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是说,只要她乖乖听话不犯错就好。
    无忧觉得做到不难,立刻点了点头。
    可是,她心里也有困惑,每个人都说娘做错了事,却没人肯告诉她,娘到底犯了什么错。
    白姨娘看起来还算讲到理,无忧便大着胆子问:“姨娘,我娘她到底做了什么事?”
    白姨娘皱眉纠正道:“第一样,你就不该叫她娘,她和我一样是姨娘,你也只能叫她姨娘,你能称呼为娘或者母亲的,只有太太一个人。”
    无忧闷闷地应了一声“是”。
    “至于她到底做了什么,不是你该知道的。我说过了,别巴望不该巴望的。”白姨娘话锋一转,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话题,转而让莫妈妈带无忧回房去。
    堂屋里没了旁人,白妈妈忍不住像女儿道:“这孩子也怪可怜的……”
    还没说完就被白姨娘打断了:“娘,这人世间谁不可怜。就像我跟你,外人都说我们是太太跟前最体面最得脸的,可是又如何?她明知道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想好好地嫁个正经丈夫,偏压着我开脸,帮她跟人打擂台分宠爱,却又怕我生儿子,避子汤从来没听过。娘,我这些年也看透了,人的命生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自己得认命,更犯不着对旁人生出多余的同情来。”
    母女俩说话的功夫,无忧已到了西厢。
    桂山居是个东西对称的院落,东跨院与西跨院从占地面积到建筑规格都一模一样。无忧从前在西跨院也住西厢,因此,若不刻意想起,甚至根本感觉不到不同。
    她驾轻就熟地爬到次间榻上,靠着窗根儿坐下,抱住双腿,脸埋在腿间,再次把自己蜷缩起来。
    “二姐姐,二姐姐。”有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一直喊。
    无忧不堪其扰地抬起头,就见无双扒着榻边,踮脚仰头看着她。
    “三妹妹,你来了?”无忧轻声招呼道。
    无双举起右手上抱着的小豹猫,一本正经说谎道:“铜钱跑丢了,我到处找它,刚刚在你房里找到哒。”
    无双想亲眼看看无忧的情况,所以打听过她搬到白姨娘处的时间,故意在差不多时候闹着去花园玩。等到了花园,她把铜钱藏在袖子里,硬说它丢了,指挥李妈妈和乞巧到处去找,自己趁机溜进桂山居来。
    铜钱可不知道小主人如此辛劳,正捂着双眼呼呼大睡,无忧瞥了它一眼就转开头:“既然找到了,三妹妹就快回去吧。”
    “二姐姐,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住那边。”无双挥挥小手,往西边一指,“怎么今天换了个院子呢?”
    “嗯,我以后都住这儿了。”无忧心事重重,敷衍地答过一句,又把自己蜷得紧了些。
    “你不开心吗?你不喜欢住在这儿?”无双又问。
    无双刚才躲在外面,看到了无忧与白姨娘见面的情形。如果白姨娘能够说到做到的话,无忧未来的日子应该不会太坏,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无双想问问看无忧的想法,最好能征得她的同意与配合,然后顺理成章想办法把她送到祖母身边去。
    无忧沉默了许久,才答:“我想和我娘……姨娘在一起。”
    这回轮到无双沉默了。
    她也失去过母亲,能体会无忧的心情,可这件事无双自问一点也帮不上忙。
    谁叫方姨娘自己想不开,做了那么愚蠢的事情。为了让主母添堵,就对马下手,这样的人,谁知道哪天胃口大起来,会不会为了别的什么原因,对家里哪个人下手?
    换了哪一家,也不可能留下她。
    “可是,大家都说她不会回来了。”无双脚丫画着圈圈,有些为难地陈述。
    这样很残忍,但与其给无忧永远不能实现的期望,倒不如让她面对现实,早点为未来做打算更好。
    “那就这样吧。”无忧蔫哒哒的把额头靠在膝盖上,任凭无双怎么问,都不肯再开口说话。
    莫妈妈一直陪在旁边,见情形不对,正好粗使婆子们抬着樟木箱进来,便道:“今儿咱们搬家,到处乱糟糟的,双姐儿在这儿恐怕磕了碰了,不如暂且先回去,改日再来玩。”
    无双只好离开。
    她抱着铜钱,一边走一边心里盘算,该怎么去说,才能劝得祖母答应把无忧养在身边。想得出神了,没留意脚下,忽地一绊,整个人往前扑倒,铜钱也脱手摔了出去。
    夏末时分,衣衫仍旧单薄,无双人小身娇,爬起来就见手掌心蹭破了皮,殷红的血珠儿不停往外渗。衣服遮着看不见的地方,手肘膝盖处,也火辣辣地疼,想来肯定受了伤。
    几步远处,铜钱歪歪斜斜地摊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喵喵”呻.吟。
    无双顾不得自己,跑过去抱起铜钱查看,它身体右半边皮毛几乎全都蹭掉了,露出淡粉的皮肉来,巴掌大的小身子好几处都在流血。
    无双心疼坏了,急得眼泪都冒出来,比自己受伤还难过。
    才睁眼的小奶猫,这样子也不知道会不会……
    她心里愧疚极了,都怪她走路不看路。
    无双愤愤回头,想看看到底是什么突兀地绊倒了自己,却看到堂妹君无悔得意洋洋地从回廊一旁敞着门的角房里走出来,手上倒握着一根红漆鎏金的灯笼杆儿,杆子尽头挂着一只南瓜形状的琉璃灯笼。
    “是你绊的我?”
