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瑕勾着她手臂将人拖回来,嬉笑道:“说笑几句,还真恼啊?大嫂。”
    无双紧跟姐姐脚步,也叫了一声:“大嫂坐,站着累。”
    唐碧秋气得丢开针线篓,伸手去呵她们痒,三人在临窗大榻上闹成一团。
    直到三人闹够了,气喘吁吁地坐起来,才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穿宝蓝褙子的少女,一手挎着蓝布包袱,一手挽着青黄的竹篮,倚门而立。
    “乞巧,你回来了。”无双认得这是自己的丫鬟,却记不得她这幅模样是打哪儿来。
    无瑕知道妹妹还不解事,自动代她问:“这么快回来了,难得回去,怎么不在家里多待几天?”
    乞巧年纪小,心里藏不住事儿,忍不住诉苦道:“那家里也没什么好待的,当初揭不开锅,就把我这个赔钱货卖了。现如今用我每月送去的钱给哥哥娶了嫂子,成亲的时候我回去住几天,竟然嫌弃我吃得多浪费粮食。气得我今早走的时候把院子里那两棵樱桃树上新结的果子全摘了,一个也不给那群没良心的留,都给疼惜我的大姑娘、三姑娘和夫人带回来尝鲜。”
    无双屋里的另一个丫鬟花朝接过竹篮出去,很快就端了一盘子清洗好的樱桃回来。樱桃比平常市面上卖的个头小些,黄中带红,咬一口甜里带酸,十分爽口。
    “乞巧不生气,等将来我给你找个有良心的好丈夫。”无双怕酸,眯着眼睛向乞巧许诺,“也给花朝找。”
    花朝和乞巧都是七八岁大就买进来跟着无双的,前世无双出事时她们已二十三四年纪,还尚未嫁人。那时无双本打算得好,等自己嫁了,在夫家给她们寻对象,三个人还能在一块儿。
    谁想得到,她还没嫁就死了,也不知后来她们的命运如何。
    花朝腼腆道谢,乞巧性子活泼,敢于提出要求:“三姑娘,你得把我嫁给离你夫家近些,这样我才能不跟你分开。”
    无双满口答应。
    无瑕却想起另外一桩事,偏头问唐碧秋:“前些天果儿不是叫家里人接走成亲去了,她什么时候回来,你房里要不要添人手?”
    唐碧秋摇头:“不回来了。她的亲事是她爹娘定下的,婆家跟她娘家一样是云南本地人。我念她对我一直尽心竭力,就把身契还了她,又给她五十两当嫁妆,让她好好过日子,别跟夫君两地分离。人手的事情倒是不急,反正我那儿还有妙儿和常妈妈,所以便没提。”
    无瑕感慨道:“你倒是心善,回头我叫娘把银子补给你,再给你买两个伶俐的小丫头。”
    “哪有这样的,我自己要给的,与姨母无关。”唐碧秋反对,“添人的事等府里需要买人时再说吧,别单为了我一个人折腾。”
    “你总是这样见外,娘都说了,接你过来,我们就像亲姐妹一样相处,你也要当她是亲娘一样。”无瑕不满道。
    抱怨归抱怨,第二天小姐俩还是手牵手一起来陪无双打发时间。
    不过,唐碧秋手上绣的香囊变成了紫檀色,无瑕则捣鼓着在做同色的扇套。
    “秋表姐,你在给大哥哥做香囊吗?”无双发现了,故作一派天真地问,“给我爹爹的那个还没做好呢。”
    唐碧秋觑她一眼,道:“别乱说,这就是给姨丈做的。”
    无双圆溜溜的小脑袋凑过去,水汪汪的大眼几乎贴到布料上,观察了半晌,鼓着腮帮子嘟囔道:“颜色明明和昨天不一样,秋表姐,别以为我小就不懂嘛。”
    无瑕把无双抱在怀里,好声好气地帮忙解释:“颜色是换了,不过还是给爹的没错。先前选赭色,是为了配合爹的那匹汗血宝马,可是今天一早,马倌发现那匹马……暴毙了。你是不知道,爹爹可宝贝它了,连吃饲料都是单独一槽另配,和旁的马大不一样呢。我们怕他睹物伤怀,才决定换个颜色,秋表姐绣的图案也换成了梅竹。”
    无双听得脑子里嗡嗡直响。
    马儿暴毙了……
    难道说,前世爹爹坠马的事情不是意外,而是因为马出了问题?
