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言死后,魂魄在鬼卒带领下,来到一处宫殿,穿上冥王官服,开始办案。桌案上簿书堆积,有一宗案情是这样的:江南某人,生平奸.淫良家女子八十二人,罪证确凿,按冥律当受炮烙。堂下有铜柱,高八九尺,一人合围粗,柱内中空,填满炙热火炭,烧得铜柱表里通红。群鬼以铁蒺藜鞭挞犯人,勒令其攀爬铜柱,手脚并用,盘旋而上,甫至顶,则烟气飞腾,崩然一声如爆竹炸响,犯人坠落于地,蜷缩成团,半晌方才苏醒,群鬼接着鞭笞,犯人再次攀爬如前,连续坠地三次,魂飞魄散,化为一缕飞烟,不成人形。
    又一起案情:同县王某,乃李伯言亲家,有人告他强占女儿为婢。此婢女被人拐卖,廉价卖给王某,王某贪图便宜,以致惹上官司。不久后暴病而死,死后去找朋友周生,周生知道王某是鬼,躲避书斋,问道:“你想干什么?”王某道:“请周兄随我同赴阴曹,替在下证明清白。”周生问“何事?”王某道:“我府中那名婢女明明是买来的,这件事情你亲眼见到,眼下我被人诬告,请周兄为我辩解,说句公道话。”周生摇头道:“阴曹地府,岂能下去?下去就没命了,恕我爱莫能助。”王某道:“事到如今,恐怕由不得你做主。”没过多久,周生果然死去,两人一同来到阴司,接受审讯。
    李伯言一见王某,有心偏袒,忽觉殿上生火,火苗腾腾,焚烧梁柱,李伯言大骇,吓得站起身来。左右官吏进言:“阴间不比人世,一念之私不能容,只需秉公办案,火焰自熄。”李伯言点点头,收敛杂念,火苗顿灭。拿起状纸查看,王某与原告各执一词,争论不休,问周生,周生实言相告。
    李伯言弄明来龙去脉,下定判书:王某贪图小利,明知故犯,处以笞刑,行刑完毕,许其复活。余人无罪释放,遣送还阳。三日之后,王某与周生死而苏醒。
    处理完案件,李伯言乘坐马车离去。中途看见数百名断头断脚鬼魂伏地哀鸣。停车询问,全是异乡之鬼,因思念故土,担心关隘阻隔,请求自己放行。李伯言道:“我摄政三日,期满解任,无能为力,该如何帮忙?”众鬼道:“南村胡生,将建道场,代为嘱咐一声,那便成了。”李伯言慨然答允,回到家中,复苏还阳。
    胡生字水心,与李伯言交情非浅,闻李再生,特来探望。李伯言问道:“什么时候举办水陆道场?”胡生讶然道:“此事只私下里与妻子商议,并未对外人提及,你是怎么知道的?”李伯言据实以告。胡生叹气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想闺房私语竟然传入幽冥,真是可怕。你放心,在下言而有信,这就回去兴建道场,超度亡魂。”告辞离去。
    次日李伯言去王府看望亲家,王某犹自卧睡在床,见李,肃然起敬,口中申谢庇佑之德。李伯言道:“法律不能徇私,病情好些了吗?”王某道:“好多了,只是挨打的地方有些化脓生疮。”又过二十多日,王某病情方才痊愈,臀.肉腐落,留下数道疤痕,形如木棍。
    第九十六回 汤公
    汤公名聘,辛丑进士,身体抱病,弥留之际,忽觉下体热气逐渐上升,至腿则足死,至肚腹则腿死,至心,心之死最难。童年往事,尘封记忆,如潮奔涌,一一随着心血涌入脑中。善事袭来则心情宁静,恶事袭来则烦闷懊恼,似油沸鼎中,情状之难堪痛苦,非言语能够描述。犹记得七八岁时,掏鸟窝杀麻雀这件事,心头热血翻滚,良久方才平息。待得将平生所为,一一回忆,热气缕缕旋转,穿喉入脑,自顶门破孔而出,飞腾上升,宛如炊烟,过得数十刻钟,魂魄离体,身死命消。