    “是又怎么样?”无悔歪着头,骄横地回应,“谁知道你鬼鬼祟祟地跑进我们院子来,是不是为了像那个贱人一样陷害我娘?当然得教训你!”
    “我是来找铜钱的。”无双把铜钱的伤势露给无悔看,“你看,你都把它弄伤了。”
    若是无悔肯服软道歉,事情也就到此为止。可偏偏她被贺氏宠得无法无天,加之现在年纪还小,不明事理,更是一味蛮横。
    “不就是一只破猫么!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无悔丢开灯笼,猛地上前一步,顺势推了无双一把。
    她比无双小只不到一个月,长得却比无双高还胖,力气自然也更大。
    无双毫无防备,一下子就向后仰倒在地,铜钱也因此跌落到她肚子上。
    无悔趁无双来不及爬起来的时候,把铜钱抢了去,捏着它后脖子高高举起来:“信不信我现在就摔死它!”
    无双气急了,爬起来就扑过去欲抢,无悔反应很快,往后一闪躲开了,不想一脚踩到灯笼杆儿滑倒,头“砰”一声撞在廊柱上。
    ☆、第7章
    第七章:
    福佑居。
    老夫人坐在蝙蝠云纹黄花梨罗汉榻上,一壁喝茶,一壁打量两个伤痕累累的孙女儿。
    无悔伤在头上,层层纱布裹上还渗出血来,看起来着实吓人。她横卧在贺氏怀里,人还昏睡着,也不知是汤药还是伤势的关系。
    无双气鼓鼓地坐在杨氏膝头,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不过刚才进来时老夫人撩过裙子看,两个膝盖全磕破了,手肘也是。论惨烈的程度是不如无悔,但若不小心留下疤来,将来两个一样不好说亲。
    “娘,你今天可得好好给我们无悔评评理,双姐儿是姐姐,本来就应该友爱妹妹,哪有悄没声地钻到我们院子去,把妹妹打得头破血流的道理?”贺氏道。
    “我没有打她,是她自己摔倒的。”无双辩解道。
    贺氏恶狠狠地瞪她一眼:“现在长辈说话呢,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杨氏素来护短,见贺氏咄咄逼人,替女儿出头道:“从来都没听说过有受了冤屈不许辩白的规矩。尤其这还是在自家,亲祖母、亲娘、亲婶子面前,若此时都不敢为自己争取,将来长大嫁了人,还不得任婆家搓圆揉扁,受尽欺侮。”
    老夫人点头道:“老大媳妇说的对,咱们汝南侯府不兴把女孩儿养得那样懦弱,得能自己立起来,还得遇事灵活,不能叫规矩框死了。”
    贺氏听这话头儿,觉得婆婆有心偏袒大房,越发不满意起来,撇嘴道:“娘,您说的都对。不过,咱们无悔现在这个样,总得有人还她一个公道。”
    老夫人问:“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公道?老二媳妇,不是我说你,孩子伤都伤了,就是你争来一句道歉,她伤口也不可能立刻好转,你竟然还为了这个把孩子老远的抱到跟前来,也不怕折腾得她更严重了。”
    贺氏叫这话说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不过她嘴上仍不依不饶:“娘,这公道可不止一句道歉那么容易,无悔受伤了,看大夫抓药和吃药膳调理补血养气的使费,都应该由打伤她的人出。”
    杨氏道:“如果无悔真是无双打伤的,从我的私房里出这笔费用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事情咱们得先弄清楚。无双,娘问你,你四妹妹到底是怎么受伤的?你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照实说。”
    一般四岁的孩童,叙事时条理未必十分清楚,可无双身体里面住的是十六岁大姑娘的魂魄,自然将来龙去脉讲得明明白白。
    “二弟妹,你听到了,是无悔欺负无双在先,后来又自己不小心跌倒,这才撞了头,我们无双从头到尾碰都没碰过无悔一下。”杨氏道。
    杨氏的父亲杨熙是闽浙总督,封疆大吏。论品阶,肯定不如爵位传承了二百年的忠勇伯府。不过,贺家从贺氏祖父那代起便没出过什么能干的男儿,以至于空有爵位,在朝中势力却是平平,换句话说,既是没落了。杨熙则是实权派。浙江自古是富庶之地,福建又与海外各国通商,所以杨家财力也十分雄厚。且杨熙不过五十出头年纪,在官场上正是最好的时候,他政绩风评两者皆佳,升官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贺氏从前一直觉得杨氏处处压自己一头,可自从大公主下降到忠勇伯府,贺氏的劲头儿就不一样了。公主是皇家人,驸马自然也是皇家人,她这个驸马的嫡亲妹妹,便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
    于是,贺氏再不把杨氏放在眼里,甚至理所当然认为汝南侯府的爵位应该由二房继承,毕竟与皇家有亲的是他们,不是十几年连儿子都生不出的大房夫妇俩。
    因为心中瞧不起,说话便没有顾忌,贺氏冷哼道:“她说的便一定是真的?就不许她害怕受责罚故意说谎?大嫂,你这是偏听偏信,陈妈妈亲眼见到双姐儿推倒了无悔,还能有假?”
