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压根不承认:“我说什么了?我这是好心劝他!你们别好赖话不分。赶紧走吧,跟癞皮膏药似的!”
    艾米丽哪里肯罢休:“你必须给我爸道歉!快点!”
    对方一听就一句话:“神经病啊?”
    他其实心里应该也知道,那句话不怎么妥当,说完扭头就想走,艾米丽一把抓住了他,“你诅咒人不道歉,我跟你说我去告你,你不能走!”
    对方没想到艾米丽认死理,他一把就甩开了艾米丽,艾米丽根本就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本来没说话的胡广熙,一瞧女儿被推到了,哪里愿意,连忙上去跟他理论:“你怎么能打人呢?”
    对方也是烦了,直接一推胡广熙:“她先拽我的,神经病啊!”
    胡广熙都八十了,在外面坐了这么久,身体早就僵掉了,这么一推,他直接向后退了两步,就再也稳不住,一屁股坐了下去。
    这要摔了是要命的!
    艾米丽和后面的工人们都吓坏了,连忙大叫:“胡工!”“爸爸!”
    却瞧见有个人一下子滑跪在地上,愣是给他当了个垫子,胡广熙直接坐在了对方的身上,所有人松了口气,连忙往那边跑过去。
    艾米丽立刻问:“爸爸你没事吧。”
    胡广熙是真吓了一跳,不过更担心的是帮忙的人,他连忙伸出手:“我没事,把我拽起来,没压坏吧。”
    史佳林这才笑着说:“没事,我年轻力壮的,磕一下没事。”
    胡广熙点点头,就说:“没事就好,你别走,我等会得正式好好谢谢你,但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处理,我得去……”
    “老师!”
    胡广熙往后一看,却发现不知道何时,何熙居然来了。
    他不知道怎的,刚刚还义正辞严地跟人家理论,明明坐了几个小时他都没觉得怎么样,可偏偏在这时候,看见何熙的这一刻,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了。
    何熙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住他:“老师您没事吧,是不是哪里摔到了,我送你去医院吧。”
    胡广熙摇摇头,这才说:“我没事,是我的江城厂有事了,何熙啊,我三十岁回国,就一头扎在了江城厂,这一开始就是个什么都不是小厂子,我们一帮人天天研究,天天奋战,就为了做出柴油机来。我们多难啊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可我们没叫苦叫泪,三年,三年才攻克,我……他……他们怎么能说卖就卖了。”
    “你知道吗?我打听到了,说是合资,整个江城厂才折合了六百万人民币,这么大一个厂子,一年的利润都上百万,怎么可能才值六百万,他们这是把我们的厂子贱卖了啊。”
    “我们自己好不容易建设好的厂子,不能这么给人家。到时候,夏国还能剩下什么?”
    “何熙!”他紧紧抓着何熙的手,他的手粗糙而宽厚,磨的何熙的手背都疼,但这双手,是在江城厂车间中奋战过的,是江城厂的机器磨成这样的,他这个岁数没有多大力气,却使劲抓着,“何熙,老师没求过你什么事,你保下江城厂好不好?求求你!”
    何熙的眼泪都有些止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她不停地点头:“我保证,您放心就好,我干事儿您还是放心的吧。您不能在这里再冻着了,我瞧着医生一直在旁边,我让人送你去医院吧,会出事的。”
    胡广熙还想说什么,何熙从口袋里掏出了手绢,替他擦了擦眼睛,“老师啊,您不用说,我都知道,我保证,您信我。”
    胡广熙这才点点头。
    史佳林的朋友张医生早就到了,一直带着医务人员守在旁边,刚刚胡广熙摔到的时候他们也往这边冲,不过瞧着老爷子没事,就过来干预。
    如今何熙让开了,他们连忙抬着担架过来,将人拉医院去了,艾米丽也去了。
    何熙这才站起来,史佳林想安慰她,她摇摇头,狠狠地擦去了泪水:“没事,我去会会他们。”
    那个推人的人,显然推了后也有点害怕,不过瞧着胡广熙说了半天,却被拉到了医院去,又不愿意了。
    何熙过去的时候,正跟同事嘟囔呢:“明明没事,还去医院,这想讹诈谁呢,我就说这么大岁数还跑来阻拦这个,关他什么事啊,这不是想找个地方养老啊!?”
    他同事瞧见怒气冲冲地何熙,推他一下:“王磊,老头的家人过来了!”
    王磊就说:“来了我也不怕,讹诈这是,我告诉她,我也不是吓大的。”他说着回头,眼前一恍惚,就觉得一阵风过去,一个大巴掌就甩了过来,啪的一声,打在了冻僵的脸上,他先是麻木了,反应了一会儿那种丝丝的疼才透过来,让他记起来,自己被一个女人打了!
    他瞬间恼火了:“你打人?”