    魂灵渺渺无归,漂泊荒野,路遇一巨人,高数十丈,探手将汤公擒拿,收入袖中。魂魄入袖,空间局促,塞满了各类鬼魂,彼此摩肩接踵,挤成一团。袖内空气混浊,头晕胸闷,难受至极。汤公寻思“此次厄难,唯有佛法能够化解。”想到此处,口宣佛号,才三四声,身躯飘落袖外。巨人再次擒拿,三抓三落,不再管他,自顾去了。
    汤公独立彷徨,不知将往何处。想起佛祖在西天灵山,于是往西而行。走了没多久,路旁一名僧人静坐,双手合十,汤公上前问路,僧人道:“文人死后,名字记录在册,由文曲星与孔圣人掌管,先去找他们销除名籍,再定行程不迟。”
    汤公问明两人所在,依着僧人指点途径,前去拜访,来到圣人庙中,见孔子南面而坐,拜倒在地,说明来意。孔圣人道:“销名一事,还得去找文曲帝君。”
    汤公无奈,只得又去拜访文曲星君,来到一处殿阁,内有一神人,容貌与世间传说之文曲星一模一样,帝君说道:“公子心术诚正,按理阳寿未尽。不过皮囊已朽,要想重生,非菩萨之大能无法办到。”
    汤公心中受教,又去找观音菩萨,来到一处竹林,林内一座殿宇。汤公走进大殿,见菩萨螺髻庄严,面如满月,手中拿着杨柳瓶,上前施礼,肃然叩头,转述帝君言语。菩萨面现难色,汤公苦苦哀求,旁边有尊者说道:“请菩萨施展大.法力,撮土为肉,折柳为骨。”菩萨点点头,手断柳枝,倾瓶中水,混合净土为泥,将泥巴拍在汤公身上,命童子送其还阳,使灵魂与肉体合而为一。只听得棺材中呻吟有声,汤公病情痊愈,家人打开棺盖将他扶出,算一算日子,已经气绝七天。
    第九十七回 阎罗
    莱芜秀才李中之,性格刚直不阿。每数日死去一次,僵卧如尸,三四日后才苏醒。问他去了哪里,微笑不语。县城张生,也是数日一死,私下里跟人说“李中之,阎罗也。我每每前往阴司,给他当差。”森罗殿门联,张生字字记得。有人问“昨天你去阴司,所为何事?”张生道:“不能细说,但是提审曹操,打了二十板子。”
    第九十八回 单道士
    淄川县韩生,世家公子。县城中某道士姓单,精通法术,公子爱其神通,拜为座上宾。单道士与人行坐,念头一转,便能凭空消失。公子想跟他学习隐身术,单道士不肯。公子苦苦哀求,单道士说:“我非吝惜道术,只是担心败坏名声。法术传给君子还没什么,若是所传非人,借隐身术偷盗行窃,岂不是助纣为虐?公子家道殷富,自然不会偷盗,但是如果碰上美女,见猎心喜,隐身潜入闺房,纵欲宣.淫,这一点却不可不防。所以不敢从命。”公子没能如愿,心中怒恨,暗地里与仆人商量“下次道士再来,给我狠狠打他一顿。如果道士借隐身术逃遁,咱们可以事先在地上铺一层石灰,道士足底所过之处,必然会留下痕迹。”定好计策,只等道士上钩。次日单道士驾临,公子一声令下,众仆人执鞭提棍,扑上去一顿暴打。道士隐身逃离,石灰上果然留下足迹,左右乱击,灰尘弥漫,道士却已不知所踪。
    待公子离去,单道士方敢现身,对众仆人道:“刚才被你们暗算,我不打算追究。吾不能久居此地,即刻便走。念在往日你们对我悉心服侍份上,临别之时,送你们一桌酒席。”探手入袖,拿出一瓶酒,再次入袖,又拿出一盘热菜,如此来回数十次,桌上酒肉堆满,菜香扑鼻。道士邀请众人共饮,大伙喝得酩酊大醉。道士手掌伸出,将桌上杯盘瓷瓶一一收回袖中。
