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笑了笑,也没再多说,今天他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多了,心智也斗得太狠了,已经在没有力气应付叶慎之,于是上了马车便往里面一靠,闭上了眼睛。叶慎之随后上车,见容昭这样也没敢多说,忙从旁边拿了个蒲扇开始给他轻轻地扇风。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的回容府,容昭便在车里默默地想了一路。叶慎之还以为他累得睡着了,却哪里知道他被刚知道的一些事情给压得喘不过气来,闭上眼睛便是皇上的那别有用心的笑和德妃娘娘淡定自若的眼神。
    想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又忽然想起赵沐,于是容昭越发的感慨,有这样的爹又有这样的娘,赵沐如今对自己还能一片赤诚真是很不容易。
    “世子爷,醒醒了,咱到家了!”叶慎之轻声唤道。
    容昭又等他喊了两遍才缓缓地睁开眼睛,疲惫的打了个哈欠,说道:“这么快就到了?”
    “您睡着了。”叶慎之笑呵呵的说道。
    “太累了,没日没夜的赶路,简直是要命了!”容昭说着,伸手扶着叶慎之的手臂起身下车。
    车前,盛穹,梅若,紫姬等人已经在等着,见容昭一下来,紫姬和梅若忙上前去一边一个搀扶着容昭。
    “公子,陛下没为难您吧?”梅若担心的问。
    “傻丫头,你家公子我立了大功,皇上只有奖赏,怎么会为难?”容昭笑着捏了捏梅若的脸颊,蹒跚着脚步进了府门——没办法,在车上坐得太久没动弹,腿都酸麻了。
    进了家门,首先要去给母亲大人请安,容昭就算再不喜欢叶氏也不能坏了这个规矩。
    叶氏在前厅等着他,见他安然回来,叶氏高兴地不得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去那种生死一线的地方,说不担心那是假的。
    “我的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娘都快担心死了!”叶氏看着容昭消瘦的面容,眼圈泛红,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虽然经常见她哭,然而历经生死见了灾区那些买儿卖女为求生路的父母之后容昭还是有点感动,因撇开视线说道:“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你哭什么?”
    “你还说呢!梅若都跟我说了,病得那么厉害也不吭声,一个人在那种地方扛着……”叶氏一说这话,眼泪更如断线的珍珠,再也止不住。
    容昭无奈,只好仰着脖子喊道:“好啦!有什么吃的没?中午跟皇上一起吃饭,什么都没吃到,这会儿都要饿晕啦!”
    “有,有!早早地就给你预备了爱吃的饭菜。”叶氏忙拿了帕子擦着眼泪,转头吩咐梅若:“还不快叫人摆饭?”
    “已经吩咐下去了,公子还是先洗把脸吧。”梅若说着,转身去小丫鬟手里接过洗脸盆送到容昭面前。
    容昭洗了脸坐下来吃饭,叶氏便坐在他对面给他夹菜,一会儿说吃这个,一会儿说尝尝那个,容昭碗里的饭菜就一直不见少。
    再生以来记忆之中,容昭都没觉得叶氏什么时候有今天这般慈爱体贴,心里原本酝酿的一翻质问也暂时压了下去,又好奇梅若究竟是怎么跟她说的,竟把人给吓唬成了这样。
    吃饱喝足,容昭又长长的舒了口气,说道:“我累了,你们不管有什么事情,能不能等我先睡一觉再说?”
    “可是……”叶氏想说皇上密旨自己去西凉的事情,她想让容昭跟她一起回去,一来是带着儿子回家自然心里刚踏实,二来她的儿子如今建功立业,凭着自己的本事在这上京城争得一席之地,她怎么也要带回去好好地显摆一下,顺便气一气老对手临阳郡主赵凝。
    这番心思容昭又怎么能不知道?然而此时他已经没心思多说,只微微皱着眉头低低的叫了一声:“娘!”
