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彰摆明了一心只听皇帝的话,从不结党营私,又有程卓镇守幽州,至少在魏帝面前还是值得信任的臣子。
    他带着长子进宫来请罪,言辞之间颇多自责:“都是微臣教女无方,这些年这丫头在外面野惯了,胆大包天,一言不合就敢跑到陛下面前来告御状,微臣罪该万死!”
    魏帝大笑:“阿羽这丫头直白的可爱,不放心苗胜就敢跑到朕面前来告状,也是谢弦教的好女儿,胆大聪慧,程卿你可别抢了谢弦这份功劳。朕固然想查清科场舞弊案,可也不想让天下士子寒了心,正好阿羽给朕提了个醒,朕已经派了鲁承显跟苗胜一起查案了,这下小丫头也该放心了吧?!”他想要拢入掌中的读书人是既要听话又能干活的,可不是整天吃饱了饭对他指手划脚,指点他如何治理江山的。
    程彰连连告罪:“微臣已经将这丫头关在家里让她闭门思过了,微臣以后一定将这丫头严加管教,不让她跑来给陛下添乱!”
    魏帝道:“你将阿羽关在家里,她还如何来给三公主教授箭术啊?她可是奉旨办差,你难道想抗旨不成?”
    “微臣不敢!”
    “朕很是喜欢阿羽这丫头,胆大心细,大智大勇,上次在郦山行猎之时可让朕印象深刻啊。可惜朕的女儿里就没有一个似阿羽一般。”魏帝话锋一转,道:“不过阿羽做不了朕的女儿,倒是可以做朕的儿媳妇啊。程卿你怎么看?”
    程彰心里一沉,额头都要见汗了:“陛下,依这丫头的性子,连规矩也不懂,配不上皇子,是陛下高看了。她这个性子一点也不懂收敛,万一闹将起来……微臣可就万死莫赎了!”
    魏帝笑笑:“哪有你这么说自己家闺女的?若是让谢弦听到了,定然会怪罪你的!”
    程彰直喊冤:“她怪罪微臣多少年了,也不差这一桩事。这丫头……胆子也跟了她娘了,微臣实在拿她没有办法。还是她娘的话才肯听。”
    程卓听得这君臣二人打机锋,暗自揣测魏帝的意思,他这是……想将阿羽配给哪位皇子?
    从宫里出来,程彰的心情更沉重了。
    程卓小心翼翼道:“父亲,我怎么听着陛下的意思,似乎是想让阿羽嫁给哪位皇子?太子已经成亲,以阿羽的身份是断然不会进东宫做妾室的,如今成年需要婚配的就是周王跟四皇子,这两位皇子之中最急的当属周王……”
    程彰语气沉郁:“……恐怕是周王。”
    程卓大惊:“父亲,周王可是个病胎子啊,而且比咱们阿羽大了足足十岁啊!”周王在谢羽面前可算是个老男人了。
    程彰苦笑:“恐怕这才是陛下顾虑的地方,以为父在陛下心里的重量,也断然没有逼婚的道理,因此他才会旁敲侧击,想让为父吐口。但是为父咬死了不肯让阿羽做皇子妻,就看陛下心里如何想了。阿羽这番闹倒也算是一桩好事,让陛下看清楚了她的性子,皇室恪守规矩,怎么会聘这么无法无天的王妃。希望陛下跟周王都尽快打消这个念头。”
    程彰的愿望是美好的,但是等他再次回到谢府,准备好生告诫女儿一番,却见周王在座,谢羽相陪,程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正厅里除了春和就没别人了。
    春和既然留下来照顾谢羽,以她的事情就分外关注,特别是周王一次次往谢府跑,她几乎本能的生起了警惕之心。
    谢弦不在,谢羽又是个大而化之的性子,在外面跑惯了,对京中的男女大防的界限全然不懂,也就只能她多操操心了。
    程彰跟程卓离开之后,她便派了家里懂治伤的安管事去替程智瞧肩膀上的伤,自己跑来叮嘱谢羽,想让这丫头多长长心眼,哪知道才起了个头,外门就来报,周王进府了。
    “周王这是要将咱们家的门槛都要踏平了,将他直接带到孙老先生的院子里去,反正他来了也是去瞧老先生。”
    小厮还未回转,周王就已经到了正厅门口。
    谢羽起身迎他,春和便跟在身边寸步不离。
    “听说你进宫里大闹了一场,让父皇改了主意,将案子交给了鲁承志,可真有你的啊!”
