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她们都不理你,”夏蒹从他怀里抬起脸,她浑身早已被雨水打湿,但裴观烛丝毫不介意般抱着她湿哒哒的身子,一手撑着伞在她耳边低声说,“只有我把你从马上扶了下来。”
    “你……”夏蒹皱起眉,并没有搭理他古怪的话,“晚明你也和我们一起进阴庙吗?”
    “嗯,我要跟你在一起,”他黑空空的瞳仁儿直勾勾盯着她,好半晌才微微弯了起来,“这种地方是不能走散的。”
    他的话莫名其妙。
    但夏蒹还没来得及探究,许致招呼她们进来的声音便打断了夏蒹思绪。
    “等一下,”裴观烛转过头,看着柳若藤与许致一人戴上自己的半张面具,面上笑容温和,“这面具,你们还有吗?”
    没想到裴观烛会问这样的问题,许致微顿,说了声稍等,跑回旁边驻马的地方拿来两条遮挡面容的黑色面纱,“裴大公子看看这个可以吗?”
    “嗯,”裴观烛点头接过,过去夏蒹身边将她半张脸用面纱围住,又慢条斯理的戴好了自己的,“好了,可以了。”
    许致点头,铁门被推开,拉开“吱呀”一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响。
    柳若藤与许致打头阵,夏蒹从他们二人之间露出的空隙往里看,才发现这间黑漆漆的阴庙里竟然坐满了人。
    说坐满了人,其实也不大恰当,因为有两拨人分别一左一右坐在两侧,中间距离若楚河汉界般隔离而开,左边的人们明显是一群山野莽夫,一个个面相极凶,怕是从哪处无名山上下来的山贼来此处躲雨,正围在一块儿喝酒吃肉。
    右边的人们便与左边那堆人一点不同了,他们穿着十分严实,旁边放着一堆又一堆货物,其中甚至还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抱着怀中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女童,一行人穿着虽然低调却不掩贵气,听到门响,两拨人皆看了过来。
    柳若藤与许致没说话,夏蒹有些紧张,手下意识往裴观烛的方向垂下,一只冰凉的手便攥紧了她的。
    “好难闻。”裴观烛道,空闲的右手捂住口鼻。
    确实难闻。
    阴庙中央供奉着一尊巨大的石刻雕像,明显也有些年头了,石刻雕像上落满了灰,它端坐在正中央,睁着眼睛,像是从上自下瞪着门口,那是个面孔雕刻的极为艳丽的女人,袒胸露乳,雕刻的并不纤瘦,反倒十分肉欲,周边堆放着不少用黑布遮住的贡品。
    哪怕是再可怕的土匪,也没有动周边摆放着的贡品。
    夏蒹抬起眼与那个石头雕刻而出的妖异对上视线,感觉心里凉飕飕的,本该更加恐惧,但她此时攥紧了裴观烛的手,便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大家谁都没跟谁打招呼,夏蒹一行人进来,便拖着湿哒哒的衣裳走到了正中央,那个石刻雕像下就地而坐。
    “夏蒹,”少年的声音响在耳畔,夏蒹转过头,对上他的眼。
    裴观烛带着黑色面纱,显得露出来的面孔极白,只有一双凤眸带着漆黑的色彩,微微弯起,“你好紧张,来,张开嘴。”
    夏蒹停顿片晌,顺着他的话张开口。
    冰凉的手从黑色面纱下钻进去,抵住她唇瓣,将微凉的梨膏糖放进她口中。
    夜色将至。
    左边那堆山匪的视线牢牢盯着他们不放,像是蛰伏等待将猎物撕碎的狼,大家浑身警备,只有裴观烛靠在贡台上,玩着夏蒹的手指。
    第57章 夜中经历
    天色越来越暗。
    庙外雨声淅沥,裴观烛与夏蒹被柳若藤跟许致护在贡台前,感受着周边两方人的视线时不时落到她们身上。
    潮湿的香火味晕满鼻端,夏蒹趴坐在地上,衣物湿淋淋地紧贴着身体。
    一片黑暗里,她的手始终被身边少年细细把玩着,她转过头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大概轮廓,他垂着头,一直在不断地,不断地用指甲划过她的指缝。
    忽然,手上冰凉的拖靠没有了,裴观烛站了起来,从旁边车夫刚拿过来的包袱里拿出一样东西。
    火折子在他手里亮了起来。
    昏黄的火光照亮了少年半遮挡的脸,他坠着长睫,瞳仁儿漆黑看着手中火折子燃烧起来的火苗片晌,才上前去,走到那个用石头刻出来的,面容美丽的妖异面前。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少年苍白的手举到下面的蜡烛上,昏黄燃烧,摇摇晃晃将少年的影子映了出来。
    用石头雕刻的妖鬼在上面站着。
    少年被烛火拉长,不停晃动的倒影在地上,他睫毛始终一抬不抬,纵使所有人都在看他,他还是不慌不忙甩了甩手中的火折子,慢条斯理走到了夏蒹身边坐下来。
    “还是好暗,”他道,攥过夏蒹的手,“今夜我看不了简策了呢,明明还有一点便看完了,真是可惜。”
    “你很想看吗?”
