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璞闭了闭眼,道:我们都猜,在问鼎之宴上,有人给花怀离下了毒。
    毒性蛰伏十六载,一朝被激发,便是无可阻挡之势。它要带着小花和她的孩子一起死。
    怀璞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稳住了声线,你的父亲,将毒转移了大半到自己的身上来,你得以健康地出生。但小花和思渊却都死了。
    怀璞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天。无名山上正是夏日,烈阳似火,花怀离的手却苍白得近乎透明,凉如冰。
    她倚在虞思渊的怀中,抱着那个小小的孩子,嘴角是一朵浅淡的笑花。
    我的孩子叫他阿夏好不好?就像夏天一样
    虞思渊握着她纤细得几欲一折就断的手,哑声道:好。
    字,就叫长乐。我希望他能永远都,开开心心的。
    怀璞的面容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空气沉默了许久,他才振作了精神对虞长乐道:你其实不是我从溪水里捡回来的,什么小鱼小虾也是骗你的哈哈。
    他勉强玩笑了一句,视线越到窗外,小花走之前叫我好好带你,千万不要再教什么灵修了,就像个普通凡人一样长大。也不许告诉你他们的事。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你的妖力封存了起来。
    小白坚决不同意。我和小白达成了一个折中的法子,那就是远走高飞,藏匿于碧落山,其他的以后再说。
    若你资质普通也就罢了,可阿夏,你的天分甚至比小花还要高。我随意点拨你的那些,你竟然一学就会了。怀璞长叹一口气,跺了跺拐杖,有谁能看得璞玉蒙尘?
    小白一直忍到了你十九岁,未曾违背小花的嘱托告诉你真相,独自寻仇去了。你十九岁下山,这也是小花当年出山的年纪。他下山,去追寻当年真相了。
    怀璞的笑有些自嘲:都说乌龟懦弱,果真不假。我左思右想,竟只敢龟缩于此,做个春秋大梦。若不是被你们吵醒,真不知今夕是何夕。
    *
    晚上,虞长乐又一次失眠了。
    他脑海里还盘旋着白天师祖说的往事。
    怀璞老人只是个乌龟精,天然的寿命在妖类里数一数二,实力却多见于自保和保护阵法。他亲手养大的徒儿死于非命,却不敢寻仇,只是自我逃避。
    可叹可悲。
    那他自己呢?
    难道也要龟缩在碧落山?父母之仇,难道要白怀谷师叔替他去报?
    他的鲤鱼印已经解开了,妖力也恢复了。他就这样碌碌无为地待在碧落山?
    虞长乐在脑中清理着思绪。那个暗中给他抛出线索的道士甲曾提到过小白,白怀谷与他认识。
    按照虞长乐对白怀谷的了解来看,他怎么会和一个疯道人搭上了线?
    除非,这两人应该是怀着同样的目的才合作到一起的。
    孤徘徊花印的指向,很可能就是害死花怀离的势力的指向?
    月光清冷照在窗前,虞长乐睡不住,干脆坐了起来。他一坐起来时带到了什么东西,哗啦一声掉到了地上。
    虞长乐愣了愣,低头去看,是一本书册。
    他才想起来这本他从桃花窟里带出来的、那本白鹭先生的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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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马打不过天降_(:з」)_
    【我的天啊我发现我前面出了一个大bug!!原本的年份,我竟然忘了加长乐的年龄:)我】
    第68章 骷髅玉兰
    这手札当时被虞长乐随意揣进怀里就没再管过, 他都快忘了这本书了。
    书掉下去的声音惊醒了睡在另一张床上的敖宴,他睁开眼, 疑问地看向虞长乐。
    虞长乐捡起那本书道:我从桃花窟里带出来的。要一起看看吗?
    行。敖宴顿了下道。他起身坐到虞长乐身边, 头发还有点乱翘。
    手札放在二人中间,虞长乐点了三个浮空的燃灯符。
    扉页的葛生是白鹭先生的化名, 纸页已经泛黄,但保存得很好。虞长乐翻开第一页,上面墨迹只写了一行字:
    湘西, 赤鬼城。赤鬼城三个字被用朱笔圈了起来。
    他手顿了顿。赤鬼城是一座城邦吗?
    能称作城的地方, 都是有政治划分的。这时候虞长乐开始念起章自华的先见之明来了,但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在他从前被罚抄过的天下大大小小有名有姓的城邦里, 并没有这样一个名字。
    虞长乐道:你记得这个名字吗?