    谢羽请他落了座:“王爷这是跑来笑话我的,还是跑来夸我的?”
    周王轻笑:“你猜!”
    “这可就猜不着了,毕竟王爷心深似海。”
    周王谦虚:“哪里哪里,顶多就是个池塘罢了,哪里就赶得上海深了呢?莫不是阿羽没见过海,这才信口开河?”
    谢羽差点跳起来:“周王这是笑话我见识浅?我娘可是在驻守北海十年,怎么不可能回老家看看?”
    崔晋不期然想起了逗蛐蛐,逗一下跳一下,从某种角度来看,谢羽就跟那只蛐蛐一般,瞧着实在有趣的很。他自己以前喜静,就连现在独处之时也是安静的时候居多,平日在府里与潘良蒋祝等人相处都颇为平和,唯独瞧见谢羽,总有一种想要逗到她变色的冲动,若非有男女大防,都想在她的脸蛋上捏一把,看她鼓着脸生气的样子。
    “哦,原来你见过大海的啊?你这是赞美本王心胸宽广似海吗?”
    谢羽:“……”不知为何,她有一种周王越来越无耻的感觉,希望这不是错觉。
    崔晋在府里听说苗胜跑到谢府去捉人,谢羽带着程智去宫里闹了一场,让魏帝改了旨意,明知道谢羽无事,可是就是忍不住想要来谢府瞧一眼这丫头。
    潘良在旁相拦:“殿下着急忙慌跑过去,难保不让阿羽起疑。”他在旁瞧的清楚,周王分明是动了情,只是程彰跟谢弦可未必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设若崔晋是一般的官宦之子也就罢了,但偏偏他是皇长子,身份尴尬。
    崔晋若是这些年被磨的意志消沉,甘心当个闲散王爷,那也不错。可就边他这个先生兼幕僚也清楚他想要的不止于此,程彰与谢弦又怎么会考虑不到这种可能呢?
    争大位这条路风险太大,无论是程谢二人还是谢羽,恐怕都不会愿意与崔晋同坐一条船,他却这般急赤白脸往谢府跑,难保不会让程彰以及谢府的人多想。
    潘良尽力去拦,却也没拦住崔晋。他吩咐吴意备了一辆不打眼的马车,赶到了谢府门口,远远瞧见程彰与程卓到了谢府门口,暗道恐怕这父子俩是兴师问罪的,他不便上前,便在巷子里等着。
    结果左等右等,却瞧见谢羽跟程智兄妹并肩而来,谢羽还大大咧咧肯着胡饼……这丫头的心得有多大?
    好容易程彰跟程卓走了,他这才入了谢府,却不能当面开口说担心,只能借由说笑来打量她,见她似乎半点惊吓也没有,照旧说笑,总算放下心来了。
    谢羽却不管周王心中如何作想,厚着脸皮向他讨赏:“王爷还是想想如何谢我吧,可是我提议让鲁大人来审案,陛下这才吐口同意的。”她眨眨眼睛,用一种“你我心知肚明,你跟鲁大人关系亲密”的眼神看着他。
    周王都被她给弄的没脾气了,当着春和的面儿,也不能说出什么过头的话,只能道:“你倒是说说,想要什么谢礼?”
    谢羽道:“还没想好,王爷先欠着吧!”
    崔晋一笑,总觉得这句话别有意趣。她说先欠着,倒好似两人之间有了某种隐秘的联系,旁人无从知晓,他若是迟迟不兑现,这联系就会一直存在。
    “那本王就等着你来兑现。”
    春和倒茶的功夫,这两人几句话,总让她觉得哪里不对。但真将他们说过的话拎出来,似乎也并没有逾矩的地方。
    她一个下人,当着周王的面儿,自然不好管教谢羽。但是程彰就不同了,才在宫里被魏帝吓过一回,踏进谢府的大门就听说周王过来了,当下脸色阴沉的都能拧出水来。
    “周王过来做什么?”
    守门的小厮揣度着他的神色,实在不知道他这是在外面受了气,还是对周王有意见,只能小心回答:“……小的不知道,不过周王来了就直接去找姑娘了。”
    程彰:“……”这小子色胆包天了!