    “好吧好吧!”叶氏顿时心软,忙点头说道,“你去睡,你好好地睡一觉,天大的事情都等你睡好了再说。”
    容昭点了点头,转身带着梅若和紫姬回自己的小院去睡觉,叶氏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幽幽一叹,对旁边的叶慎之说道:“这孩子出门这些日子,回来像是变了个人。”
    叶慎之忙附和道:“夫人说的是,世子爷历练了这番,算是长大了,也懂事了。没了之前的孩子气。”
    “不是,是他一直都很成熟,自从那年大病一场好了之后,就不怎么亲近我,见了我也总是太太长太太短的,眼里嘴里都是冰冷疏离,多少年了都没叫过我一声‘娘’!今儿他这么一叫,我这心里怎么就这么难受呢。”叶氏说着,又低头擦眼泪。
    “妹妹莫要伤心了。这是好事儿啊!世子爷大了,还做出这番事业来,又愿意跟你亲近。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啊!”叶慎之又劝道。
    然而叶氏的思绪一下子都涌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的叨念着:“这些年,悦儿总是说我亏欠了这孩子。其实我心里知道,我一看见他就想起这孩子原本是一对儿龙凤的!我这心里就跟有锥子扎一样。我总是不敢跟他多说什么,也不敢常跟他在一起。便放任他去外面跟那些粗人混在一起,他心里恨我也是应该的。”
    “如今好了,妹妹的苦日子算是到头了!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可别伤心了。”叶慎之忙劝道。
    ☆、第二十六回,花前
    “那夫人回西凉的事情,晚上跟世子爷说吧?”叶慎之见叶氏不哭了,也就不敢叫妹妹了。
    “等他睡醒了就跟他说。”
    “那我先去准备路上用的东西了,别到时候启程的日子定下来再手忙脚乱的。”
    叶氏想起皇上的密旨,忙道:“有劳兄长了,日子也就这几天,等昭儿缓过劲儿来就得走,有些事情可等不得呢。”
    “行,夫人放心,我这就去了。”叶慎之欠了欠身,告辞离去。
    叶氏看着叶慎之离去,又一个人回房去坐着闷想了一会儿心事,眼看着天色要黑了方打发人去瞧瞧容昭可睡醒了。这边还没想好晚饭要吃什么,忽然又有睿王府的管事娘子来了,说是王爷有东西送给容大人。叶氏客客气气的接待了,又留人吃晚饭,睿王府的管事媳妇忙笑道:“我们王爷还有几句话要给容大人说,不知道可否方便?”
    叶氏为难的说道:“他一回来就去睡了,只说任何事情都不许去吵他,这会功夫只怕还没醒呢。你若是想要亲自跟他说呢,就留下来用晚饭,看他什么时候睡醒。”
    管家娘子笑道:“多谢夫人好意,时候也不早了,我们王爷等着回话儿,就是王爷想问问容大人什么时候得空,要在王府里给他和卫侯爷,顾公子,谢公子四个人准备一个小小的接风宴。”
    叶氏对睿王的意思心知肚明,满心都不愿意容昭跟睿王有更多的瓜葛,然而他是王爷,自己也不好驳他的颜面,更何况此事做的冠冕堂皇,还有卫侯,顾谢两家的公子也在,于是只好说道:“那等他醒了我问问他,问明白了叫人去王府送个信儿,你看可好?”
    “好,那就依夫人所言。奴才告退了。”管事娘子礼貌的朝着叶氏福了福身。
    “劳烦娘子回去替我们家昭儿向王爷道谢,多谢他费心了。”叶氏忙吩咐门口的仆妇:“替我好生送这位娘子。”
    *
    容昭这一觉睡得很沉,连一个梦都没有做,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方才醒来。醒来的时候神情还有点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公子醒啦!这一觉睡得可真长。”梅若把床帐撩起来用银钩勾住,又转身去给容昭端洗脸水。
    容昭看着舒适精致的屋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叹道:“好久没睡这么舒服的觉了。”
    “公子饿了吧,先洗把脸赶紧的吃早饭了。”梅若递过湿手巾给容昭擦脸。
    容昭擦了擦脸,又问:“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我?”