    并无。敖宴道。
    湘西此地, 虞长乐不是很了解, 只知道那里文化与中原不同, 有异族栖居, 以银灵和蛊毒出名。
    那个地界是没有一姓世家的, 而是以族群作为势力代表,与中原世家之间消息交互也就有些闭塞。有城邦没有被录入书本也是正常的。
    白鹭先生为什么要记载这样的一个地方?
    虞长乐继续往下翻, 他和第二页出现了较为大段的文字。从格式来看,这似乎是一篇游记,墨迹有些潦草, 兴许是行途中顺手就记下的。
    其内容大概就是, 白鹭先生听闻湘西有人变幻为妖的传说, 便到此地勘考。来到一个名为九万山的苗寨,听当地人说,那个传说起源于赤鬼城。
    游记只有寥寥几句,看结果,白鹭先生似乎没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说那赤鬼城里十分危险,便未曾深入。
    危险?
    虞长乐挑了下眉,一个城为何会用危险来形容?是里面的族群危险么?
    视线右移,第三页上一幅画映入眼帘。
    白鹭先生的画工十分了得,从那些壁画就能看出来。但眼前这幅画却过于抽象,只能看得出是一棵树,树上结了一堆果子。
    黑色墨字写道,这是当地人说的赤鬼城内的鬼树,也许和妖人互化有关。但无人亲眼见过这棵树,只有传说里说了这棵树的模样。
    虞长乐心道原来如此,言语难通加上只有一些似是而非的描述,白鹭先生画出来的树才只是这么个模样。
    然而,他再翻过一页,却发现纸页松动。仔细看才知道不是,鬼树后面被人夹进去了一页纸,纸页很新。
    虞长乐拿起这页纸,目光一凝。
    纸上也是画了一棵树。不同的是,这棵树被画的太详细了。
    眼前这画全是用暗红的朱笔画出来的,树形优美,但最引人注目的是这树上结的果子:
    那是一颗颗的骷髅。
    累累的骷髅缀满了树冠,阴气森森、诡谲十分,有藤萝类的植物如蛇般扭曲盘绕其中,带来一种异样的恶心感。
    幽幽燃灯符的映照之下,朱砂工笔勾勒出的那些骷髅乍一看如同鲜血绘就的一般,万分逼真。虞长乐和敖宴贴得很近,肩挨着肩,饶是这样,他还是起了一些凉意。
    这些骷髅大都是动物的头骨,只有少数依稀是人头骨。虞长乐听说过有些植物能反过来吃昆虫小鼠,这些骷髅也许就是这棵树进食留下的残骸。
    并且,在这一页上出现了另外一种字迹,与白鹭先生的字完全不同,是红色的批注。虞长乐翻回前面,发觉这朱砂和圈起赤鬼城三字的朱砂是一样的。
    敖宴轻轻道:是偷走手札的人。
    虞长乐道:幕后之人。
    葛生手札之所以出现在桃花窟,是因为它被人从秘境偷走了。这些批注应当就是那幕后黑手留下的。
    在鬼树的右上角,朱笔还标了这鬼树的名字:骷髅玉兰。和简单的介绍:蛊惑人心,可停魂嗜尸。世上唯此一株。
    这骷髅玉兰,应当就是前文白鹭先生记载的无名神树了。
    朱红字迹十分清秀工整,连蝇头小字都是一撇一捺清清楚楚。若真有字如其人一说的话,这字迹的主人性格应当比较认真克己。
    此人能画出这么逼真的骷髅玉兰,必然是亲眼见过那棵树的。
    骷髅玉兰的下一页,是白鹭先生记录的一些当地风土人情,着重突出了当地人与妖相处不似中原,十分和谐云云,表达了一番向往之情。
    除此之外没什么关键线索。红字也未再出现。
    湘西篇结束,往后都是这样短短的游记,里头有不少残页,明显是人为撕去的。
    涉及到如何转换的关键性内容都被掩去了,唯一值得称道的线索也就是那骷髅玉兰了。
    你想去看看么?敖宴视线从书页上移开,抱手倚在床头问道。
    虞长乐微微拧眉,思虑片刻道:去。
    月上中天,空阔浩朗,没有一丝阴暗,不似人间。敖宴开口道:你觉得是谁?
    他没有具体代指,但虞长乐知道他说的是留下朱批之人。这个人或这个人的势力,就是迄今为止那些事件的幕后者。
    桃花窟里,此人所暴露的线索是最多的,能够养得起一整个桃花窟、势力支持延伸到江南、于北地青州收锦官到麾下
    除了沈氏,还有谁能做到?
    这个猜想让虞长乐极不舒服,沈明华的笑脸浮上脑海,给他一种轻微的罪恶感。
    如果是沈家,那为什么?虞长乐道,做这些事,他又是想得到什么?
