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种紧迫感,时间是不多的,他得赶紧查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有做过什么。
    鹿琼也没法再劝,就说了乡试的事,白九毫不害怕:“我去书铺买些书来看,你放心,考进士我不敢有十成的把握,举人还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
    鹿琼也算开书铺的,同行不好进别人家铺子,只好白九一个人去,他这天提了一摞书回铺子里,脸色古怪。
    “琼娘,你可知道我听到了什么?”
    正在工坊里盯新雕版的鹿琼抬头。
    白九道:“他们找了书生,要来砸场子。”
    “砸场子?”鹿琼愕然。
    而下句话一出口,鹿琼终于知道了白九脸色古怪的原因了。
    “请的书生,自称是江南的才子,师承一代名儒谢让。”
    谢让之名,海内外无人不知,他人虽然被牵连死在要案里,但谢让一脉从未断绝,弟子众多,他自己也是被诸位朝臣叹一句可惜的。
    但要论起师承,能和面前的谢嘉鹿相比较的,除了那位刚刚上任的转运使胡善龙胡大人,也没几个人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啼笑皆非,就听见门口有人大声吆喝道:“掌柜呢?你家书是什么玩意儿!”
    第45章 我想一直陪着你的
    这一声可谓是石破天惊, 瞬间商市里一堆无所事事的伙计掌柜都围了过来。
    小鹿掌柜的蒙书铺子生意这样好,你要说别人不眼馋那是肯定不可能的,但蒙书生意普通商户也做不来, 蒙书铺子后面还有于知府撑腰,因此这些天一直相安无事。
    但时间长了,自有其余书铺就开始犯嘀咕,觉得小鹿掌柜不会来事, 也不知道和人分一份羹。
    就不知道带着他们一起做么?
    你背后有知府不假,我们背后也不是没人啊。
    凡是独一份的生意, 总是招人眼红的。
    因此, 他们就打算做局, 弄倒蒙书铺子,接手里面的工人和画师——老商户们看来,画师肯定是另有其人的, 于大人的女儿只是来分羹而已。
    至于断句读,做释义的精妙,就不是这群掌柜看得出来的——随便找个秀才,不是都能做到么?
    谁知道还没动手,转运使大人就来了,不但来, 还连连夸赞了鹿琼的铺子。
    那就暂且收手吧。
    可最近蒙书铺子实在太红火,其他书铺掌柜受不了,又怕转运使大人刚夸过,他们就去动蒙书铺子,惹了大人物生气就不好了。
    他们便找人去问了上面的东家。
    其中有个胡员外,大儿子中了进士,进士听说了以后很不在意:“胡善龙胡大人是清流直臣, 爱惜官声,他夸巧思,那你们就别骂巧思,你们别指着说他改的不好,动商铺掌柜胡大人是不会出手的。”
    有了这句话,书铺掌柜们摩拳擦掌,算是安了心。
    但鹿家的蒙书铺子已经打出了招牌,别家也不是没仿过,但孩子都不喜欢——如果孩子也喜欢他们家的,也不用想办法弄倒鹿琼的铺子了。
    虽然看不出来自己问题在哪,但隔壁商市的几个书铺掌柜还是想了个主意。
    我们做不好,还不能把你名声搞臭?
    他们要聘书生说鹿掌柜的书有问题。
    当然,这肯定不能是普通书生,也不能是普通的不行,蒙书生意自然是好生意,不然转运使大人怎么会夸,因此这门生意好不好,是不用争的。
    他们要争的是,鹿琼的学问不行,怎么能卖蒙书呢?
    开蒙启智,这可是大事。
    特别这群掌柜里,有一个常和宝丰做生意的,打听到鹿琼本来就是个字都不识的农女,这让这群掌柜们更有信心了。
    提出这个办法的就是胡员外的小儿子,而这个“谢让门下弟子”就是他小儿子的朋友。
    按理说,胡员外儿子,一进士一举人,称得上书香世家,干嘛折腾商户生意,但的确就这一家子最积极,既然如此,商户们也乐得他们冲锋陷阵,便自在躲在后面。
    这门前嘹亮一声吼,鹿琼和白九在屋子里算是呆不下去了,白九随手拿了个斗笠戴上,两个人一同到了前面铺子,只是暂时还没出去,先看情况。
    鹿琼知道的找事,只有俞五娘的那个铺子,但石三手下的探子,又不是真的泼皮,看着砸抢,其实一点也不贪心,和面前的景色还是大大不同的。
    鹿琼瞧过去,那找事的书生横眉立目,还在骂鹿琼家的蒙书。
    那是个长衣书生,他大约三十来岁,面黄长须,身材瘦削,身后围了一群人,只是别说谢子介胡善龙这种,就连县城里的温大郎,好像都比他多几分书生气。
    倒是白九挑了挑眉。
    这位还真的是他师叔,只是他没记错的话,自己十岁的时候,这一位就因为太过钻营小利,被祖父逐出门墙。
    谢让醉心学问,而这位“师叔”,经义尚可,骗人倒是有一手。
    此人此时拿着蒙书,正在一句句的批评,虽然他长得贼眉鼠眼,但不得不说,谈起来这经义,还是头头是道的,最重要的是,他是举人。
    做官,特别是做大官,举人是不够的,但做才子,举人就再够不过了,鹿琼越听,脸色越冷,她固然聪慧,可算下来学字不过小半年,要她和举人对阵,还是万万不行的。
    只是不行也得行,不然靠谁?是胡伙计还是失忆的白九?