    “昨儿下午睿王爷派人来说要给公子和卫侯爷,还有顾公子谢公子接风洗尘。”梅若一边说着,一边伺候容昭把衣裳穿好,又扶着他去梳妆台前把他散乱的发髻打开,重新梳理好绾成独髻用一根碧玉簪别住。
    “好了,快点把吃的拿上来,我真的要饿死了。”容昭催促道。
    “是。”梅若忙转身招呼门外的人传饭。
    早饭还没到,叶氏先到了。
    容昭便站起身来简单的请了个安,问叶氏:“睿王府的人来怎么说?”
    “睿王爷打发人来说要给你接风洗尘,可是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今早动身,以为娘的意思你跟睿王说一说,这接风宴就算了吧?”叶氏完全是一副商量的口气跟容昭说话。
    容昭轻笑道:“您说的是信中的事情吗?我正要说这事儿呢,昨儿在宫里见到德妃娘娘,她已经答应了不让我离开上京城。您回西凉城我就不跟着了,不过我会跟卫承借用一队精悍护卫把您安安全全的送回去的。”
    “你不跟我回去?这怎么行呢,皇上明明是说让你跟我一起回去啊。德妃娘娘哪里有权利更改陛下说的话?”叶氏纳闷的说道。
    “有没有权利我也说不好,总之您等过今天再说吧。睿王那边的接风宴不好推过,毕竟当初我去赈灾也是他向陛下推荐的。现如今说什么避嫌的话也太过牵强,这上京城内但凡不是个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我是绑在睿王这条船上的人。”容昭淡淡的说道。
    “那就等过今天再说吧。”叶氏转头看见丫鬟抬了一个小炕桌进来,便道:“你先吃饭,吃过饭到前面来找我,我还有事问你。”
    容昭起身说道:“您说的可是药的事情?如果是这件事情的话现如今我说了不算了。昨儿在宫里,皇上已经明说让御药房参与这种治疗疫病的特效药的提炼制作,从现在起,这药不是我的,是朝廷的。所以如果你们想借这个机会发财,还是找御药房的人去疏通吧。”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叶氏纳闷的说道。
    容昭轻笑道:“您也不想想,皇上怎么可能任由这样的药落到普通商人的手里?若是有人利用此事做对朝廷不利的事情?可要如何收拾残局?”
    叶氏顿时没了话说。容昭转身走去矮榻上坐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小包子整个放到嘴里大口的嚼着。叶氏回头看了他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走了。
    正如容昭所说,刚过午时,张万寿便来了。这位是皇上身边的总管大太监,叶氏自然不敢怠慢,忙请进正厅里奉茶。
    “不知公公此番前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叶氏笑问。
    “夫人果然是聪明人,咱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哪。”张万寿笑呵呵的说道:“皇上叫咱家来给夫人传个话,之前说好的回西京之事,您就不要带着容大人了。皇上另有重要的差事派给他。不过夫人放心,皇上会安排一队护卫以靖西候府府兵的名义保护夫人这一路上周全的。”
    不管心里多么的不如意,叶氏还是站起身来笑道:“臣妾在这谢过陛下的隆恩了。”说着,她便朝着皇宫的方向跪拜下去。
    张万寿等叶氏磕了三个头方道:“夫人请起吧,不知道动身的日子可定了吗?皇上那边可是为这事儿急的睡不着觉呢。”
    “那臣妾这就叫人准备一下,最迟后天启程。”叶氏说道。
    张万寿拱手说道:“如此,咱家就把这话回万岁爷了。明日晚上,宫中会有一队护卫来府上,听凭夫人调遣。咱家告辞。”
    “公公急着向陛下复命,臣妾也不好多留。”叶氏说着,朝着身旁的一个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便把一只宝蓝色缎子荷包双手送到张万寿面前。