    虞长乐又道:说不定是那个道士甲误导了我们也不一定。他和幕后者都是我们看不见的、隐藏在黑暗中的。他的身份也很值得商榷,动机又是什么?
    敖宴掐灭了燃灯符,道:只是猜测罢了。很晚了,明天出发去湘西。
    白师叔现在又在哪里?道士甲现在应当和他有联系如果白师叔也是被他骗了呢?虞长乐往下躺,还在说话。
    敖宴:嗯。
    虞长乐又想起来一件事:我的见夏酒才刚刚开始酿呢。
    敖宴道:把它带上船。快睡。
    要十六天,我就能喝酒了。虞长乐翻了个身。
    敖宴低头看他,眸子即使在黑暗中还是熠熠生辉:再不睡亲你了。
    虞长乐:
    虞长乐蒙住脸道:我睡了!
    *
    碧落山,碎棠镇。
    呀今天是个好天气。老板娘推开窗,呼吸了一口清晨新鲜的空气,她今天穿了一身浅粉罗裙。院里的垂丝海棠已经落尽了,青砖干净如洗。
    叮
    花丛里的门铃被摇响了,老板娘抬眼望去,竟是之前那个蓝衣青年。
    青年冲她颔首,老板娘也微笑着点了点头。蓝衣青年进来后还扶着门,侧首。老板娘目露一丝惊讶,只见之前被他抱在怀中的那白衣青年走了进来。
    白衣青年长发用靛蓝的带子束起,相貌没变,但精气神却完全变了个样子。身上穿了雪色笔挺的圆领袍,蓝色游龙盘绕在肩上,箭袖长靴。
    那种阴沉的死气离开了他的眉眼,露出了冰雪之下的明艳桃李。
    老板娘,麻烦来一碗豆花儿。青年的声音也是跳跃的,他坐到石桌边,眼中带笑。
    老板娘笑答:哎!
    客人是要离开了吗?什么时候能回来呢。老板娘端上豆花,心中欢喜,随口道。但她很快意识到这是在过问客人的事了,看了白衣青年一眼。
    白衣青年却并未觉得冒犯,笑道:要处理的事比较多,我们也不知道何时能归。想来应该会用很久。
    这一刻,老板娘才真正确认了青年是活过来了,莫名有些欣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知客人怎么称呼?待你回来,我请你再们吃豆花。
    老板娘就叫我钓龙客吧。钓龙客停了停,偏头看向蓝衣青年,眼中闪过几分促狭,这位就叫小蓝龙。
    钓龙客,小蓝龙,真是怪名字。老板娘失笑。
    两位客人用完早餐道别离开,老板娘走到小院中,看着二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她走回后屋,神龛中佛陀唇边的笑意淡远而宁静。
    老板娘向着佛陀拜了一拜,默念:愿客一路顺风
    *
    江水一路送舟东行。
    虞长乐靠在窗边,撑着下巴看窗外。他手边有一把长剑,便是摧花剑,脚边还有一坛见夏酒。
    水是碧绿色,两岸青山相对出,虞长乐忽而看见了什么,道:我们到了?敖宴本在闭眼小憩,闻言睁开了眼睛。
    船舱外的船夫答道:是嘞。
    此处水流浅而缓,清澈见底,两岸山木中渐渐出现了建筑。
    建筑下端没入水中,由衫木建造,上盖黑瓦。正是典型的吊脚楼。
    到这里可费了虞长乐他们好一番功夫,船夫也是他们好容易才找到的当地人,是苗汉混血,叫阿成。若不是阿成,他们根本不能这么快找到这里。
    船靠岸,虞长乐道: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什么忌讳?
    这个,你不必担心。阿成道,他皮肤黝黑,五官英俊,我们寨里近年开了汉人的书院,是汉人来教的。也了解你们的东西嘞。
    还有书院?虞长乐奇道,是世家开设的吗?
    阿成道:不是吧。听先生们说,是外边世家召集的民间能人。
    敖宴对虞长乐道:是沈厌。
    虞长乐一顿,忽然想起来这一出了。沈氏为第一世家,沈渊渟其实做了不少利民之事。
    比如之前在芥子城门口的灵玉狸猫太子,几年间在不少城邦都设置了,借此抓住了不少穷凶极恶的逃犯;再比如,广泛施教这件事。
    不仅是诗书礼仪,还有灵修一道,沈渊渟都愿意在民间布施。但这个举动遭到了不少世家的抗拒,就如阿成所言,被派来施教的根本不是世家子弟,而是从民间找来的散修被指使到了湘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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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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