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蝶:爽快!
    在二楼早早有人等候了,二楼是小型的舞池,因为此时没有舞女坐台,没有开灯,幽幽暗暗的光线里,两个论外貌和气质俱是出类拔萃的男人靠在拉杆上饮酒,他们所站的地方能俯视整个一楼的情况。
    陈粤明懒洋洋地将高脚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眼神往楼下的方向暗示,暧昧地道:“莉丽,这届百乐门的选美皇后,可是厉害?”
    霍丞看着那个从舞池上走下来的妙曼身影,食指摩挲下唇,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看着床上功夫应该厉害。”
    又似带欣赏地点点头,“难怪你这铁公鸡舍得砸钱捧她。”
    陈粤明脸上的笑一僵,这厮官僚出身的家境,从小接受军事化的训练,说话却总是和大街上的流氓没两样,又偏偏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的粗鲁。“我对她产生不了兴趣。”
    “陈先生什么时候这么挑剔了?”霍丞视线随意地扫视楼下,他五官十分立体,棱角分明,眼睛轮廓很深,不言苟笑时,眼神冰冷冷的,给人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即便是他外貌出众,身材挺拔,也极少有女人接近,只敢把欣赏默默埋在心底罢了。
    陈粤明把手中的酒杯已经换成一根细长的香烟,吐云吐雾地笑道,“霍先生不也二十四年来守身如玉,迟迟不肯将就么。”
    好似一语戳中霍丞的心思,霍丞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也不知是什么人值得你找三年,只差没翻遍整个西北,”陈粤明将烟头碾灭在烟火缸里,他并没有取笑霍丞的意思,事实上有些敬佩,对方这般从人血里踏出一条路的人,竟会因为一个素未平生的女子心软成灾。
    若不是他的生意也在西北遍布,能有不少西北的消息,按霍丞的品性和家世,他们估计永远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陈粤明把搭在胳膊上的西服外套穿上,低头系纽扣,“收工了我要请季导演吃饭,霍先生要不赏个脸一起?”
    迟迟没有听到霍丞的回复,他抬起头看,霍丞依旧安静地站着,然尔全身上下的肌肉却仿佛蓄着力气,好似下一秒就要冲到楼下,而他脸上的表情也是复杂难辨,有欣喜,有震惊,还有一些悲伤……
    悲伤?陈粤明为自己一闪而过的形容觉得好笑,霍丞这铁石心肠的人会有这种情绪,不过他先是顺着霍丞的目光往楼下的舞台上看,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唯一的不同只是台上的女子——
    暴露在外面的长腿肌肤如玉,红色的裹身短裙包裹着挺翘的臀部,偏瘦的身材意外地有料,但这又如何,直到陈粤明看到那女子青涩的眉眼、似水雾朦胧的山黛,恍然想起似乎在哪见过。
    是了,霍丞书房里挂着的一副西洋油画,画上的女子不正是此人么,当初他还觉得吃惊,霍丞的西洋画向来画鹿像马,唯有这女子画出神韵,处处逼真。
    不等他再次开口,霍丞一个扭头的动作,暗处的一位下属大步跑过来,军靴啪地一声立正,行礼。
    霍丞嘱咐完,挥手让下属去办事,他无声地冷笑,这一次哪怕是追到阴间地府,他必得得到她。
    ……
    一曲唱完,宁蝶忐忑不安地走下来,还好她只是个不重要的配角,没多少人对她特别关注,季导演为鼓励新人,甚至夸了她一句音色不错,还顺便提点她,下次得唱个时下受欢迎些的曲子。
    宁蝶脸一红,连忙地应了。
    回到后台去,她没由来升起不安的情绪,那股压印的感受一阵阵涌来,她匆匆地卸完妆换上自己的衣裳,打算直接回家,担心是不是月事来了引起心理反应。
    百乐门里的女大班突然走了进来,好几个女生看到她手里大棒的玫瑰花束,纷纷惊呼,以为又是哪个富家公子送给莉丽的大手笔。
    “就放那边吧。”在对镜拆耳环的莉丽头也不回地道。
    大班堆笑道:“皇后,这是霍先生送给宁蝶小姐的礼物。请问谁是宁蝶小姐?”