    何熙是真怒了,她的眼神都可以杀人,“打的就是你。数九寒天你推八十岁的老人,你这就是谋杀,作为家里人,我给你一巴掌不过分!”
    对方可不觉得自己没理:“是他先推我,再说了,谁让他挡着不走呢,我们大过年的跟他在这儿僵着,要不他们,我们早回去了。你是个女人我不跟你动手,我警告你们,赶紧走!”
    何熙直接问:“不走怎么样?你们负责人谁呀?”
    对方一听就说:“原来无赖下面养的一家子都是无赖!”
    这真是触动了何熙最难过的点,她一直觉得对不住胡广熙和艾米丽,他们在设备运输中担的风险最大,而且因为怕别人发现,这些钱开始都是艾米丽自己出的,她还赔上了自己经营多年的工厂。
    但偏偏,这些事是无法说出来的。
    何熙真想让大家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他们有多伟大,但是不可以,没法说。
    如果仅仅是这么平淡的过去,她可能只是心里难受,但现在被一个不知道什么王八蛋说胡广熙是无赖,她如何受得了!
    何熙直接就吼了一句:“你知道他是谁吗?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江城厂。你知道他干过什么吗?他做过多大贡献吗?没有他,夏国的汽车工业会是什么样子。你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外资就让你们跟哈巴狗一样欺负自己人!”
    这骂人是狗,王磊立刻不愿意了:“你说谁呢?”
    何熙直接说:“说的就是你们这群人,怎么着了,不让说啊,那就别做啊。”
    王磊直接就撸袖子了:“嗨你以为你是个女的我真不敢动手是不是?”
    他一有动作,史佳林就把何熙拽后面去了,直接说:“我是海州柴油机厂的副厂长史佳林,我要见你们领导。”
    对方可没想到,他们居然有身份,不过仔细看看,男的一副儒雅模样,精神十足,女的漂亮的惊人,身上的衣服显然很贵,最重要的是,这两人开车来的,车子就在旁边呢。
    王磊是真摸不准,就这僵持的时候,就听见有人说:“史厂长,你怎么来了这儿?”
    何熙这才注意到,他们吵架,没注意旁边已经来了两辆小车,说的人就是从第一辆车上下来的,而跟他一辆车下来的,则是顾孟平。
    后面那辆车下来的人,何熙似乎有点印象,在东粤的贸易会见过,她笃定,就是南江省商贸厅的人了。
    顾孟平立刻就想给何熙介绍一下,何熙却没搭理他,扭头问了史佳林:“你们认识?”
    史佳林点点头说:“这是南河省机械厅的方海建副厅长。”
    一听这名字,何熙就有数了,这是没见过面的熟人啊。何国强的老婆方美云的哥哥,就在南江省机械厅,应该就是这位。
    果不其然,史佳林接着介绍何熙:“这是晴天机械的老总何熙。”
    这名头一出,倒是旁边刚刚跟何熙吵架的王磊他们脸色立刻难看起来,本来以为那个男的就够厉害的了,毕竟海州柴油机厂接着ts1号的东风,这两年发展的非常快。
    哪里想到,旁边的那个女的,居然就是声名赫赫的何熙,长城汽车的老板!
    他这是惹了什么麻烦?
    倒是方海建仿佛没见过何熙似的,笑笑说:“久闻大名,没想到第一次和何总见面,是在这里。”
    说着,他伸出了手。
    何熙并没有伸手,而是淡淡地回答道:“我也没想到,我一来就瞧见你们的工作人员诅咒八十岁的老人过不了明年的春节,还将推到。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想不到,方厅长手下的人原来是这样的行事风格,我领教了。”
    她的话真是刺耳,不过方海建倒是没表现出什么,笑着说:“他的确做得不对,不过出发点是好的,毕竟合资是我们近期的重中之重,他也是想早日让江城厂的工人们过上好日子。我会批评他。再说,何总你不也还手了,打人可不对。”
    王磊一听,就重重呼出了一口气,这显然是领导保护他,何熙再厉害,不就是企业的老板呢,说话又不算数。
    何熙就笑了:“好日子也要让工人们自己觉得,而不是你们嘴巴里说说就是好日子了。工人的声音你们听不见吗?他们认为江城厂可以好好活着,不愿意被裁员。你们没有处理好这些问题,所谓的好日子永远不可能有。”
    这可是涉及到这次合资了,方海建笑眯眯地,不过话却硬了起来:“你说的这个很对,我们会注意的,不过何总,江城厂仿佛和晴天机械并没有什么关系,你还是用心做车吧,我记得樱花国的生产线已经落地,下半年就能试产了,你压力不小吧。”
    这不就是让她别多管闲事吗?
    何熙也笑了:“如果是原先,还真跟我没什么关系,不过现在就有点了,我听说这么大的江城厂作价六百万,这太合适了。与其跟不知道会不会经营成功的外资合作,不如跟我们晴天机械合作,肉烂在锅里,大家都高兴,您说是不是?”
