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确定?姑母现在是醒着?还?是睡着?,万一是醒着?,若是看见她这副模样,必然会问追问于她。
    许明舒心口像是盛满水的木桶,稍一颠簸就有流淌的可能。
    她轻手轻脚地离开寝宫,方才?一只脚迈入自己房间内,像是全?身被抽光了?力气靠在门上,任由自己滑下去。
    姑母宸贵妃许昱晴外柔内刚,善良心软,她天性里带着?母亲侯夫人顾氏的慈悲,她珍爱家人,与人为善。
    早在同沈世子成亲前她便知晓皇子萧鉴晟对她的爱慕,可她同沈世子情投意合,二人彼此眼中只有彼此,容不下别?人。
    许昱晴曾在大婚前明确拒绝过?萧鉴晟,她以为他们之间不会再有其他交集,没成想,婚后不久沈屹和沈国公父子二人双双战死沙场。
    在寺庙带发修行的那几年,萧鉴晟时常过?来看她。
    知晓她不愿被人打扰,每次来只是站在远处从未靠前,独自安静地来安静地走。
    有一个人能在经年岁月里,一如既往地对她心怀爱意,许昱晴的那颗平静的心逐渐起?了?些波澜。
    再后来,怀着?感?激和忐忑,她便这样入宫做了?昭华宫里的宸贵妃。
    这些年,许昱晴虽是逐渐看清了?帝王内在的敏感?多疑,看清了?光承帝对她和靖安侯府的忌惮和猜疑,但?她从来没想过?沈屹的死能和光承帝有关。
    许明舒蹲在门前,捂着?嘴无声?哭泣。
    外面?的锦衣卫都是耳目清明之人,她不能被人察觉出端倪。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让沈屹的秘密就这么一直埋藏下去,不叫她姑母知晓。
    兴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晚上,许明舒梦见自己小时候被抱去沈国公府的情景。
    姑母牵着?她的手行至国公府演武场,长廊下一个白衣青年正在擦着?头顶细密的汗珠。
    见她们过?来,青年转身招了?招手。
    梦境中的许明舒欢快地喊了?一声?,“小姑父!”她松开姑母的手,跌跌撞撞地朝那人跑过?去,扑进他怀里。
    彼时沈屹与许昱晴尚未成婚,她这一声?喊出来,倒是惹得她姑母羞红了?脸。
    沈屹倒是不以为然,他一手握着?银枪一手抱着?她笑得灿烂,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糖递给许明舒,笑道:“来,姑父奖励你的!”
    许明舒伸手接过?了?糖,撕开上面?彩色的包装纸,甜甜地看着?沈屹笑。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梦境中艳阳高照的天逐渐暗了?下来,似有大雪伴着?冷风袭来,乌云遮天蔽日。
    许明舒在风雪中费力地睁开眼,见银枪枪尖闪过?一丝光亮,她抬眼寻着?光亮看过?去,随即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沈屹站在尸山血海中,身上的盔甲被污血浸染。
    血迹顺着?银枪枪身流淌下来,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许明舒颤抖着?唤了?他一声?,沈屹缓缓转过?身,她这才?发现他胸前已经被七八个箭矢刺穿。
    未能等到她开口,她发现他的脸,他身上的衣服一点点发生变化。
    分明还?是熟悉的亮银枪,面?前的人却不是沈屹,而是邓砚尘。
    顷刻间,天地仿佛失了?颜色。
    许明舒猛地从床上弹坐而起?,额间渗满细密的冷汗,卡在喉间的惊恐被咽了?回去,化作?唇边一声?呢喃,“邓砚尘......”
    窗外的天将亮未亮,许明舒心口还?在剧烈地跳动着?,已然没了?睡意,索性起?身出门。
    别?苑的宫人见她起?得这么早,感?到有些惊奇。
    许明舒顾不上解释直奔门前看向值勤的锦衣卫问道:“北境,今日可有军报传回来?”
    锦衣卫小旗摇了?摇头。
    许明舒按住胸口,努力想使跳动地过?于强烈的心平复下来。
    她安慰自己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分明前几天还?接到邓砚尘的家书,说北境一切安好。
    她同锦衣卫小旗道了?谢,转身正欲离开时,似是被门栓勾了?一下,不过?片刻手腕上朱砂手串散落了?一地。
    珠子落在地上,像是一滴滴鲜红的血迹。
    许明舒盯着?那段断裂的朱砂手串,心中的不安再次升起?。
    第90章
    十月底的北境, 放眼望去一片萧瑟之景。
    临近入冬,天气阴郁着似有风雪将至。
    邓砚尘立在城楼之上,带着血迹和尘土的披风拂过青石墙面。
    在他身后, 玄甲军的一众将士们?三?五成群靠在墙边休息。
    他们?方才经历一场拉锯战不久, 如今一众将士们?身上带着大大小小的伤都疲乏至极,趁着这段空闲来?恢复体力。
    连日的苦战使得邓砚尘双目布满猩红的血丝, 裸露在盔甲外?的皮肤没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
    彼时已经日落, 远处苍穹一片昏暗,那无边的黑里像是隐藏着猛虎凶兽, 随时准备扑出来?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身后马蹄声传来?,邓砚尘微微侧首,看见长青翻身下马, 神色中露出一点希冀。
    长青脖颈间被箭矢划伤, 此刻正?缠着厚重?的绷带。
    他朝邓砚尘缓步而来?, 神色依旧低沉。
    邓砚尘看着他,心中的期望一点点落下来?,“还是没有援军的消息吗?”