    ☆、第4章
    第四章:
    “姐姐,马儿怎么会死的?爹爹,爹爹……”无双白胖白胖的小手紧紧攥着无瑕的衣襟,因为太用力,指节都泛白了,身体也在不可抑制地发抖。
    无瑕以为她吓着了,紧紧搂住妹妹的小圆身子,暗自懊恼一时嘴快说了那么可怕的事情给妹妹听。
    “双双不怕,爹爹没事的。”她不停地安慰道。
    唐碧秋放下手中的香囊,摸了摸无双的小脑袋,轻声道:“双表妹别怕,既然是早上发现的,表明事发在半夜,姨丈福大命大,半点没受牵连。”
    像汝南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向来规矩严谨,但凡家中出了不好的事,都会瞒住未成年的姑娘们,不让乌七八糟的话污了她们的耳朵。
    然而事关亲爹,无瑕不可能不派人打探,所以她知道的稍多一些。
    “听说马倌检查时发现马肚子里有数支银针,我叫仲秋找二婶身边的良辰姐姐问的,她不是嫁了马房管事老袁的侄子么,不过她也只知道这么多,那针是打哪儿来的还在查,爹爹也不准下人们乱传话。”
    二婶的丫鬟是马房管事的侄媳妇,爹爹的马被人喂了银针,爹爹坠马重伤以至早亡……
    几件事串在一起,由不得无双不多想。
    前世家中一直流传“塞翁得马,焉知非祸”这个说法。大宛马产自西域,可以日行千里,速度惊人,是千金难求的宝马。因为流出的汗水颜色像血一样,故而得名汗血宝马。君恕偶然得了一匹,万般珍爱自不在话下。可偏偏就是这匹马,将他送上了死亡之路。
    每个人都知道侯爷是死在为三姑娘捕猎豹猫的途中,无形中便成了一种暗示——君恕的死是因为无双。
    二婶更是话里话外不停提起无双乃克死双亲的讨债鬼、扫把星。
    年幼的无双长年生活在自责与委屈的情绪中,长大后性情自不像姐姐无瑕那样温柔平和,她格外倔强,防备心也很重,就像一朵带刺的玫瑰。
    现在整件事变得完全不一样。
    银针随血脉而走,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戳穿肠胃血管致死。不管爹爹去哪儿,只要事发时正好骑在马上,总是逃不掉意外受伤。
    是谁做的?
    会是二婶吗?
    贼喊捉贼,从来不是新鲜事。
    何况,大哥哥继承了爹爹的爵位,二婶也是受益人。
    一定要好好查一查。
    无双挥舞着小拳头立下决心。
    然而,摊开手掌,一看到手背骨节处那几个属于孩童的小肉涡,满满的心气儿立刻泄掉一半——就她现在这个样子,能查什么?
    乞巧端着新洗的水果进来放到榻桌上,红澄澄的樱桃堆满莹润的龙泉梅子青瓷盘里,无双见了双眼一亮。
    不能自己查,可以让旁人疑心主动查,借力也是力。
    她端起盘子就要下床,临到床边看到地面,才记起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下床的难度不亚于及笄的淑女爬墙。
    无双重重叹气,蹲下来把樱桃盘摆在一旁,然后转身爬着倒退,双脚先探出去,两只小胳膊牢牢扒住床板,双腿用力往下够,可惜怎么也够不着地面……
    无瑕看妹妹实在费劲,好心帮了一把,把她抱起来放在地上,问:“你要去哪儿?想去方便?让李妈妈抱你去好不好?”
