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些日子怎么隐约听见前院的孙妈妈跟着四妹去了周姨娘墓前,过后竟是再没回来?”
    木容心下暗笑,木宣这话想来也是听了梅夫人和木宁授意才来试探吧,便是沉了脸色,带出几分气恼:
    “实在不好说,那日里忽然起风下了场雨,正在墓前,孙妈妈忽然发疯一样哭哭笑笑嘟嘟囔囔说个不住,不过打了道雷,她就吓的昏了过去,醒来就偏要留在净慈庵里不肯回来,我说了几句,她竟自己跑了,过后去寻,竟是去了周家,怎么叫也不肯走,我也没法子。”
    木宁眉眼一动,却仍旧垂着,看似不经意便问了一句:
    “她都嘟囔了什么?”
    “风声大作的,一句也未曾听清,再去问时,她又什么都不肯说了,只是大喊罪孽,倒把我吓个不轻!”
    木容接了海棠递来的茶,笼在手中只暖手用,木宣便笑:
    “这也真是奇了。”
    “倒累着舅母不好意思,也不好赶她走,总归是周家旧人,实在没法子了,又送了个妈妈到我院子里去了,前几日才来,如今在我厨下做活。”
    说着话,伸手从莲心提着的食盒里将点心碟子拿了出来,送到木宁木宣跟前:
    “新来的妈妈手艺还好,三姐与堂姐也尝尝。”
    木容面上带笑,春风和煦,如今眉眼渐渐长开,神情气色皆是极好,容色更是上乘的端丽,木宁摇了头并未去吃,木宣捏了荷花糕在手,心不在焉咬了一口,只这一口下去,脸色就是微微一变。这口味,可断不是寻常人家能吃到的。
    “四妹,如今似乎大不一样了。”
    木宣瞅着木容,却忖着木宁对她说的话,果然是对的,木容便是清浅一笑,将碟子随手放在桌上,举手投足皆俱风范,哪里像是一个低贱庶出。
    “前番病的那一回,病的连命都快要没了,忽然间的许多事也就想透了,人活一辈子,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儿么?”
    眼角眉梢的都带了嘲弄,木宣得了这话便觑着眼去看木宁,木宁眉头一蹙,却极快又舒展开来,木容自然顺着木宣眼光也回头去看了木宁:
    “三姐的气色,瞧着倒是不好。”
    木宁顿了顿,便是抬眼去看木宣:
    “堂姐,我有话要和四妹说。”
    木宣会意,便是笑着起身:
    “好,你们姐妹便好好说说,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话间人便出去了,木容自然也摆了手令莲心也退了出去,木宁透着琉璃屏风见外面再没了人影儿,这才低了头:
    “说到底,终归是心病。”
    木容眉头一挑,却没接话,木宁便又道:
    “也终归是对你不起。”
    木容便是笑了笑:
    “三姐没有对不起我,三姐对不起的,是自己。”
    话语淡然,木宁惊异抬眼去看,木容却是低头去把玩手中的茶盏:
    “自云家来信起,三姐便不寻常,我本忖着也有几分古怪,后来也就清楚了,原来是三姐早便和云大人见过了。”
    木容淡淡含笑,木宁却是一下羞窘着红了脸,更是觉着火辣辣的发烧。
    “三姐总忖着我和从前不一样了 ,自然也是有些不一样了,总也不愿意再受委屈了。故而云大人既和三姐生情在先,婚书上又写的含糊,云家若自愿这样含糊下去,只娶了三姐过去就好,若不愿意,便来退了亲,再三媒六证来聘三姐就是了。若要我入云家门,我却是宁死也不愿的。故而,三姐也不必再试探我了。”
    说着话,略抬了眼便瞅向了木宁榻里放着的那个盒子,木宁眼下正一手攥着,见她看来,手如同被火烧一般弹了开,原本想试探的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了。她只有些纳罕,何时木容竟变得如此厉害?不仅能一眼看透,更能不顾情面一言戳破,便是勉强笑了笑:
    “四妹说的这事什么话?”
    “自然是明着说的心里话。”
    木容浅笑了起来:
    “况且于咱们家如今来说,三姐若不进云家门,恐怕于名声上来说,必是大损,既然百害而无一利,那又何必?我如今心意已决,话也说的明白,往后的事,也只是三姐和云大人的事了,三姐只消得了云大人口信即可。”
    木宁忽然紧紧抿住了嘴,竟是微微发起颤来,却是咬牙强忍。现如今,不正是云深不放手,不松口么,她却这样说话,显然不是奚落讽刺?