    周王假如进府之时,直接去找孙老先生,那还可以解释为他一心向学,可他进门就直接去找阿羽,摆明了别有所图,醉翁之意不在酒。
    因此他踏进正厅,见到周王的时候,话也分外不客气:“阿羽这丫头不懂事,家中长辈不在,她怎么可以跑出来陪客呢?周王若有事,不妨告诉老臣,老臣倒可以帮上周王的忙,阿羽除了贪玩瞎胡闹,别的忙也帮不上。”
    崔晋每次见到程彰,心情都不太愉快,实在是很难将此人当年鼎力主张送他出国为质的事情忘掉。
    上次二人在谢府针锋相对,不巧让谢羽听见了他的一时气话,今日当着谢羽的面儿,两人剑拔弩张,崔晋一笑:“程大将军太自谦了,阿羽会的事情可多了,也许只是程大将军不知道而已。不妨告诉大将军,父皇已经允准让本王与阿羽一起管理郦山书院,往后郦山书院的开支还得仰仗阿羽,本王与阿羽还有许多事情要商量,此事程大将军恐怕插不上手!”
    程彰脸色剧变,猛的看向自家闺女,几乎是痛心疾首道:“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不告诉我?”
    谢羽被他面上神色吓住,只觉得他面上担忧痛苦谴责纠结种种神色一闪而过,到得最后都分不清他心中到底如何作想。
    “我……这不是……”对着程彰那样难看的面色,她难得词穷了一回。
    若是撒谎,其实完全可以做得到,但是程彰面上担忧的神色太过,既不似对待程旭程智一般的怒气冲天,也不是双目冒火尽力克制,而是……好似忧心她不小心掉到了陷井无力回天一般,说不出的无可奈何。
    她心底里自然还有别的小算盘,但是这些都通通不能拉到台面上讲给程彰听,正在两难之际,扭头看到崔晋对着程彰挑衅的眼神,立刻火了,撸起袖子就去推他:“你你你!你不去找孙先生,跑来这里煽什么风点什么火?还不快走!”
    崔晋都被她的举动给弄懵了,不可置信道:“你……你赶本王走?”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谢羽从来都是无法无天的性子,见了魏帝也未必害怕,更何况是病秧子的周王,她就更是毫无惧意了。
    “这是谢府,自然是我说了算!又不是在你的周王府,你要跟我爹爹有矛盾,在外面划出道来解决都没问题,但是别来挑唆我!”
    周王被谢羽赶走之后,程彰憋在心头的一口闷气总算是消散了不少,只是他两条浓眉拧在了一处,显见得内心并不平静:“阿羽,郦山书院之事,你预备怎么办?”
    魏帝已经表明了态度,有心要为儿子聘娶阿羽,程彰忠心君主是一回事,可是万没想过要将女儿嫁到皇家去。
    “郦山书院很有意思,听说是先皇后主张筹建,陛下也有份出力,也算是见证了先皇后与陛下之间的过往,陛下让我帮忙,我也没想推脱,爹爹反对?”
