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太太请完安,宝珠借送人出去的机会,找到了宁玥。
    “宝珠姐姐,最近清辉院有什么动静吗?”宁玥问。
    宝珠压低音量道:“大的动静没有,只白霜儿每日都来院子里跪半个时辰,请求老太太原谅,然后,白霜儿开始吃素了,说是要为死去的孩子祈福,望他早日投胎转世。”
    像白霜儿的做法,装柔弱、装可怜、装善良。宁玥又问:“老太太什么态度?”
    宝珠如实道:“起先都不理她的,但时日长了你也知道,老太太心肠不硬,又最是寂寞。”
    宁玥听懂了,眼下老太太虽没表态,但如果任由白霜儿发展下去,复宠几乎是指日可待的。开什么玩笑?没出白薇儿的事时,她就已经够厌恶白霜儿了,而今白薇儿又跑来跟她抢玄胤,她真恨不得把这两姐妹直接给叉出去!
    不知想到了什么,宁玥又问:“她最近一直没出过府吧?”
    宝珠摇头:“她这身份,出不去。”
    “也是。”宁玥想了想,“她身边的丫鬟呢?”
    “青梅倒是给她买过几次胭脂水粉,出去的也不多。”宝珠说道。
    “玥儿,好了没?你二婶她们都等着了!”不远处,蔺兰芝朝宁玥招了招手。
    “来啦!”宁玥说完,握住了宝珠的手,“多谢宝珠姐姐,我先去了。”
    宝珠点点头:“去吧,家里有我呢,大小姐与妞妞那边我也会顾着的。”
    马宁馨是和离之人,不能参加这种的活动,说是不吉利,怕传染了晦气给宁玥。
    宁玥在大门口见到了等候多时的二夫人、三夫人母女,几日不见,二夫人又胖出新高度了,索性宁婉出落得越发漂亮;三夫人与宁珍依旧是老样子,一个唯唯诺诺,一个目中无人。
    “可算是来了,日头这么毒,咱们得赶在午时之前到才好!”二夫人擦着汗说。
    三夫人忙附和:“是的,前几天冷了那么一下下,这会子又热了,别半路给中了暑。”
    蔺兰芝就吩咐红玉将马车与众人的行礼一一清点了一下,因要居住三日,大家带的东西不少,足足三辆马车才把行礼细软那些装载完毕。
    准备妥当后,蔺兰芝对二位嫂嫂道:“二嫂、三嫂没什么东西要带了吧?没的话,咱们赶紧上路。”
    谁料,就在一行人即将跨出门槛之际,一道削瘦的紫色身影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头梳百合髻、戴明珠海棠钗、耳坠明月铛,未施粉黛,楚楚可怜,不是阔别多日的白霜儿又是谁?
    白霜儿在蔺兰芝面前站定,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夫人。”
    她身后,跟着青梅,青梅手中,拧着两个包袱。
    蔺兰芝柳眉一蹙:“你来做什么?刚滑了胎,该好生修养才是。”
    二夫人、三夫人的眼底都掠过一丝不屑。
    白霜儿尴尬地红了脸,咬咬唇,将头更谦卑地垂低了几分:“婢子……有事想求夫人。”
    哈,这副模样,真的还是当初抱着马援的胳膊、不将蔺兰芝放在眼里的白霜儿?宁玥险些怀疑自己眼花了。
    蔺兰芝不耐烦地皱紧眉头:“你的事,我可做不了主,去找四爷吧!”
    宁玥默默地给她娘竖了个大拇指,白霜儿这煞星,谁沾上谁倒霉,好了旁人无功,坏了旁人有罪,还是躲远些的好。
    哪知,白霜儿听了这话,直接扑通一声跪下了。
    这一跪,惊得蔺兰芝后退了两步:“你这又是做什么?想让大家全都看见我欺负你吗?”
    二夫人鄙夷的眸光扫过白霜儿楚楚动人的脸,说道:“四弟妹你放心,我们全都可以替你作证,是她自己要跪的,与你无关。”
    三夫人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
    白霜儿的泪水夺眶而出,望向蔺兰芝,呜呜咽咽道:“夫人!婢子知道婢子曾经得罪过您,还请您看在咱们同是四爷房里的人的份儿上,原谅婢子的过错!婢子已经改过自新了,将来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夫人的!”
