑到一个杂货铺里买了一把伞,撑在玄胤头顶,怕玄胤拒绝,忙道:“蛊虫会醒的。”
    玄胤抬起来准备推开伞的手,慢慢放了下去。
    冬八就搞不懂了,“大热天儿”的,不在府里好生纳凉,跑大街上瞎转悠什么?又不买东西!
    很快,冬八就得到了答案。
    一个毫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街角,从马车上,缓缓走出一名戴青色幕篱的女子,她腰肢纤细,手指白皙,在阳光的照射下,如一块没有温度的薄冰。
    ……
    郭家大门口,宁玥的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崔妈妈早早儿的得了消息,在门房候着,见到她,帕子都忘了拿便笑眯眯地迎上去:“太阳这么大,老太君还因为你要晚上才来呢!”
    才三月天,但太阳大得仿佛夏季的日头似的,宁玥光坐在马车里,都被烤出了一身汗。
    宁玥微微一笑道:“出门的时候挺凉快,半路就给热起来了。”
    崔妈妈下意识地去给宁玥擦汗,一抬手,才发现没有帕子:“咦?我的帕子呢?”
    门房的妈妈将帕子送了出来:“这儿,这儿呢!”
    “多谢老姐姐了!”崔妈妈和颜悦色地谢过,转头帮宁玥擦了擦额头,道,“老太君屋里备了酸梅汤。”
    宁玥与崔妈妈、冬梅来到了福寿院,与以往没进门便能听到哈哈哈的笑声不同,今天的寿乡居格外宁静。一路上的婆子、丫鬟闷不做声地做事,神色也比往常庄重三分。
    这是怎么了?
    带着疑惑,宁玥进了内屋。
    内屋倒是凉快。
    郭老太君斜斜地靠在主位上,单手支着头,一声一声地叹着气。
    “老太君,三小姐来啦!”崔妈妈上前说。
    郭老太君忙睁开眼,坐了起来:“玥儿来了啊,快,快坐。”
    宁玥在郭老太君身边坐下。
    郭老太君看着宁玥香汗淋漓的样子,叫丫鬟把准备好的酸梅汤端了上来:“没放冰块,只弄了些薄荷,倒也爽口。”
    宁玥很喜欢酸酸甜甜的东西,不一会儿便喝完了。郭老太君见她喜欢的样子,就问:“可还要一碗?”
    宁玥擦擦嘴,笑着道:“饱了。”
    郭老太君摆摆手,丫鬟将碗撤了下去。
    宁玥把自己做的金雀珍珠抹额拿了出来:“我女红不太好,做得差强人意,平时没人的时候,你就戴着玩玩儿吧。”
    “哪里不好?我瞧着好得很!”郭老太君把金雀珍珠抹额递给宁玥,“来,给我戴上。”
    宁玥轻轻摘下郭老太君自己的抹额,换上了她做的,又从梳妆台前取了一面小镜子给郭老太君照。
    郭老太君左看右看,满意得不得了:“嗯,不错,不错,是我想要的。我就说我还没老呢,该戴这么鲜亮的颜色!”
    宁玥将下镜子放回去,再次坐到郭老太君身边,想着再坐一会儿,便告辞离开,突然,一名小丫鬟脚步匆匆地走来,在外头与崔妈妈说了些什么,崔妈妈道了声“知道了”,进门,看了郭老太君一眼,欲言又止。
    郭老太君就道:“无妨,玥儿不是外人,你说。”
    崔妈妈叹了口气:“公主又把药给倒了。”
    “这孩子!”郭老太君皱起了眉头,看了宁玥一眼,解释道,“你表嫂怀孕了。”
    宁玥微微楞了一下:“公主她不是……”不能怀孕吗?
    郭老太君点点头,脸上少有的,露出了一抹无奈:“她心脏不好,怀孕风险太大,我的意思是,把孩子打掉。”
    这不仅是她的意思,也是郭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的意思,说出于对抚远公主的关心也好,说出于对郭家身家性命的考虑也罢,总之,这孩子,真的要不得。
    宁玥静静地听着,不说话。
    郭老太君只是向她发发牢骚,可没真指望她发表什么意见。
    记忆中,抚远公主这一年没有生养,是没怀上还是没生下来,不得而知。她只记得,司空朔登基那年,抚远公主怀上了驸马的孩子,已经快要临盆了,传出江山易主的消息,抚远公主伤心过度,一尸两命。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抚远公主是会在生产中过世,还是顺利生下一个健康的小婴孩儿呢?
    她没有答案。
    但如果换做是她,她想,她也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一次做母亲的机会。
    郭老太君放心不下抚远公主,宁玥这边,便主动提出了回家,郭老太君歉疚得拍了拍宁玥的手,送了宁玥一盒血燕,让崔妈妈给拧出去。
    走到半路,崔妈妈想起血燕忘了拿,拍着额头道:“我这猪脑子,最近忘东忘西的!真是!”看向宁玥,讪讪笑道,“三小姐您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快去快回。”
    宁玥微微点头:“不着急,您慢点儿。”
    崔妈妈去了,冬梅前往二进门备车,宁玥一个人站在府里,颇有些百无聊赖。她随意走动了一下,抬头,正好看见那栋临湖而建的水榭楼阁,想起那天玄胤望着它发呆的神色,宁玥好奇心大起,决定进去看看。
    楼阁周围并没有人,想来闲置已久,但庭院内的花草树木又修剪得特别整齐,地面也十分干净。
    宁玥跨过月亮门,来到廊下,沿着走廊走了一圈,在另一侧,发现了一个楼梯,宁玥走了上去。
    二楼风景极好,可以眺望差不多半个湖面,湖风夹杂着青草香气吹来,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房间的门都紧闭着,只有最右边一间留着一条缝儿。
    宁玥轻轻推开了房门。
    这是一间书房,墙壁上挂满字画,瞧字迹,应该是出于女子之手。
    书桌上,摆着一副雅致的美人图。
    那美人以幕篱遮了容貌,只隐隐绰绰间,可见那极为纤细的腰肢,她的手轻轻扶住幕篱的帽沿,指若纤葱,白如美玉。
    “真是……越看越熟悉呢……”
    宁玥盯着画册,轻轻地呢喃。
    北边传来上楼的脚步声,沉重稳健,应该是个男人。
    宁玥从窗子里偷瞄了一眼,是郭况!