    程彰一把年纪,才学着在女儿面前委婉行事:“其实既然书院是先皇后所创,你不如交由周王去打理,反正他如今在朝中无事。”
    谢羽却是全然不同的想法:“郦山书院历年所出全是寒门学子,虽然在官场里往上爬不容易,可是若真得了陛下重用的,却是仕途畅通。咱们家里一门武将,科考入仕的恐怕以后也只有我三哥一个人。若是我接了郦山书院之事,至少郦山所出的官员对三哥先天便有了好感,将来于他的仕途之上却是大有裨益。”
    程彰万没料到她想的如此深远,连程智的未来也想到了。他从来都知道这个女儿聪慧的,却不知道她虑事还能如此深远,顿时沉默不语。
    如今的大魏官场之内,党派林立,有闫氏一党,梅氏一系,暗中对周王有好感者,只忠诚于魏帝的,以及中间的骑墙派等等,远非一潭清水。
    程彰自是忠诚于魏帝,从不结党营私的,但他也心知肚明,想要在大魏官场混出个人样,就凭程智一人很难,但是谢羽似乎并不知道这其中的水有多深,却已经在尽力为程智铺路。
    谢羽将程彰的沉默当做了反对,还道:“武将在战时能受到重用,可是天下太平之时,就显不出武将的重要性,恐怕每年从户部往外支粮草军饷都要扯皮,只有得了陛下信任,伸手要粮要银子才容易些。三哥虽然迂腐了些,可是他若真能往上走,将来也可与大哥互作声援。二哥就算了……他志不在此。”
    程彰:“……”女儿想的太远,让他这个做父亲的都开始汗颜了。
    现在要他摆事实讲道理,跟闺女说你别跟周王玩了,他不怀好意,似乎都为时已晚。这小丫头主意已定,目光坚定明亮,摆明了自己已经有了决定。
    与她相处越久,就越能感觉到谢弦的影子无所不在。
    谢弦胆大,刚烈,果决,聪慧,当年在北海的战绩能够羞煞一班男儿。小丫头表面瞧着丫尖嘴利,油滑非常,与谢弦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但是本质上却非常相似,都是一样的大胆果决,认准了路死不回头。
    程彰只能艰难道:“往后若是有事,不可再自作主张,你家中有父兄,还不到你自己顶门立户的地步。”
    谢羽也不想跟他争执,难得老头子今日和善好说话,没有动辄生怒,已是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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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王被谢羽赶走之后,回到周王府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伤心。
    一时想起谢羽的恼人之处,只觉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咬她几口;可一时想起她的娇俏可爱之处,又忍不住要笑,最后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将这小丫头圈到周王府的内院里,好生调-教一番,也让她知道知道他的厉害!
    他这里恼完了谢羽,没过几日又听说苗胜与鲁承显为着科考舞弊案,竟然在魏帝面前大吵,二人相持不下,一时半会还没个结论。
    程智被鲁承显派人请到了大理寺调查,举报他的那位姓鹿的学子也作为证人被请了过去。
    鹿姓学子是打听过苗胜办案的手法的,听说就算被举报的,只要被逮进了诏狱,出来的机会便微乎其微,更何况苗家与谢家的矛盾闹的整个长安城沸沸扬扬,有此两条,程智是别想站着从诏狱走出来了。
    哪知道峰回路转,此案居然被转到了鲁承显手里,顿时慌了起来。
    程智为人是不知变通了些,但是在学问之上却向来自傲的很,因此上得堂来,见到鹿生宴,还向他行得一礼:“鹿师兄好。”
    反观鹿生宴,见到程智神色躲躲闪闪,目光都不敢落到程智的面上去,向着他马马虎虎二人在同一座书院,往日鹿生宴便对程智多有嫉妒之心,只是程智不与他计较而已,没想到他落榜之后,竟然还敢跑到北镇抚司去诬告程智,实是让程智大开了眼界。
    鲁承显高坐堂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已是心中有数。待得审问几句,鹿生宴吱吱唔唔,程智坦荡如初,不过片刻便见分晓。
    鹿生宴身为学子,诬陷同窗,被革除功名,并且永不得再参加科考,程智污名雪洗,很快被放还归家。
    程府里大摆家宴为程智庆贺之时,苗胜与鲁承显在魏帝面前大吵了好几个回合,都不见分晓,谁也不能说服对方。
    苗胜的办案手法与鲁承显全然不同,前者从来都是恨不得赶尽杀绝式的狠辣,但后者却主张证据确凿才能定罪。就连身在狱中的主考孙鼎如亦感激自己从诏狱换到了大理寺监牢,总算是能够喘口气了。
    朝堂之上为此吵翻了天,许多官员一边倒的支持鲁承显,就连闫国熹这次也在暗底里向苗胜递了好几次话。
    孙鼎如是太子一系的人物,自他被下了大狱之后,太子便亲自往魏帝面前去求了好几回,被魏帝骂了个狗血淋头,勒令回东宫闭门反省。
    崔昊其实也为难,他若是对孙鼎如不闻不问,底下人难免觉得他不念旧情,孙鼎如甫一出事便恨不得划清界限。可是他为着孙鼎如去求魏帝,又被魏帝斥责,当真两难。
    太子才从朝堂上退了下来,几时解禁还不知数,便有官员在朝堂上提起,皇长子与四皇子都到了可以入朝听政的年纪,提议魏帝允准两位皇子入朝听政。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炸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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