    她说着,居然当众磕起头来。
    蔺兰芝要去扶她,被宁玥拦住,宁玥神色无波道:“娘,她自己要跪,自己要磕,就让她弄个够!”
    “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蔺兰芝没好脸色给白霜儿。
    白霜儿就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婢子太久没见到妹妹了,心中甚为挂念,想向夫人求个恩典,准许我出府探望她一番!”
    在马家,姨娘与通房丫鬟是不得随意出府的,就是怕与外头的男人发生什么不清不楚的纠葛。白霜儿虽说无名无份,可连孩子都怀过了,所有人包括马援在内,自然而然地将她列入了姨娘的行列。她想出府,除非是征得马援或主母的同意。马援最近一直躲着她,哪里肯见她呢?她唯有将主意打到蔺兰芝头上了。
    蔺兰芝下意识地想拒绝白霜儿的请求。
    宁玥在做了一番计量后,却轻轻握住了蔺兰芝的手,说:“娘,白薇儿骨折了,伤得挺严重,也不知好些了没,白姑娘担心她亦在情理之中,你就准了吧。”
    蔺兰芝巴不得那个抢她女婿的女人全身骨头断裂了才好,哪里肯让白霜儿去探望她?但她一对上女儿意味深长的眸光,便知女儿怕是另有打算,就对白霜儿道:“好吧,你去吧,不过你记得,天黑之前务必赶回来!”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白霜儿喜极而泣地磕了一个响头之后,从青梅手中接过包袱,含泪出府了。
    蔺兰芝并未将这一段小小的插曲放在心上,与女儿一块儿上了马车。之后,二夫人母女与三夫人母女也相继上了马车。
    一个时辰的颠簸后,马车停在了山脚。
    红玉打了帘子,将蔺兰芝与宁玥扶下马车。
    这时,刚刚接近午时,天气不算太热,只有肥胖的二夫人憋得有些中暑,一行人稍做休息之后,踏上了前往白云寺的台阶。
    白云寺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古迹,距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香火旺盛、名誉极佳,是为数不多能够接纳皇室贵客的庙宇之一。
    来之前,蔺兰芝已与庙里的主持打了招呼,早早儿的,便有一名机灵的小沙弥等在寺门口。小沙弥给众人行了一礼:“阿弥陀佛,女施主们路上辛苦了,禅房与斋菜都已备好,请女施主们随我来。”
    宁玥一行人跟着小师傅,绕过观音殿、如来殿……来到后山的一处十分清静的禅房院落。
    蔺兰芝事先定了七个房间,她与宁玥一间,二人的丫鬟一间,二夫人母女一间,三夫人母女一间,她们的丫鬟住两间,最后一间原本是给老太太定的,但瞧老太太神色不对,蔺兰芝没提出这个请求。
    那间房,在晚上派上了用场,马援来了。
    马援一本正经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我与你娘有要事要谈,你就……先在那边住一晚吧,啊?反正你也这么大了,应该不怕黑了。”
    蔺兰芝自然不干,留下宁玥,将马援赶去了最后一间禅房。
    明天开始,要正式斋戒,蔺兰芝通知大家早些休息。
    二房、三房关上门睡了,蔺兰芝也准备落锁,突然,有人拍响了房门。
    “夫人!夫人,是我!”
    蔺兰芝一听这声音,胃里便开始翻滚了,拉开门,冷冷地看着对方道:“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不是让你探望完你妹妹,便直接回府的吗?”
    白霜儿为难地说道:“是,婢子是准备回府的,但没想到与妹妹说话忘记了时辰,一出来,竟这么晚了……山路太难走,婢子……婢子不敢走夜路……”
    “等等。”蔺兰芝眉心一蹙,“白薇儿也在白云寺?”
    白霜儿点头:“是的,她受伤后,面子上过不去,不敢留在王府,也不敢回将军府,便来白云寺住着了。”
    真是冤家路窄!
    蔺兰芝好端端的心情一下子给破坏得干干净净,但人求到她名下,她又不能真把人赶出去。可是……把白霜儿放到谁屋里睡呢?谁屋里都满了,除了马援那间。虽然她与马援闹着别扭,但也不代表她乐意把别的女人往马援的床上送。
    她看了白霜儿一眼,白霜儿低垂着眉眼,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哪句话不对惹恼她。
    真是会装!