    何熙这说法终于让方海建的表情不太一样了,他皱起了眉头:“你从哪里听说的,没有这回事儿。再说,也没有这个先例。”
    何熙笑:“怎么没有呢,东北齿轮厂我们就是这么合作的,如果您不相信,我可以打报告到部委,我相信张部长他们听说这事儿,一定会支持我的,毕竟,我们这么穷攒下这点家当也不容易。”
    这就是拉大锯扯大皮,但偏偏何熙和部委的关系密切是人尽皆知的,二手设备进口公司就是部委特别批给何熙的,后来还和东北齿轮厂合作,那也是第一家民营和国营合作的案例。
    方海建筹谋一下,笑着说,“你这么说我倒是也很动心,如果成了我也很欢迎,毕竟晴天机械也很优秀,引进来我们也很高兴,不过这事儿我们还需要开会商议一下,等开完会再给你答复吧。”
    他这就是推脱,到时候一拖三六五,何熙这边等着,那边就和外商签完合同了,何熙不干也没办法。
    何熙心里门清,笑着说:“好啊,那我等消息了。”然后何熙看了一眼后面的王磊,“那刚刚他推搡的事儿……”
    方海建笑着说:“都是工作,不过的确处理不太妥当,我们回头会批评的。”
    这意思太明显了,虽然口头上批评了但是不会处理。
    不过何熙没说什么,而是问:“那既然答应考虑一下我们晴天机械,是不是这就可以等一等,不用这么急吧?”
    方海建点点头:“那是自然。”说完,他就对王磊他们说:“行了,你们也下班吧,让工人师傅们也回去暖和暖和,大过年的,折腾这一趟,都受罪了。”
    王磊如今得到领导庇护,自然高兴的不得了,立刻过去跟那群还等着的工人们说让他们散了,方海建也说:“那下次见,希望是好消息。”
    何熙点点头,不过顾孟平倒是没走,他直接跟方海建说:“我和何熙是过去的同事,我们见面说两句。您不用等我,我自己回去。”
    方海建看他一眼,就离开了。
    等着没人了,顾孟平就很抱歉的说:“我的确打了电话,不过这事儿不是我们部门处理的,中间又有方海建,耽误了不少事,没帮上你忙。”
    何熙倒是不在意,“没事,你已经尽力了。”
    顾孟平自然明白何熙压根不是会上当的人,直接点名了说:“现在商务厅和机械厅都希望促成这项合作,江城厂的厂长葛红强也赞成。所以你要争取很麻烦,毕竟也得考虑江城厂本身的意见,你心里有数。”
    何熙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我要去趟医院,看看我老师,就不跟你多说了,真不好意思将你从京城折腾到这里。”
    顾孟平其实想说你不用和我客气的,不过瞧见了何熙身后的史佳林,他就没吭声,苦涩的笑笑,“那再见。”
    等着上了车,史佳林还问他,“你要是真想和江城厂合作,恐怕挺麻烦。方海建不会让你干成的,那可是他们方家的大本营,你要是成了新厂长,那方美云和何芳菲不得天天对你低头。”
    史佳林天天往李家跑,李家人这两年都不拿他当外人,当年的事儿没少受,他就在这个系统里,方家有什么人已经摸的门清了。
    何国强从东方红小汽车后连工作都没了,原先他还想意气风发干大事,但现在就缩在江城厂的家属楼里,靠着老婆孩子的工资过日子。
    方海建还挺顾家的,尤其是方老爷子疼闺女,他肯定要为方美云他们着想。
    何熙倒是不在意:“邪不胜正,我希望他手脚干净,他要是不干净,正好一块收拾。”
    等着到了医院,胡广熙已经检查完了,这会儿躺在病床上,毕竟是八十岁的老人了,这么折腾了大半天,也是够累的,已经睡着了。
    艾米丽见了他们就说:“医生说观察两天,先不让出院。”
    这也是正常的,何熙点头说:“那你照顾吧,别的事儿交给我。”
    艾米丽点点头又说:“不过你太为难就算了,爸爸路上就后悔了,说你和柴油机厂完全是不同的路线,不该要求做这些。让我跟你说,不行就算了。”
    何熙心里温暖,笑着说:“本来江城汽车厂来找我,我因为产量不足犹豫,收购个江城厂倒是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熟练工人培训一下都是可用的,也可以保留江城牌。”
    当然何熙没说的是,在她心里,拿下江城厂也是早就想过的。
    这个地方,是何国强、方美云和何芳菲,乃至方家一家子趾高气昂的基石,是李红梅和何晴晴悲剧的发生地,
    拿下这里也算是为李红梅和何晴晴出口气吧。
    不过,想要和一个国营厂合作,那是十分不容易的,何熙一边照顾胡广熙,一边让人准备详实的资料,这一天,已经赶来的伍永城突然进来跟何熙说:“找到王磊住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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