    韩公子听说此事,暗暗称奇,央求单道士再表演一次。道士走到墙边,以毛笔挥毫泼墨,于砖壁上画出一座城池,双手轻轻一推,壁上城门随之而开,道士将衣服行礼一一扔进门内,拱手作别,说道:“我去也。”纵身一跃,跳进墙壁,城门缓缓闭合,道士转眼间消失不见。
    后来有人在青州市集见过道士,教儿童在手掌上画墨圈,逢人把手一扬,墨圈便即飞出,印在行人脸颊或衣服上,百试百灵。又听说单道士擅长房中术,能令下体吞吸烧酒,可以喝整整一壶。这件事情韩公子亲眼见识过。
    第九十九回 小髻
    长山百姓某某,闲居在家,经常有一个矮人上门造访,与之交谈,不明其来历,心中疑虑丛丛。
    一日,矮人说:“三天后我便搬来此地,从此咱们就是邻居。”过了四五天,矮人又说:“如今咱们住处相隔不远,可以朝夕向公子讨教学问。”主人问“恭喜你乔迁新居,却不知贵府在哪?”矮人含糊应答,只是用手向北边指了指。
    自此矮人天天必来,时不时向左右邻居借东西,若有人不肯,家具便不翼而飞。众人心中怀疑他是狐妖。
    村北有一古冢,深不可测,众人猜测狐妖十有八九住在其中,相互约好,一起拿着兵器前去剿灭。大伙伏于草丛倾听,久无动静,直到一更天末,忽听得墓穴中嘶嘶作响,似有数百人窃窃私语。众人屏息凝神不敢动弹。过了没多久,尺来长的小人首尾相连,一个个自墓穴陆续爬出,数目多不胜数。众人鼓噪而起,纷纷上前夹击,一根根木棍击打在小人身上,打一下,冒一次火星,瞬息间矮人四面逃散。只剩下一名垂髫小矮人被活活打杀,尸体倒地,核桃大小,身披金线纱衣,上前一闻,骚臭冲天。
    第一百回 黄九郎
    何师参,字子萧,住宅位于苕溪之东,门临旷野。这一晚黄昏外出,见妇人骑驴而来,后面跟着一名少年。妇人年约五十,气质清越,少年约十五六岁,仪表非凡,丰采胜过佳丽。何生素有断袖之癖,目睹少年,神魂出窍,翘足送其离去,影灭方归。
    次日一大早,何生便去路旁等候,希望能再见少年,落日时分,少年果然来到。何生曲意逢迎,笑问少年自何而来。少年回答说“外祖家。”何生请他入斋一叙,少年推辞没空。何生苦苦哀求,少年勉强答允,坐了片刻便即告辞,何生挽着他手,送出门外。嘱咐道:“如果下次顺路,一定要记得找我。”少年唯唯诺诺,快步离去。
    从此后,何生日夜思念少年,坐立不安,时不时去门口眺望。这一日傍晚时分,少年终于出现,何生大喜,邀他入屋,命童儿摆上酒席。问其姓名,少年说“姓黄,排行第九,年少无名。”何生问“为什么经常看到你从门外经过?”九郎说“我母亲在外祖家,体弱多病,必须时常探望。”
    酒过数巡,九郎告辞欲行。何生捉臂挽留,关上门窗不放他走。九郎无可奈何,只得红着脸坐下,两人挑灯共语,九郎温和如处子。有时何生言语放肆,九郎则含羞面壁,不愿搭理。何生欲与他同床共寝,九郎不许。推辞说“我不习惯与旁人同睡。”何生再三强求,九郎不得以,解下外衣,着裤卧于床上。何生熄灭烛火,紧挨着九郎磨磨蹭蹭,伸臂将他搂入怀中,意图欢好,九郎怒道:“我以公子为风雅之士,故与你流连,可是观其行为,同性狎昵,简直连禽兽都不如。”恨恨爬起,自顾去了,何生怅然瞧着窗外星辰荧荧,唉声叹气。
    自九郎离去,何生担心他不再相见,每日里痴痴发呆,思念少年,望穿北斗。过了数日,九郎才肯现身,何生大喜,上前致歉,强拉他入斋。两人坐下笑语闲聊,九郎神情自然,何生暗自庆幸他不念旧恶。过一会,何生解衣登,床,再次请求与九郎共枕,九郎说道:“缠绵之意,我已铭记在心。但是朋友相交,何必非要如此?”何生苦苦纠缠,但求一亲玉.肌,九郎无奈,只好同意。何生等他熟睡,暗中轻薄,九郎惊醒,披衣骤起,乘夜遁去。