    杨氏道:“你又怎知你不是偏听偏信?就不许陈妈妈为了逃避没有照顾好无悔的罪责,故意撒谎诬赖无双?”
    贺氏噎了一下,仍坚持道:“陈妈妈说的合情合理,自然可信度高。双姐儿说的莫名其妙,什么灯笼杆儿南瓜灯,谁光天化日打着灯笼到处走,明显胡说八道。”
    不想她身后站着的小丫鬟端午“咦”了一声,又惊又喜道:“太太,是大公主送给四姑娘的南瓜琉璃灯。我在回廊上捡到时,发现灯座摔破了,连木头杆都被踩弯了,正着急不知道该怎么跟四姑娘交代呢,原来是……”
    她本想说,原来是四姑娘自己弄坏的,却因为接触到贺氏凶巴巴的眼神而住了口。
    老夫人放下茶盏,目光扫向同样站在贺氏身后的陈妈妈,先前义正辞严指责无双打伤堂妹的人,现在低头缩腰,恨不得让自己不见了似的。
    “端午,那盏南瓜灯有多大?”老夫人问。
    端午看了一眼贺氏,嗫嗫嚅嚅的不敢出声。
    “我叫你说,你就说,要是谁敢为了这个难为你,尽管来告诉我。”老夫人又道。
    贺氏觉得这话有指桑骂槐的意思,面色一变,口气不善地冲端午道:“老夫人让你说你就说,别闹得好像谁会为了你说真话就为难你似的!”
    端午这才开口道:“那灯笼做成南瓜形状,圆圆的,大概有这么大。”边说边两手曲指相对,比了个约莫小西瓜那样的大小。
    老夫人点点头,道:“陈妈妈,你说你寸步不离的守着四姑娘,眼看着三姑娘因为被发现闯进桂山居而动手推打四姑娘,那怎么就没看到这盏灯笼呢?按说那灯笼的个头比姐儿们的脑袋还大,你年纪还轻,也不至于眼花到看不见吧?”
    陈妈妈哪里还回得出话来。
    出事时,她就坐在角房里,边嗑瓜子边看着两个姐儿争执。
    因为她负责照顾的无悔一直占上风,陈妈妈压根儿没打算管。不想后来事情急转直下,无悔竟然跌倒撞得头破血流。
    陈妈妈怕贺氏责罚,便故意不提害无悔摔倒的灯笼,把责任都推在无双身上。当时想法不过是无双年纪小一定解释不清楚,谁知道这姐儿天赋异禀,神童似的把事情还原得头头是道,背后还有个目光如炬的老夫人给撑腰。
    事情至此,大家自然看得出谁是谁非。
    老夫人沉声道:“看来说谎的人不是无双。老二媳妇,不是我说你,姐儿身边伺候的人,可不是只管能照顾吃穿就行的。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天天和孩子在一起,为人不老实,品行不端,岂不是把孩子也带坏了。你呀,也是时候好好管管你们房里的人了。”
    婆婆说的是道理,贺氏虽仍有不服气的地方,口中却不得不应是。
    老夫人又道:“说起来,老二媳妇也是有功的,你提醒了我一件事。老大和老二都是我生的,自然要一碗水端平,这孙女儿要公道,儿子也不能没有公道,昨儿老大的那匹马,是因为你们二房妻妾不合,才死于非命,这其中的损失,你也得陪给老大才行。老大媳妇,那匹马是多少钱买回来的?”
    杨氏掩口笑道:“娘,是两千两。”
    老夫人点头道:“老大媳妇,你们做兄嫂的,就大度点,吃点亏,其他零七八碎的使费便不算在内了,就让老二媳妇赔大头,足两千两就好,你觉得怎么样?”
    杨氏又不傻,知道婆婆这是在帮大房出气,当然不会说不好。
    老夫人便下了结论:“那就这么决定了,老二媳妇,你大哥没了马,上朝、去衙门、和朋友交际应酬都不方便,所以你得抓紧些,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赶紧把钱筹足了送过来。”
    ☆、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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