    什么探望妹妹?分明是算准了马援会来寺庙,所以想趁机接近马援的吧?
    不行,绝不能让她得逞!
    但不把她放到马援屋里,又放到谁屋里呢?
    “娘。”宁玥微微地笑了笑,“父亲刚才说有事与您商量,您早些去吧,让白姑娘在我这儿歇息。我睡相不太好,白姑娘不介意吧?”
    白霜儿娇媚的脸上立刻露出感激的神色:“当然不介意,三小姐能收留婢子一晚,是婢子的福气!”
    蔺兰芝不大放心,拉过宁玥的手,小声道:“玥儿,我总觉得白霜儿怪怪的,性情反差太大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是让她去你父亲那里吧。”
    小三勾引丈夫,她不好受,可万一小三陷害女儿呢?这个比任何事都更令她难受。
    宁玥给了蔺兰芝一个安心的眼神,她娘察觉出异样了,她又怎么会没有?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就看看这个白霜儿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娘,你只管去,我自有分寸。”
    蔺兰芝仍不放心,宁玥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才释然地点了点头:“那好,万一碰上不对劲儿的地方,记得叫人,我跟你父亲都会醒着的。”
    白霜儿在宁玥的房里住了下来。
    夜里,小沙弥给每位施主都送了一份宵夜——清粥与糕点。
    白霜儿吃了两口,见宁玥合衣躺下了,轻声问:“三小姐要吃一点吗?”
    宁玥摇头,背过身子,翻开一本书看了起来。
    白霜儿抿抿唇,望着宁玥的背影道:“婢子听说三小姐的功课很好,去年测评拿了第一,连院长都夸三小姐了。”
    宁玥没理她。
    她又自顾自地说道:“我也喜欢看书,但我其实不识字,是老爷说,我看书的样子很美,我便常常装出喜爱书本的样子,像个大家闺秀。你可能会笑话我东施效颦……”
    “连东施效颦都懂,白姑娘也不完全是胸无点墨嘛。”宁玥淡淡打断了白霜儿的话。
    白霜儿一噎,长睫颤了几下,又说:“三小姐,我们其实……可以不闹得这么僵的。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宁玥似嘲似讥地笑了,“你勾引我父亲,你妹妹勾引我未婚夫,姐妹俩,上赶着配人家翁婿,你这样的家人,恕我马宁玥高攀不起。”
    “我妹妹的事……我真的毫不知情。”白霜儿伤心地说道,“实不相瞒,我与她的关系并不像你们看上去的那么好。她来我家也才不到半年而已,这半年,我们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你看,她医术这样好,连公主的病都能治,公主该多感激她呀?她哪怕随便给我求个恩典,我至于被你们母女给压制得死死的吗?”
    这倒是大实话,白薇儿得罪了玄胤,可仍旧治着抚远公主的病,且玄煜那边,也没对白薇儿“死心”,只等打开白薇儿的心结,让白薇儿给玄胤再治疗一次蛊毒的。白薇儿不论是向抚远求恩典,还是向玄煜提条件,都足以将白霜儿的地位稳固得牢牢的。偏偏,白薇儿没这么做!
    宁玥用余光瞟了白霜儿一眼,她告诉自己这些,又是什么意思呢?
    “白姑娘,你知道白薇儿为什么能够勾引到玄胤吗?”
    “听说,是胤郡王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她不太确定地说。
    这是外头传出来的消息。
    白霜儿是真不知道玄胤中蛊了,还是装作不知道的?
    “三小姐。我与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只希望我们不要一直这么误会下去了,薇儿的事,我真的不知情,更没有参与。我们之间,斗来斗去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要的不多,一个名分罢了。只要三小姐肯给我,我从此,乐意以三小姐马首是瞻!”
    宁玥停下了翻书的动作:“以我马首是瞻?”
    “是。”白霜儿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
    宁玥转过身看向她,眸光如一泓望不见底的湖水,幽幽的,泛着冷波:“包括对付你的妹妹?”
    白霜儿一怔,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眸子,从那惊慌的眼神中,宁玥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挣扎,片刻后,挣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烈的坚定。
    “是,包括对付她。”
    “为什么?”宁玥定定地看着她问。
    白霜儿瞳仁一缩,道:“因为她……根本就不是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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