    “我想给祖母送樱桃。”无双撅着小屁股把那盘子樱桃端起来,扭头就跑。
    “小祖宗,慢点跑,小心门槛,别摔着……”李妈妈反应最快,第一个喊着追出去。
    无双只做听不见,迈着小短腿吧嗒吧嗒跑得欢。
    难为李妈妈带着乞巧和花朝,一行人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
    来到老夫人叶氏住的福佑居时,正巧君恕与君念兄弟两也都在。
    君念五官脸型与兄长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只是人较瘦弱,个子也没君恕高。
    无双看看父亲,又看看二叔,转了转乌溜溜地大眼睛,一鼓作气冲到祖母面前,把盘子举过头顶,嗲声嗲气撒娇道:“祖母,无双觉得樱桃好吃,就给祖母送来了。”
    老夫人早上起来听说了大宛马的事,头一个想法就是家里出了贼,这是败家之兆,现在凶手没找到,祸根没查清,她连饭都吃不香,更没有心情吃零嘴儿了。
    可是无双一对大眼精灵又清澈,湿漉漉地望着她,那恳切的小模样别提多惹人疼了。老夫人不想拒绝孙女的好意,让她伤了心,接过盘子放在桌上,又把无双抱在腿上坐好,和蔼道:“好孩子,好吃你就多吃点。”
    无双依偎在祖母怀里,心中五味杂陈。
    前世母亲过世后,是祖母把她带在身边照顾,可祖母年纪大了,后来又经历了丧子之痛,身体健康每况愈下,在无双十二岁那年也走了。
    失去父母时她还不甚解事,祖母归天时她却已长大,那种伤痛,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坍塌了,心里永远缺少一块再也拼不起来似的。
    无双吸了吸鼻子,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找出想害爹爹的人,保证一家平安,届时祖母也能开开心心地多活几年。
    “祖母吃,酸酸甜甜的,可开胃了。”无双举着小胖手把樱桃送到祖母嘴边。
    老夫人只好张嘴吃了,味道确实像无双说的那样酸酸甜甜,格外可口。
    “无双送来的樱桃,比我从前吃过的都好吃。”老夫人夸奖道。
    无双顺杆爬得快,笑眯眯地献宝道:“是乞巧家树上结的果子,下次乞巧回家还叫她给老祖宗摘。”
    “好,难得无双小小年纪就知道孝顺祖母。”老夫人揉了揉无双头顶的苞苞髻,转头对君恕兄弟两个埋怨道,“不像你们两个,三十几岁人了,还整天让我担惊受怕。”
    君恕低头道:“母亲教训得是。”
    君念却辩解道:“母亲,大哥被人算计,错怎么也算不到我们自己头上啊。”
    老夫人刚要再说话,无双却抢了先,攀住祖母的脖子问:“祖母,你怎么不问我乞巧为什么回家去?”
    小孩子嘛,哪有不粘人的,都希望大人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老夫人养过两个儿子,又有一个孙子四个孙女,再明白不过。
    她耐心地顺着无双的话打趣道:“乞巧为什么回家?是你太调皮,她不愿意陪你,才跑回家的?”
    无双扭动着小圆身不依道:“我很乖的!乞巧哥哥成亲,她才回家去的。祖母,成亲好玩吗?无双也要成亲。”
    “真是孩子话,你才几岁就想成亲。”老夫人笑道。
    无双故作不解:“可是最近咱们家里好多人都玩成亲,乞巧哥哥成亲,秋表姐的丫鬟成亲,还有二婶婶的丫鬟也成亲。”
    其实她根本不记得良辰什么时候嫁的,这样说不过是想引起祖母注意而已。
    老夫人果然问君念:“你们房里哪个丫鬟成亲了?没听你媳妇提起啊。”
    君念也是一头雾水:“没有啊。”
    “有的。”无双嘟着嘴,仿佛很生气二叔说谎似的,“良辰姐姐嫁了马房管事,好多人找她打听马房里的事呢!”
    “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君念道,“再说她嫁的是老袁的侄子。”
    他没当做一回事,老夫人却不然。
    她对二儿媳贺氏素来有些不满。贺氏是忠勇伯嫡次女,与身为嫡次子的君念正正好门当户对。老夫人当初觉得君念性情软弱,贺氏则很有主心骨,两人正好互补,所以选她做儿媳。谁知自从七年前忠勇伯嫡次子,也就是贺氏的二哥尚了大公主后,贺氏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开始事事掐尖要强,甚至口口声声地叫嚣大房无子,要把儿子过继过去,摆明想争一争爵位。
    这一层,无双自然知道。
    前世君恕受伤后,贺氏一直闹腾着要将君珩过继给大房,正正触了家里霉头,惹得老夫人大发雷霆,硬将她送去家庙几年,直到君珩袭了爵位才接回来。
    那时无双已经九岁,又常年跟在祖母身边,当然了解得清楚明白。
    果见老夫人沉吟片刻,便沉声吩咐两个儿子:“不光要查马房的人,和他们沾亲带故的都得查,府里府外,主子下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联系前面说的话,傻子也听得懂她怀疑了贺氏。
    君念知道妻子一直惦记着爵位,却并不觉得一个女子能心狠到谋害大伯,试图为她辩解:“母亲……”
    话才开了个头,就被老夫人打断:“有什么话,查清楚了,咱们再说。”
    桂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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