    何生郁郁不乐,若有所失,废寝忘食,日渐憔悴。每日唯一之事,就是吩咐童儿去屋外等候九郎。这一日九郎从门前经过,童儿牵衣拉入屋中。九郎见何生面容清瘦,心中大骇,上前慰问。何生告以实情,泪水随着话语涔涔而落。九郎柔声细语,说道:“在下的意思,只因你我相爱,既无益于弟,又有害于兄,故不愿为之。可是你一意坚持,我还有什么好顾惜的?等你养好病,到时再说吧。”何生大悦,自九郎去后病情颇有起色,数日内便即康复。不久后九郎果然如约而至,两人宽衣上床,两相缱绻。
    事毕,九郎说道:“今晚勉强顺从你,此事不可习以为常。”又道:“我想求你一件事,希望帮忙。”何生道:“说吧,什么事?”九郎道:“我母亲患有心痛,只有太医齐野王之先天丹能够治疗。你与齐太医素来交好,请替我求几枚药丸。”何生点头答应,入城求药,第二天交给九郎。九郎大喜,连连称谢。何生又欲与他苟合,九郎摇头道:“勿相纠缠。待我为你另寻一位佳人,胜过我万倍。”何生问“是谁?”九郎道:“我有一位表妹,美艳无伦。你若愿意,我去替你说媒。”何生微笑不答,九郎怀药离去。
    三日后,九郎再来,仍然开口求药,何生恨他几日不肯出现,言辞中不免诸多讥讽。九郎道:“我本不忍害你,既然你执迷不悟,请不要后悔。”自此之后,两人夜夜欢好。九郎每隔三日必请何生求一次药,齐太医甚是奇怪,跟何生说:“我的丹药极为灵验,三帖药方便能根治顽疾,都这么久了,你的病还没好吗?”说话间一次性裹了三包药丸给他。目视何生,说道:“我看你神色黯然,莫非有病?”何生道:“没有。”齐太医替他把脉,惊道:“君有鬼脉,病在少阴,如果再不注意,命不久矣。”
    何生归去后跟九郎提起此事,九郎赞道:“齐野王真是良医,我其实是狐妖,咱们不能再交往了,否则会害了你。”何生并不相信,又担心九郎不再与自己见面,所以只拿出部分药丸给他。两人继续厮混,过了没多久,何生果然病倒。齐太医给他诊治,说道:“当初你不听忠告,如今魂魄离体,回天乏术,我也无能为力了。”九郎每天都来书斋探望何生,叹气道:“不听吾言,果至于此。”
    未几,何生死去,九郎痛哭而回。
    在此之前,县城中有一位太史,少年时与何生同学,十七岁官拜翰林。其时朝政腐败,贪官秦藩大权独揽,无人敢与之为敌。太史上书弹劾秦藩罪状,反被罢官。秦藩与太史势不两立,念念不忘干掉仇敌。恰好太史年少时曾与一位叛王交往过密,这件把柄落到秦藩手中,太史自知性命难保,索性自杀,夫人亦上吊而死。
    太史死后,隔了一宿忽然苏醒,口中叫道:“我是何子萧。”家人反复询问,太史口中所言,全是何家之事,原来他已被何生借尸还魂。
    何生复活后,出门狂奔,回到旧宅。这件事情很快便传入秦藩耳中,以为太史诈死避祸,一心欲置他于死地。派人上门索要千两黄金,何生假装答允,心中忧闷欲绝。
    正烦恼间,九郎忽然造访,两人见面,悲喜交加。何生又想与九郎狎昵,九郎骂道:“你有三条命吗,就这么不怕死?”何生道:“生无乐趣,还不如就此死去,一了百了。”口中诉说冤苦。九郎皱眉沉思,半晌说道:“你我重聚,正该庆幸,怎能轻生?公子久旷单身,我表妹慧丽多谋,必能为你分忧。”何生道:“怎样才能见你表妹?”