    宁蝶站在旁边一愣,自己并不认识什么霍先生啊,她接过花束,很香,香得刺鼻。在旁人的围观里,她尴尬地道,“谢谢,我先回去了。”
    说着就要打开门。
    这时又有人进来,这一次是季导演身边的女助理,高声问:“谁是宁蝶小姐?”
    宁蝶“啊”了一下,那女助理道:“今日霍先生请大家到妙云酒店吃饭,特别嘱咐定要宁蝶小姐到场。”
    这霍先生谁啊?大家纷纷疑惑。
    但是连季导演都给面子,必是个人物吧。
    莉丽不由地多看宁蝶一眼,确实是个好姿色,不怪她刚来便抢了这么多风头。
    ☆、第4章 晚宴
    宁蝶稀里糊涂地跟着大队伍到妙云饭店。
    原本她是该步行去的,而她刚出门,车辆早备好了,说是霍先生有请。
    这霍先生何许人哉,吊足胃口。
    妙云饭店是洋人开的西式酒店,一楼二楼都是接待吃饭的地方,三楼和四楼就是贵宾包厢了,今日霍先生包场,剧组的人都已来齐,香槟酒宴觥筹交错,宁蝶还未融入气氛就被女服务生领到三楼。
    地上的云纹大理石好看得紧,走廊上的吊灯一个个好似硕大的水晶,像盛在玻璃杯里的美酒,熏开迷离之色。
    肚子开始难受,仔细算算这两天确实是月事的日子。宁蝶暗道不好。
    服务生把包厢的门擅自打开,她盯着烫金的门牌号看了一眼,305。
    她最讨厌的三个数字聚齐了。
    包厢是一个房间,桌子椅子都是西式的风格,庄重的棕色,房门推开是扑鼻的烟香味。
    男人站在窗前抽洋烟,一身漆黑的西服整洁,不见多余的褶子,发式是左分的西装头,头发往后梳拢,待男人转过身来,宁蝶微愣。
    西南的报上时常会出现这个人,陈粤明先生,巨商之子,西南经济发展的风向标。
    宁蝶礼貌地弯腰道:“陈先生您好。”
    陈粤明颔首致意,算是招呼了,对于宁蝶认出他并不感到奇怪,他把烟碾灭,双手插兜,眉宇里自带淡漠,“我有个朋友想见你。”
    说着,外面是军靴“碰碰”的步伐声调,军队没有进来房间,而是封锁走廊。
    霍丞以一种不可一世的姿态,身上军装夺目,迈开欣长的腿,直截了当地闯入宁蝶的视线。
    薄唇一启:“宁小姐你好,初次见面。”
    万万没想到霍先生是霍丞。
    宁蝶呆愣在原地,心情复杂,按照上一世的记忆,这个年纪的霍丞,还是一无所有的青年。
    原以为这一生只要她愿意,她永远都不会见到这个负心人。
    陈粤明抿唇,像是在克制笑意,道:“不打扰两位,陈某告辞。”
    若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霍丞那还了得,宁蝶抬脚就道:“我还有其他要紧事,先走了。”
    豁然胳膊被人拉住,霍丞埋头在她颈肩,温热的气息倾吐在她露出的脖子上,“宁小姐,既然来了,何不陪在下饮酒一杯。”
    说完,他的唇不忘轻轻摩擦过她的侧脸。
    一股电流漫上宁蝶的四肢百骸,她颤抖着身子,浑身发冷。
    极力掩饰自己的异样,她装作和霍丞初见,态度疏离,“抱歉先生,我身体不适,必得要先回去。”
    她说完挣扎开他的桎浩,迈出房间一步,门外的军队立即将□□端起来,处于戒备状态,显然是不会放她离开。
    “宁小姐,”霍丞摘下军帽,拍去帽子边缘不存在的灰尘,“一杯酒而已,何必闹得大家不愉快。”
    这已经不是商量的口吻。
    宁蝶只得不甘心地留下,左右一会,房间的餐桌上饭菜布置好了,七分熟的牛排加各式的沙拉和点心,白餐布上有绣玫瑰花的暗纹。
    他们各占桌边的一端,中间隔着长花瓶里的百合花束,还有两支盛了蜡烛的银烛台,在隐隐绰绰的火苗光里,霍丞熟练地将牛排切成零碎的方块,他垂头认真时,脸部线条是流畅的弧线,卸去不少冷硬,然后他绕过桌子,走到宁蝶的身边弯下身,把手中的碟子放下,“吃完这份我来教你。”
    宁蝶僵硬地停住使用银刀的动作,她切牛排不甚熟练,幸有和林莱玉学过,不至于是完全的新手,可还是被霍丞嫌弃了。
    “不……不用。”她涨红脸,有些难堪,也抵触霍丞的靠近。
    霍丞笑了笑,眼底是深沉的阴兀,他自然感受出她的抵触,不顾宁蝶的反抗,他直接从背后拥住她,双手覆盖在她的手上,强迫性地教她如何掌握切牛排力度,语气却是温柔至极,“别动,先学握刀的姿势。”
    属于男人的野性气息将宁蝶包围,她的挣扎在绝对的强势面前简直是不自量力。
    苦熬着结束学习,深秋的天,宁蝶背后竟出一身的汗。
    似是对学果很满意,霍丞不再为难她,食指拂去她娇唇边的油渍,他坐回自己的位置,绅士地问:“宁小姐家住在何处?”