    长青摇了摇头,“从打了第一场败仗折损些弟兄开始, 我便一直向京城递信过去, 直至今日仍旧毫无音讯。”
    长青心中甚是失望, 他有些气愤地?咬牙道:“我如今甚至怀疑, 我的这些信是不是根本就?没送达京城。”
    邓砚尘回首朝营帐方向看了一眼, “监军太监呢?”
    “都是酒囊饭袋,他们?才不管前线将士的死活, 若是防线破了第一个跑的就?是他们?。”
    邓砚尘没有应声, 他得到了许明舒回的家书,说明他的信可以抵达京城, 只不过有关军报的事?都被拦在了御前。
    他突然想起离京之前,裴誉对?自己?说的话一语成谶。
    若是事?发?突然,送信官或许并不可靠。
    冷风呼啸而来?,宛如刀锋划过皮肤,带起一阵尖锐的疼。
    长青张了张口,犹豫道:“乌木赫的人?马远在我们?之上,如今坚守至此已是不易,这样下去怕是难挡后续的攻击。”
    邓砚尘抬首看向头顶的军旗,叹了口气,涩声道:“我来?想办法......”
    长青上前半步,本想反驳他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迈出去的脚还是收了回来?。
    他没有多言,转身朝营帐走去。
    北境开阔的土地?一眼望不到尽头,这一夜邓砚尘没有睡,他抱着自己?的长枪立在城墙上抬眼望向头顶的星空。
    夜里值勤将士换班时,见邓砚尘还站在城楼上没有离开的意思?,刚想去劝他休息,便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只信鸽,在浓浓的夜色中放飞。
    次日天刚亮,长青在一阵惊呼声中被唤醒。
    他微微眯起眼睛,快速披上衣服朝营帐外?走去。
    方才一掀帘,眼前之景惊地?他顿在原地?。
    纷飞的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北境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这对?他们?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他侧首看向身边值勤的将士,有些着急道:“邓将军呢?”
    “将军一早出去巡视,尚未回来?。”
    长青抬眼看向阴郁着的天,不过一会儿雪下得愈发?大了起来?。
    他当即披上盔甲,吩咐道:“备马!带上一队人?马,随我出去。”
    岭苍山山脚下,乌木赫晃悠着手里的缰绳,气定神闲地?策马前行,□□的马在雪地?里留下一排排规整的脚印。
    乌恩跟在他身后,伸手接到了几片雪花,看着它在手里一点点融化,露出一抹笑意。
    “今年的雪比往年下的早了许多,雪地?作战一向是我们?的强项。长生天眷顾我们?,此战必会大获全胜。”
    乌木赫朝纷飞的雪望过去,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乌恩策马上前,同他并肩而行。
    “你在担心什么?”
    “我原以为这个邓姓少年比起靖安侯或者黎瑄,行事?该当激进一些才对?,”乌木赫叹了口气,“没想到也是个善于防守的人?。”
    一连两个月,打了大大小小的仗。
    除了第一次他们?伪装成败退,邓砚尘带着玄甲军乘胜追击落入他们?的圈套之外?,就?像是牢记了当初的教训,每每战事?情形处于下风,邓砚尘没有任何犹豫,当即下令撤退。
    这个年轻人?,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沉稳。
    “即便他再怎么严防死守,也能寻见突破口,”乌恩指了指头顶的天道:“当下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只要今日我们?捉了姓邓的,其余的玄甲军便会不攻自破。”
    乌木赫同他相视一笑,“你说得对?,在北境这片土地?,没人?比我们?更懂得利用地?形调整作战方式。”
    云层遮天蔽日,风雪短短几瞬变得愈发?大了起来?。
    乌木赫拍了拍□□的马,前行几步道:“走吧,我们?该收网了。”
    ......
    许明舒这几日时刻留意着北境的消息,反常的是,兵部给的回应都是一切安稳。
    入了夜窗外?的冷风呼啸着,今早起床时,沁竹怕她冷还往她手里塞了个暖炉。
    许明舒站起身,看向随风摇曳的树枝。
    北境不比京城,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天寒地?冻,许多牲畜都会被冻死在寒冬中,人?也不例外?。
    正?神游天外?时,许明舒隐隐约约看见面前的那棵树晃动的幅度大了许多,看着有些不寻常。
    她探头细看,只见窗前人?影晃动,随即有人?叩响了她的窗。
    许明舒心口一惊,忙压低声音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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