    他们看起来都是靠不住的。
    书生又在叫嚣了:“掌柜呢!这样好的生意,你要是学问不好做出来错漏,可就辜负转运使大人了!出来!”
    可鹿琼还没上前,就感觉衣袖被极轻的拉了一下,白九带着笑说:“莫怕,我来。”
    斗笠让鹿琼只能看见白九下半张脸,可白九说得那样自信。
    只是他毕竟脑子坏了……
    白九道:“你安心,谢嘉鹿不会输的。”
    鹿琼想,他毕竟是谢让的孙子,是可以信任的。
    “黄三千,”白九走出来,斗笠也不取,很随和道,“你这是在江南骗不下去了?”
    黄三千脸皮先一白,然后一青,抖着唇道:“小子无礼!”
    “也是,毕竟没什么学问,可是得客气点,”白九很亲近似地走到他身旁,从他手里拿走了书。
    黄三千正欲开口,白九已经抢了他的话:“这一段,你现在这么多年还是这样解,谢大儒要是听了,都能气活。”
    黄三千一愣,他刚刚这段解的,明明是他自己这两年才悟的,和谢让有什么关系。
    “是了!”围观的一个书生一拍脑袋,“这段我记得当初谢大儒和曾大儒辩学时说过,这样解的,不是泼皮就是不识字的小童!”
    更重要的是,这个书生既然自称“谢让门下徒”,怎么连这也不知道?
    谢让人死了,他的注解就连官家也是极其认可的,白九静静看着面前的黄三千,听他要辩经义原义。
    *
    门外热闹极了,一串串的高呼和嘘声,鹿琼听出来是两个人在论学,准确点说,是白九在压着对方论学。
    和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样子不同,提到学问,白九是很沉静的,那清朗的声音如玉如冰,从容不迫,但也不给对手留一点漏洞。
    这种从容,在这时候就是一种自傲了。
    十五岁的谢十三郎,就已经是谢让最得意的后辈,的确是有理由的。
    就算成了流匪,他也有自己的傲气。
    正在此时,胡伙计的一声抽噎打破了铺子里的安静,鹿琼扭头,看见胡伙计正捂着脸,哽咽道:“掌柜的,外面那个人,是我爹请来的。”
    “你爹?”鹿琼也愣住。
    “我都成奴籍了,他们还不放过我,”胡伙计又哭又笑,“掌柜的,这事儿是我惹出来的!”
    “虎毒尚不食子,他个老祸害哈!哈!哈!”
    胡伙计这时候已经什么也不计较了,他颤颤地起身,“掌柜的,我去和他说道。”
    鹿琼哪敢放这样的胡伙计出门,忙拦住他,让他平静一下,又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她自己,也有了一点猜测了。
    胡伙计还没开口,就听见外面天崩地裂的轰然声响:“小书生说得好!”
    帘子被拉开,白九进来,他说得上头,额角微微有些汗,但那双眼睛是那样亮的,正直直地看向鹿琼。
    “我赢了,”白九说,“铺子里的伙计都能赢他,更何况掌柜。”
    “我很厉害的,”白九郑重道,“你不用怕,再来多少人,我都能挡得住,我一直陪着你。”
    她害怕吗?还是怕的,老和尚说蒙书铺子不是长久生意,可那是很长远的事,但若是今天撑不住,那么铺子马上就要出问题的。
    可是她从没想过,白九会站出来。
    而且说得那样好。
    白九在她心中,一直都是显得有些不靠谱的,整天只会说些”婚书“之类的混话,她照顾他,是因为谢秀才照顾她,而不是白九这个人有多好。
    可刚刚的白九,却和谢子介一样耀眼,而谢秀才也会说你不用怕,但他从不许诺未来。
    白九则说“一直陪着”。
    鹿琼心弦动了一下,非常轻,她认真地想,这样的白九,也许她可以告诉他老和尚的话。
    她的确毫无头绪,可又偏偏找不到别人能说一说。
    白九依然很赤诚:“他们也无非两种把戏,要不找泼皮动武,要不找书生论学,后者他们用过了,没成效,前者你也不用担心,大不了我把城里的泼皮都去打一遍。”
    十六岁的白九眼神清亮,多实诚的话啊,鹿琼都要被逗笑了。
    而一旁被忽略许久的胡伙计就一个想法。
    好啊!原来你小陆根本不是想和我争生意,你是想当掌柜相公!
    只是小陆的文采相貌,好像也不是不行,胡伙计本来心中无限的愤懑,被这两人的对话冲散的一干二净,等他们终于说完了,胡伙计才有机会开口。
    “这件事可能是我引起来的。”
    穷人如鹿家,朱氏尚且会对前妻所生的鹿琼恨不得死,而胡员外家颇有几分产业,偏起心来就更疯狂。
    但胡员外的偏心,说起来则更加讽刺。
    胡伙计的生母,是被胡员外抢来的。
    胡伙计的生母,和一商户子已马上就要成亲了,结果却被胡员外看上,商户子自然是不如那时候已经是举人的胡员外,胡伙计生母的娘家,倒也不是因为看中胡员外许的重金,是真的觉得,自家女儿跟着举人,哪怕是做妾,也会比跟着商户子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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