    木容瞧着她如此,便是起了身:
    “三姐不必自寻烦恼了,只好生将养,等着云家好消息便是。”
    说着,竟也不肯再同她周旋,只笑着便去了。只是一回身,面上的笑容终归变成了冷笑。木宁要试探,她却没心思敷衍。
    没过几日,梅夫人粮铺的事也终于有了结果,却原来是赵同贪污了钱财,账上支去了买上等米粮的银子,却是花了小钱买了次等,如今被人拿发霉生毒的粮食蒙骗,也实在无话可说,梅夫人气噎便也不再管他,只是总要拿出大把银子去包赔死的病的。
    “主子,衙门的意思,或者拿银子去,却也决不能是个小数目,否则苦主不依若是再行上告,恐怕罪责更大。再或者把铺子兑让出去,只让府衙出面说是抄没了去,发卖的银钱直接赔付也就是了。”
    梅夫人正没好气,听了鸾姑这般报来,却是仔细思量。这粮铺如今名声已坏,留在自己手中恐怕将来生意也再不会好做,索性赔付出去,即便那些人家不依再告,也一了百了。
    只是一想又难免肉疼,叹息一句近来真是诸事不顺,便拿定了主意,让鸾姑去说,要把铺子兑让出去。
    这边梅夫人话传了出去,不过三两日,周家少夫人又让青梅给木容送了两套新衣来,自然悄悄的又带来了那三间粮铺的契书,并两千的银票。
    这边青梅还没走,却听着院子里忽然有人大声喧哗:
    “这就是四姑娘的院子?我听说侯爷前些日子赏了好些东西来,我就是来瞧瞧的。”
    ☆、第四十八章
    声音很是响亮,木容即便在小花厅里待着青梅,也将外面的声音听了个一清二楚,一怔过后,嘴角不觉便笑了起来,摆了手,莲子自当迎出了门。
    “这是我们东跨院里的姨夫人!”
    张春英身后跟着个一看便土里土气的丫鬟,撇着嘴很是得势张扬的模样,莲子听了这话却是心里别扭,姨夫人?这是怎么个称呼?只是仍旧客气的笑了笑:
    “哦,原来是姨夫人。”
    口气显然意兴阑珊,可张春英却没那个心思多在意,一双眼睛只急着四下去看,也不等莲子领路,竟是一伸胳膊把莲子拨到了一边,径直便进了正房大厅,木容和青梅说罢了话,出了小花厅让莲心去送的时候,就见莲子追着,几个人进了大厅。
    青梅有几分惊异,木容却是笑着摇了摇头,青梅便也不言语,莲心送着出了绛月轩。木容转而去到大厅里,却没急着进去,只站在窗口往里瞧着。
    张春英一进厅便先径直往那扇木头制的六扇折叠花鸟屏风,眼皮子不自然便抽了一抽,这扇屏风足有八尺高,当中雕着精细花鸟,边缘却是镂空雕花,镂空处的花儿鸟儿就像真的放在上面了一样,她身边的大丫鬟忽然便上手摸了摸,继而叹了一句:
    “这是金丝楠木的吧?”
    张春英横眼瞥了那丫鬟一眼,那丫鬟忙缩回了手,她便眼珠子左右转了转,吸了口气,换做一副骄矜神情:
    “也没什么,就是听说侯爷打赏,来瞧瞧都有什么,莫赏的轻了丢了身份。”
    那轻慢语气说的好似自己是静安侯夫人似的,即便莲子知晓木容正是想让这瞧着就蠢的张春英去给梅夫人添乱,不拘着搅黄哪件事儿都行,可如今瞧着张春英的样子,还是瞧不上,强忍着没吱声,硬憋出了几分笑。
    张春英一瞧木容的大丫鬟这样殷勤的对自己,难免愈发托大了些:
    “你们四姑娘还好吧,听说侯爷赏的东西都摆了一院子,怎么才摆了个屏风在厅里?没的让人觉着寒酸,还是说摆脸子给侯爷看呢?”
    三角眼忽然横来盯了莲子一下,竟隐隐带着威吓,莲子只想笑,眼下只得装作一番惴惴模样:
    “我们姑娘是想着还别那样张扬的好。”
    说罢实在不愿意陪着,便赶忙笑道:
    “我去给姨夫人泡茶。”
    莲子一退出便瞧见了木容,一闪身主仆两个便都匿在了暗处,就见里面张春英一见没了人,立刻一副猫儿抓心一样的心急火燎,身边的大丫鬟更是急急火火:
    “主子还闹心呢?您瞧瞧这打赏的手笔,上京那家可是一年花用都抵不上这一个屏风!侯爷眼不眨就赏出来了,如今显然看上了主子,主子还为跟梅夫人和六姑娘的亲戚情意纠缠,侯爷什么身份?何愁没女人?主子一个骄矜可就错过了,那侯爷恐怕立马就换了旁的女人了!”