    宁蝶本想沉默,但她眼珠子一转,脱口随意报出一个地名。
    “外面下雨了。”霍丞道。
    宁蝶扭头去看窗外,细细的雨丝从玻璃窗上一缕缕滑下,模糊了外面的缤纷世界。
    这雨来得没有任何预兆。
    “不如我开车送宁小姐回家。”霍丞压低帽檐,声音低淳诱人。
    宁蝶话一噎,她这一世不想和霍丞扯上任何瓜葛,住处她肯定要保密。
    何况他送她回家,光是应付苏梅都是件费力事。
    她今年虚岁十九了,在旧家族里已是大龄待嫁的女子,即便是学校新式教育普及,她这个年纪还未订婚的女子都是少数。
    苏梅没事总和李妈凑一起问她,学校可有心仪的人,又说隔壁哪家的姑娘前些天出嫁了云云。
    话里话外,俱是提醒她要做打算了。
    这节骨眼突然冒出一个男人送她回家,论外表和气度,霍丞无疑是人中龙凤。
    她少不了要应付苏梅的盘问。
    前一世她“冷”怕了,也许她对霍丞还有那么一些余情未了的意思,但那些年的境遇叫她注定不敢再爱上这个男人。
    她闭上眼,四姐宁筝的话句句戳中胸口。
    她无疑又恨着霍丞。
    “怎好叫先生相送,”她镇定下来,玉指抚摸石榴红的胸针,笑意里只有单纯的客套,垂眼睫毛轻颤,“看先生的气派和处境,自然是日理万机,能叨扰你一顿饭的工夫,宁蝶心里早过意不去。”
    一顿饭罢,霍丞整理军服的袖口,他的眼睛偏为狭长,比凤目更显风流,然尔他的眸子是冷的,在面相上性属凉薄,“宁小姐说的很对。”
    他倒丝毫不客套,“我确实很忙,这顿饭的补偿我以后会向宁小姐讨要。”
    曼斯条理地他喝上一盏红茶,目光时不时地拂过宁蝶。
    以后?宁蝶心下一笑,她不会让他们之间有以后。
    最后又半是强迫地霍丞逼她坐上车,看出她的脸色不大好,霍丞道:“宁小姐不必客气,我和你顺路,只送你到‘洋行’门口。”
    哪门子看出她是客气来着?她压根是拒绝,宁蝶只差碎霍丞一句脸皮太厚,不过听他说只送自己到半路,宁蝶松了一口气。
    车停在了洋行门前,天色晚了,华灯初上,淅淅沥沥的雨声不减窗外半分热闹。
    宁蝶推开车门要下去,胳膊被霍丞拉住,她误以为他要反悔,柳眉一竖就要发怒,霍丞先道:“宁小姐稍等。”
    说完,开车的司机打开车门下来,撑开一把黑色的雨伞在一旁恭候,霍丞随即下车了,接过伞叮嘱道,“我回来前看好她。”
    他步子迈得结实,踏着地上的积水,背影消失得很快。
    宁蝶无奈地等着,他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纸袋,雨势太大,他肩膀有一侧湿透了,脸颊上都有雨水,唯有纸袋上不见半点雨滴。
    “换上,”打开车门,他不容质疑地将纸袋按在宁蝶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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