    “嗯,”五指相扣,裴观烛离她很近,光线极为暗淡,点了近乎和没点一样但夏蒹能隐约看清他面容的轮廓,像是以往隔着一层清浅月色,只是如今这层月色变成了暗淡的烛光,“不看的话,心会乱。”
    “心会乱?”夏蒹皱起眉,想起裴观烛做的那些梦。
    “嗯,夏蒹肯定不会懂的,”他声音很沉,却不显重,轻的好像会随风飘出去,“心乱,会让我觉得好焦躁。”
    光影一晃,四面忽然重回一片漆黑。
    夏蒹身子一抖,还没来得及看过去,便被一双冰凉的手揽着,撞进那个早已熟悉的,充满了檀香味的怀抱里。
    “夏蒹好像一只猫儿,又在害怕了。”
    “我……没有。”黑暗将一切感官放大,他的声音响在耳畔,夏蒹耳朵止不住的发痒。
    “这个人可真讨厌,”裴观烛直起身,转过头轻声道,在一片漆黑里,视线在贡台前那个魁梧的人影上停顿片刻,面上荡出一个有些怪异的笑,“他把我刚点着的蜡烛给灭掉了。”
    这是在示威了。
    夏蒹浑身紧绷,哪怕看不见,也知道如今柳若藤与许致有多紧张。
    窸窸窣窣的交谈声自左边响起。
    夏蒹被裴观烛拢在怀里,感受着少年冰凉的手一下又一下拍抚着她的后背。
    “很冷吗?”他的声音响起,“也是,我的身体貌似比常人要冷一些。”
    夏蒹确实冷,尤其现下被雨水淋透了衣裳,庙外响起暴雨声,放在夏蒹身后的手松下来,她以为是裴观烛不继续抱她了,就听裴观烛好像拆了包袱。
    “过来。”
    夏蒹犹豫片刻,听他的话过去。
    少年披着厚锦被的手将她整个人拢进怀里,夏蒹趴在他腿上,有些恍惚。
    “怎么样,有暖和些么?”他轻轻笑起来,“这样夏蒹可以睡着了吗?”
    他说的话总是透着一股爱怜她的感觉。
    夏蒹憋不住,“晚明。”
    “嗯?”
    “你为何这样关心我能不能睡着?”夏蒹是真的觉得他很奇怪,从刚才开始他就在哄她睡觉。
    “唔,”裴观烛将头靠在夏蒹的发上。
    梨花香味是那么浓,她浑身淋了雨,抱在怀里冰凉,但这么会儿又透出点温度。
    很温暖,也很让他留恋。
    “因为睡觉很重要,嗯……被打扰了睡觉,会很不开心。”
    他看着前方,却只能看到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真讨厌这样的黑暗。
    但此时此刻夏蒹在他怀里,感觉也并不是那么让他感觉厌恶了。
    “睡觉确实挺重要的?”没想到裴观烛会这么喜欢睡觉,不过也确实,她以前看的那些病娇或者疯批小说男主角睡觉都很少,几乎从来不睡,要么就是严重失眠障碍,但裴观烛不是,他虽然觉也不多,但若是像上次那样逃避晕船,甚至会一直都睡着。
    “是吧,夏蒹和我想的一样呢,”他的声音响在耳畔,清浅的呼吸都打在夏蒹面侧,“我的脾气,其实一直都很好呢,夏蒹知道吗?”