    宁玥可不想被郭况抓现行,忙蹑手蹑脚地从另一侧的楼梯溜了。
    一直到上了马车,宁玥才想起来那幅画上的美人像谁,白霜儿的妹妹……白薇儿!
    白薇儿又出去了,白霜儿无聊得不行,她明白自己应该坐在房里好生养胎,可她的心就是静不下来。辗转反侧,如此几番后,她决定出去晒晒太阳。
    刚走到花园,便发现了蔺兰芝。
    蔺兰芝坐在藤椅上,仰头,微闭着眼睛。
    日晖轻轻落下,如一笼金色烟云,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潋滟生辉。
    这并不是一个五官精致得像画过一般的女人,却自成一派比水墨丹青更韵致留芳的景色。她的棱角被岁月打磨出耐人寻味的清韵,唇角的笑温暖迷人,如一杯醇香的美酒,惹人迷醉。
    白霜儿摸了摸自己更为年轻的脸蛋,心想,自己到底比蔺兰芝差了什么呢?家世?学识?女子无才便是德,读那么多书,有用吗?至于家世……三小姐能嫁入王府,她又有什么不能嫁进马家的?
    只是,蔺兰芝连蔺咏荷都忍了,为何偏偏如此饶不得她?
    是出于嫉妒吗?
    也对,蔺咏荷是趁着马援喝醉才爬床成功的,马援讨厌蔺咏荷。即便蔺咏荷进了马家也不会得到马援半分欢心,她不同,马援是喜欢她的,而且马援欠了她父亲一条命,于情于理,她都是一个非常棘手的劲敌。最重要的是,蔺兰芝的儿子死了,蔺咏荷的儿子又跑了,她肚子里怀的很有可能是马家未来的家主,难怪蔺兰芝……绝不肯接纳她了。
    蔺兰芝,你等着,我白霜儿一定不会输给你!
    就在白霜儿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马援从另一个方向过来了,显然,马援并没注意到花丛后的白霜儿,他手中兜着一堆新摘下的橘子,眉眼微微上扬地走向了蔺兰芝,在他身后,屁颠屁颠地跟着一个小糯米团子。
    “四奶奶四奶奶!”妞妞扑进蔺兰芝怀里,满头大汗地喘气儿。
    蔺兰芝忙给她擦了汗,嗔道:“上哪儿玩去了,怎么弄成这样?”
    妞妞笑嘻嘻地看着马援道:“四爷爷带我摘橘子去了,四爷爷说四奶奶喜欢吃橘子,妞妞就想摘好多好多橘子,送给四奶奶!”
    蔺兰芝冷眼睨了马援一下,马援递过一个又大又红的橘子,笑着说:“都是妞妞摘的,尝尝。”
    蔺兰芝又看向妞妞,见妞妞一脸期盼地盯着自己,实在不忍拒绝孩子的美意,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了橘子。
    马援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把剩下的橘子放到盘子里,说:“这么多年了,你的口味还是一点没变,就爱吃最红的。”
    蔺兰芝剥橘子的手顿了一下。
    妞妞已经口水横流了:“剥呀剥呀,四奶奶快剥呀!”
    蔺兰芝再次剥了起来。
    马援垂下眸子,似叹非叹地一笑,仔细看,竟含了一丝苦涩:“我其实不喜欢吃橘子,但你喜欢,我总陪着你吃,吃多了,后面渐渐的,竟然离不开了。每次打仗前,我都让人给我在兜里装两个橘子,我想,我看到它们,就会想到你,想着要回来,想着不能死在战场上……”
    蔺兰芝的喉头哽住了。
    马援又道:“兰芝,我跟霜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别跟我提她。”蔺兰芝将剥好的橘子递给了妞妞,“我不想听。”
    马援张了张嘴:“你让我说完……”
    “我说了我不想听!关于那个女人的事,我听一个字都嫌多!”
    声音略大,惊到了妞妞。
    妞妞扬起小脑袋:“四奶奶你生四爷爷的气了吗?”
    蔺兰芝压住怒火,语气软了下来:“没,四奶奶没生气,是不小心说话的声音太大了。”
    红玉笑着伸出手:“妞妞,那边好像有小蝴蝶了,我们去看看。”
    “好呀好呀!”妞妞跟着红玉走掉了。
    马援从盘子里挑了一个大红橘子,一点一点剥开:“兰芝……我们……不要再吵了,和好吧。”
    这不知是他第几次提出和好的请求,蔺兰芝自己都听腻了,摇了摇头,说道:“马援,我以为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你我之间,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那要是我一定要和好呢?”马援说。
    蔺兰芝觉得好笑:“你要我就得给吗?我要的东西你给过了吗?我知道你又会说,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可是你马援当初娶我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一个连誓言都能违背了一次又一次的男人,你还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马援低下了头:“真的……是最后一次了,霜儿之后,我不会再有别人。”
    蔺兰芝捏紧了帕子:“这话,在蔺咏荷怀孕的时候你就说过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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