    九郎道:“此事不难。明日我与表妹会从此地经过,你可以自称我大哥,我假装口渴上门讨水,带着表妹一同入屋,到时你相机行事,一见到我眨眼,口中便叫‘驴跑了’,我自有主张。”两人定好计策,九郎告辞而别。
    次日晌午,九郎与表妹果然从门外经过,何生拱手打招呼,三人絮絮交谈,何生侧目打量女郎,见她峨眉秀曼,美如仙子,心中大喜。九郎一声咳嗽,说道:“天气好热,有茶喝吗?”何生连忙点头“有,有。请进,请进。”
    九郎拉着表妹一起入屋,女郎面色迟疑,似乎不大愿意,九郎笑道:“三妹不用惊讶,这位何兄是我大哥,都是一家人,不用避嫌。”女郎闻言不再坚持,点了点头。九郎将毛驴系在屋外木桩上,三人迈步入室。
    何生奉上茶水,目视九郎,说道:“你上次跟我说的话,如果不能兑现,那我还是死了算了。”女郎性格聪明,见何生说话之时,目光有意无意瞥向自己,心中明了:他二人在算计我。离塌而起,轻声细语说道:“走吧。”
    何生急了,连忙叫道:“驴跑了。”九郎一跃而起,神色仓皇,讶然道:“哎呀,驴跑了,我出去看看。表妹,你先别走,等我回来。”快步而出,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屋中只剩下孤男寡女,何生一把将女子抱入怀中,强行与之交.欢。女子吓得脸色苍白,口中连声呼叫“九表哥,快救命。”但屋外寂寂,并无回音。女郎急得不行,软言求恳:“公子已经有老婆了,怎么不顾廉耻,跑来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何生笑道:“我没有妻室,至今还是孤家寡人。”女郎沉思不语,良久才道:“那你起个誓:纵使山河灭绝,绝不可以始乱终弃,我便从了你。”何生更不犹豫,当即手指苍天,发下誓言。女子不再抗拒,两人上床云雨。
    事毕,九郎归来,女子上当吃亏,对他恨极,神色恼怒。九郎劝道:“此乃何子萧,昔之名士,今之太史。与为兄素来交好,可以托付终身。就算舅母知道此事,也不会怪我。”
    说话间天色越来越暗,何生请女郎留下,女子担心姑母责怪,不愿过夜,九郎道:“娘亲那边不用担心,我去替你解释,尽管放心住下。”微微一笑,跨驴离去。
    女郎在何府住了数日,这一天门外一名妇女带着丫鬟路过,年约四十,神情意致,酷似三娘,何生喊女郎出来观看,原来是她母亲。
    妇人乍见女儿,十分奇怪,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三娘惭愧不能对答。何生邀请妇女入屋,跪拜在地,讲述缘由。妇女笑道:“九郎真是胡闹,仓促定下婚事,为什么不与我商量?”
    三娘下厨备饭,款待母亲,妇女吃了一顿饭,告辞离去。何生得娶佳人为妻,心中快意,但想起被秦藩敲诈千两黄金一事,又忍不住烦恼,成日皱起眉头,面带忧色。三娘问清楚原因,笑道:“此事不用担心,九表哥一人便可办妥。”何生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三娘道:“我听说秦藩好男色,而迷惑男子正是九表哥所长,由他出马,主动勾引秦藩,投其所好,怨可消,仇可报。”何生迟疑道:“就怕九郎不肯答允。”三娘道:“九表哥心肠最软,只需苦苦哀求,事无不成。”
    第二天九郎前来,何生跪地乞求相助,九郎惊道:“你我两世之交,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尽管开口,只要能够出力,决不推辞,何必如此见外?”何生大喜,将心中计谋和盘托出。九郎闻言,面有难色,三娘道:“我失身于相公,是谁造成的?如果相公被奸人害死,我怎么办?”九郎不得已,只好答应。
    三人依计行事,何生写信通知朋友王太史,请他帮忙对付秦藩,并介绍九郎给他认识。王太史会意,设宴招待秦藩,命九郎扮成女子,于酒席间作天魔舞,宛然美女。秦藩色心泛滥,当即跟王太史商量,欲以重金购买九郎,王太史装作沉吟为难,推辞一番,最终点头。
    秦藩大喜,当下带着九郎回府,昼夜与之欢好,至于原配妻妾,尽皆视若尘土。九郎颇得秦藩宠爱,饮食供给,奢华有如帝王,又赐予万两黄金。