    “嗯……”裴观烛的脾气说好确实挺好,顶多就是人有点奇怪。
    “但是,我脾气已经都这么好了,若是被打扰睡觉,还是会生气,会变得很冲动,好几次差点就做了我想做的事,但是那件事明明不能那么早做的,嗯,果然,幸好我忍住了,呵呵……”
    他笑起来,像是心情很好,环抱着她的手伸上去,摸了摸夏蒹的脸,“睡吧,夏蒹,靠在我身上睡吧。”
    古怪的话语。
    夏蒹抿紧唇,感受着周围的视线,整个人都靠在了裴观烛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
    左边的土匪窝里响起令人无法忽视的声响,夏蒹不敢闭上眼,正要出声提醒柳若藤与许致,身后冰凉的手便拍抚了几下她的后背。
    “怎么了?”他问,“睡啊。”
    “对面,好像有奇怪的声音。”夏蒹用气声在裴观烛耳边说,却得来少年轻轻地笑音。
    “夏蒹怕他们吗?”少年的指尖顺着她被雨水淋湿垂下来的长发,“放心吧,他们动不到夏蒹,碰了钉子便会找旁边那拨人的。”
    话落,窸窣的交谈声忽然停止,夏蒹还没来得及从裴观烛的怀里抬起头,就听到左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直奔着她们的方向过来。
    “呀啊——!”右面那户疑似富家商队带着的小孩明显也吓了一跳,尖叫到一半便被捂住了嘴,夏蒹满身紧张,看着柳若藤与许致站了起来,护在她与裴观烛身前,土匪们的目标显然不是奔着他们而来,只有零星几个过来他们这边,柳若藤抽出弯刀应战,却并不下死手,只是以击退的守护之势保护着他们二人。
    几个土匪见拿他们不能,也不恋战,一片漆黑里,四周早已经闹成一片,夏蒹看着黑夜里闪过几道黑影,旁边响起尖叫声。
    “师兄!”柳若藤与许致行走江湖本就为行侠仗义,见状想都不想便往右边跑过去。
    “那俩人走了!快往这边儿来!”有土匪眼尖叫嚷,夏蒹瞪着眼睛看着有几道黑影朝她们的方向跑过来,着急忙慌的拍了拍身下。
    “嗯?”紧要关头,他声音还是慢悠悠,还卷着点儿困顿。
    “晚明!你别睡着啊!有人!有人过来了!”
    “啊,还真是。”身后怀抱抽离,裴观烛站起身,像是有些疲累,夏蒹眼看着土匪冲上前来,还没来得及尖叫,一声古怪的“噗呲”便从黑暗中传来,接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呛到,裴观烛从土匪身上起身回来。
    “好了,还给你。”他边说着,边慢吞吞披上锦被,重新将她抱进自己怀里,夏蒹一头雾水,便觉手被他冰凉的指头打开,一阵血腥味扑鼻,夏蒹在黑暗中摸着手里被递过来的东西,那个沾满了黏腻温热的血的东西,不是匕首也不是什么小斧,而是她的发簪。
    “这下可以睡觉了呢。”
    夏蒹嘴唇有些发颤,手心里沾满了血,她被裴观烛拢在怀里,满身僵硬,就听一个孩童的哭声唤回了她的思绪。
    “娘!娘!呜呜呜呜!”庙里太黑,兴许是小孩太小认不清方向,竟稀里糊涂往她们的方向跑了过来。
    “稚儿!回来!娘在这儿呢!稚儿!”女人的声音在一片吵杂声中跟了很远,那名叫稚儿的小孩跌跌撞撞直往裴观烛与夏蒹二人的方向跑,夏蒹微顿,正要抬头,就觉身边裴观烛轻轻叹了口气,从她手里拿出那只发簪又要站起来。
    “哎!干什么去!”夏蒹吓了一跳。
    “我去杀了她。”
    “杀什么杀!”夏蒹忙拽住他垂落下来的衣袖子,“小孩儿!这个你不用杀!”
    “但是她打扰夏蒹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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