    张万寿见了不由得眉开眼笑道:“瞧瞧夫人,回回都这么客气。”
    叶氏微笑道:“公公跟在陛下身边,什么好东西没有?这不过是妾身的一点小意思,公公别嫌弃就是给我们面子了。”
    “夫人这么说,咱家就不客气了。多谢夫人美意。”张万寿朝着叶氏拱了拱手,心满意足的走了。
    叶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的无影无踪之后脸上的笑意才渐渐地淡了下来。原本她是打算带着儿子回去气一气赵凝的,这回是不能够了。
    *
    对于叶氏的失落,容昭看在眼里也心知肚明,但是他不想多问多说,更不可能给她更多的安慰。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如意算盘付出一定的代价。而他自己现在也正在为不周全的行为付出代价。
    当初赈灾的时候就一心想着表现,想着扬眉吐气一把让那些人对自己彻底改观,却没想到自己历尽千难万苦换回来的还是被算计,原本是一种救人于极难的药,如今却成了皇朝收买和控制民心的工具。
    大家在各自的欢喜和郁闷中煎熬,直到最终想明白了主动放弃追逐,淡泊看世间。
    睿王府里修远堂后院的秋芙蓉终于开了花,粉粉白白,迎着微凉的风摇曳,仿佛容昭此时的心事。
    “之前不在京城的时候至少隔两三天都会有书信来,回来了倒好,半个月不见人影,所幸连只言片字都没有了。”赵沐接过宋嬷嬷递过来的一只装了葡萄的水晶碗,送到容昭面前。
    容昭低头看了看,皱眉道:“不想吃。”
    赵沐侧脸扫了一眼宋嬷嬷,宋嬷嬷无声的退了下去。
    “怎么了?谁又得罪你了?”赵沐用牙签挑了一颗葡萄送到容昭的嘴边,“尝尝吧,西番进贡来的,据说来的时候是五大车,到了京城便只剩下不到一车了,今儿一早母妃打发人送来的。”
    “从一堆烂葡萄里挑出来的几个好的,有什么好稀罕的。我不吃。”容昭毫不给面子的扭头躲开。
    “这是在为药的事情生气吗?”赵沐耐心的问。
    “你们家的人一个个都跟狼一样,见着喜欢的东西就扑上来抢。”容昭一脸的不痛快。
    “这可不能一概而论,我就不是这样的。”赵沐微笑着,看容昭的目光都是愉悦,不管他生气也好,开心也好,只要在自己面前摸得着抓得住就什么都好。
    容昭忽然回头打量了一下赵沐,嘲讽的笑道:“对,你不是狼,你是狐狸。你比狼更可恶!你倒是不抢,你只是狐假虎威在一旁算计。”
    “是吗?”赵沐轻笑着伸出手去从容昭的身后扶住他的肩膀,得意的笑道:“你知道吗,所有的动物之中我最喜欢的就是狐狸。”
    “……”容昭顿时无语,这人看上去是个俊俏儒雅之人,实际上脸皮厚的很。
    “知道为什么嘛?”赵沐又问。
    容昭伸手把肩上的两只爪子打下去,哼道:“像你这种厚脸皮的人对待事物是什么标准,我怎么知道。”
    赵沐也不生气,所幸展开手臂把容昭拥进怀里,叹道:“都说老虎是兽中之王,可是它却太刚硬。狐狸略施小计便能让它为自己打天下,还有,狐狸长得好看啊!比老虎好看百倍有余,不但聪明伶俐,冬天还可以抱在怀里取暖。你看看百兽之中记长得好看又有如此智计的,除了狐狸还有什么?”
    容昭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你还别说,这还真是跟你很像。”
    赵沐低头,他耳边轻轻一吻,小声问:“可是,你不觉得你比我更像吗?”
    “走开!”容昭一时酥麻了半边身子,因而用胳膊肘轻轻地捣了一下身后的人,恼羞的低声骂道:“这随时发骚的本事也只有你才会。”
    “额……好痛!”赵沐微微弯了腰低声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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