    过了半年,秦藩抱病在床,九郎知他命不久矣,打点好金银细软,借口回家探亲,趁机逃之夭夭。
    没过多久,秦藩死去,九郎回到何生住处,出资新建豪宅,购置田地婢女,接母亲与三娘一家老小前来居住,人妖共处,亲如一家。
    九郎外出,车马仆从云集,百姓均不知他是狐妖。
    第一百零一回 西僧
    两僧自西域来,一赴五台,一赴泰山。自言经历火焰山,山体酷热,烟气熏腾,有如炉灶。若想过山,必于雨后行走,凝神专一,轻步慢走。若误碰山石,则飞焰腾灼。又经流沙河,河中有水晶山,峭壁直插天际,四面晶莹。又经一处关隘,隘口狭窄,仅容单车通行。关隘由二龙把守,口角互缠。欲过关隘,必先拜龙,龙许过,则口角张开。龙色白,鳞甲透明如水晶。僧言旅途历经十八寒暑,出发之时,原有十二人,至中国仅存二人。西土相传,中国有四大名山,一泰山,一华山,一五台,一落迦。相传山上遍地皆是黄金,观音,文殊住于山顶。若能到达四大名山,则化身为佛,长生不死。
    听其言语,知外人仰慕中华,与世人仰慕西土,并无二致。倘有西游人,与东渡者半途相遇,各述本土风情,必会相视失笑,不再有万里跋涉之心。
    第一百零二回 连锁
    杨于畏,居于泗水之滨,斋临旷野,墙外多古墓。夜晚秉烛读书,窗外风吹白杨,声如波涛,心中凄然,忽然间墙外有人吟诗“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帷。”反复吟诵,其声哀楚,细婉有如女子。杨于畏心中生疑,次日清晨去墙外查看,并无人迹,惟有紫带一条遗落荆棘丛中。杨于畏拾起紫带,放置窗上。是夜二更时分,屋外吟诗声又起,杨于喂移椅登望,吟诵声顿时停止,心中恍然大悟,知道女子是鬼,但听她作诗,才气不俗,心中爱慕。
    次夜,杨于畏伏于墙头窥伺,一更天末,一名女子姗姗自草丛走出,手扶小树,低头哀吟。杨于畏轻轻咳嗽,女子惊觉,身入荒草而没。自此后,杨于畏经常窥伺墙下,这一晚听女子吟诗完毕,隔墙替她续上末尾两句“幽情苦绪何人见?翠袖单寒月上时。”良久良久,窗外寂然,杨于畏怅然入室。
    刚坐下,忽见丽人自外而来,敛衽行礼,说道:“原来公子是风雅之士,我不该老躲避你。”杨于畏大喜,拉着女子入座。观其容貌,瘦怯凝寒,弱不胜衣,问道:“小姐故乡何处,为什么长期漂泊在外?”女子道:“妾陇西人,随父亲迁徙至此。十七岁暴病而亡,至今已二十余年。九泉荒野,孤单寂寞。适才所吟诗词,是我自己所写,聊以寄托幽恨,只是才思有限,苦苦思索不得下文,幸亏公子替我续上,贱妾感激不尽。”
    杨于畏欲与之交.欢,女子摇头道:“阴间鬼魂不比生人,如与男子欢好,必损其阳寿,贱妾不忍祸害公子。”杨于畏闻言乃止,戏以双手抚摸女子胸口,似鸡头之肉,饱满滑腻,宛若处子。又欲观赏女子秀足,女子俯首笑道:“狂生太罗嗦了。”杨于畏握住女子脚踝,轻轻把玩,女子脚穿月白色锦袜,一脚系着一缕彩线,另一脚系着一条紫带。
    杨于畏问“为什么不两边都系紫带?”女子道:“昨晚因躲避公子,仓促间弄丢了一根紫带,不知遗落何处。”杨于畏笑道:“我替你换一根好了。”走到窗边,取下紫带递给女子。女子惊问道:“哪里来的?”杨于畏道:“不就是你弄丢的那根?被我捡到罢了。”女子微笑不语,俯身解下彩线,换上紫带重新系好,翻阅桌上书籍,见到一本《连昌宫词》,感慨道:“贱妾生前最爱此书,如今重新拜读,恍如一梦。”
    两人谈论诗文,女子慧黠可爱,杨于畏喜不自禁,剪烛西窗,如逢良友。自此每夜只要杨于畏吟诗,女子转眼便至。私下里嘱咐他“你我相交一事,勿要泄露。贱妾自幼胆怯,恐为恶客侵犯。”杨于畏诺诺答应。两人欢同鱼水,虽无肌肤之亲,但友情之深,胜过夫妻闺房画眉。
    女子常于灯下替杨于畏抄书,字迹端媚。又自选百首宫词,一一录诵,赠予书生。她性格温婉,博学多才,杨于畏买来棋枰琵琶,每夜向佳人请教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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