    张春英显然被这句话给触动,竟是也不等人,忽然便转身忙往外来,倒吓得木容莲子忙不迭避进了旁边的小花厅。
    眼见着张春英被鬼追似的出了绛月轩,莲子终究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还姨夫人呢?这都是什么人呀!”
    “管她是什么人,只要能给梅夫人添堵就行。”
    木容淡淡看着,面色有几分冷,莲子一瞧自然心中意会,千不该万不该,梅夫人不该对周姨娘下手。否则再不济,即便周家倒了,可木容却终究还是个有娘的孩子,怎么也总能像吴姨娘和五姑娘那样,母女两个守着,那就不管再怎样,也都不觉着苦了。
    莲子觉着心里沉甸甸的,木容却是忽而嘴角带出了几分笑:
    “你且瞧着吧,今晚上大约有好戏看。”
    张春英自然是怕大丫鬟那张乌鸦嘴给说中了,一刻也不敢停留便赶着梳妆打扮着又要了马车往静安侯府去,这一回通传后,小厮只说自家主子正是忙碌,眼下没闲暇见客。
    只是张春英自觉着都报了家门赵出还是不见,难免慌了神,觉着不过几日的功夫,果然静安侯这人就把她抛在了脑后,当初可是一见就死死盯了自己三眼的,便是愈发的觉着这一面非见不可,就只一味痴缠说是有天大的急事定要见静安侯的。
    小厮瞧她神情,一寻思这木太守府里可真就有一位自家两个主子格外上心的人,难不成是那位的事儿?也就不敢再耽搁,又急急通禀了一回。
    赵出本厌恶那没头脑的,可一听如此,又实在判断不清,生怕真就是木容有了什么事,便是松了口,让把人还领去上一回的小花厅,又着了人往后面去告诉正和周景炎商量事情的石隐一声。
    待将手边的事收拾了后往小花厅去时,就见石隐和周景炎也都立在了小花厅窗外,他拧眉便进了小花厅。
    张春英一听脚步声,登时喜出望外又慌张羞怯,赶忙起身低了头,满面□□含笑,还没等赵出坐下,便是急不可耐娇声开口:
    “侯爷上回三眼留情,奴家虽愚钝,可回去思量了一番后,自觉侯爷人品昂堂,这般世间少有的伟男子,怎样也不能辜负,今日……便是来和侯爷交托心意的。”
    说到最后竟是也顾不得旁的,抬眼便去看赵出,三角眼里娇媚横流,赵出听了这话却是忽而顿住脚步回头去看,那张春英一见赵出盯着自己竟是目不转睛,愈发的难以自持,急急上前了几步依在赵出身旁:
    “上回奴家说的事,侯爷万不必放在心上,我表姐虽有心将六姑娘说给侯爷,可宝儿到底也才十二,总还要侯爷再等许多年,听闻侯爷今年已是二十有五,可是再拖不得了,奴家今年却是刚好二十八,常年说的好,女大三,抱金砖……奴家定是个旺夫的!”
    一行话说的自己喜形于色,更是浑身上下忽然间好似没了骨头似的要往赵出身上靠去,赵出倏然伸出手来,一根指头抵在她肩头,她那倒过来的身子便是生生顿住。
    张春英讶异回头,却见着赵出低头来看,虽仍旧是在看自己,可不知怎的,竟是让她心头春意登时退个无影无踪,硬生生的打了个寒颤。
    赵出眼底寒光凛冽,眼下的神情,直比当初站场上杀敌浴血还要可怖。
    “来人。”
    声音却是极为沉稳,赵出只这一声,候在门外的小厮立刻进来,就听赵出那冷的淬冰一般的声音传来:
    “备马。”
    说罢,倏然松手转身而去,张春英一个趔趄,却仍旧怔忪,忽然觉着肩头被赵出方才手指抵着的地方仿佛被戳出个洞来般生疼,嘶了一声娇嗔几句,随后自然也赶忙追了出来。
    石隐眼看闹剧一般人都去了,便是回头看了周景炎一眼,语气淡淡:
    “你那表妹,胆子大的很。”
    周景炎却是扬眉:
    “这罪我可不背,她那胆子可分明是你给惯出来的,从前再没这样过的。”
    石隐听了这话却有几分受用,只一抿嘴唇,随后也跟着去了。
    静安侯的突然到访自然令木成文有几分慌张又高兴,同静安侯交好决然是对木家有太多的好处,只是远远一见这人走来的架势,木成文却是觉着似乎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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