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弗渊这人平日生活就如苦行僧,论清规戒律的遵守程度,能直接落发出家。
    今回第一次带姑娘出来社交,还处处维护,由不得他不大胆假设。
    孟弗渊暗自深深呼了一口气,“到底说什么了?”
    “我就把你喜欢喝什么茶告诉她了。”
    “你连我喜欢喝什么茶都知道?我爸妈都不知道。”
    “……”裴卲简直跳起来,“你什么意思?我可不是那种人!”
    “什么人?”
    “……”
    所谓魔法打败魔法。论腹黑,裴卲甘拜下风,他一弯腰钻进车里,懒得再理。
    孟弗渊回到车上,将车子启动。
    他直视前方,不曾往陈清雾那儿看去一眼,声音亦如古井平静:“裴卲喜欢乱开玩笑,他要是说了什么,你别当真。”
    “嗯。”陈清雾点点头。
    想来也是,或许裴卲觉得她名字与方才孟弗渊喝的茶有种巧合的相似,就随口开了个玩笑。
    瓷都到处是懂茶懂瓷的人,她在瓷都工作时,随翟老师拜会其他窑口,别人招待她喝茶,也会玩笑一句,你叫清雾啊,那就给你泡雾里青吧。
    她了解孟弗渊的人品,也自感两人相处孟弗渊从无逾距。
    所幸裴卲开玩笑的言下之意,她根本一丝一毫都没敢往那个方向去想。
    ——那可是孟弗渊,有时候连她父亲陈遂良都要谨敬两分的孟弗渊。
    回去路上,氛围稍显沉默。
    陈清雾只能揣度,可能是裴卲的玩笑叫孟弗渊不高兴了,所以特意避嫌。
    车开到之后,孟弗渊的言行也验证了她的猜想——
    孟弗渊将那只牛皮纸袋递给她,说道:“安姐从山上蜂农那儿买的蜂蜜,多了吃不完。你拿去吃。”
    她眼下不敢跟他客气推拒,直接接过了。
    孟弗渊看她一眼,又说:“后面过程中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跟安姐微信沟通。”
    陈清雾笑说“好”。
    确实麻烦孟弗渊太多,不好继续叫他在中间传话了。
    陈清雾伸手拉开车门,“那我进去了,渊哥哥回去注意安全。”
    孟弗渊点了点头。
    听见车门阖上,孟弗渊方才转头看去。
    她将长柄的透明雨伞在地面上一撑,轻快地迈上门口台阶。
    启动车子,于前方掉头,返回时再度经过工作室大门,陈清雾正踏进门中。
    下一瞬,便消失于门扇后方。
    他总在暗处目送,是以回忆里的大多数篇章都是背影。
    单手搭住方向盘,伸手摸过排档储物盒里的烟。
    抖出一只,凑近点烟器点燃。
    车窗没关,带雾气的风灌入,一截烟灰散落,他懒得去掸。
    诚如常语所说,有些事跟咳嗽一样无法掩饰。
    即便捂住嘴,在黑暗里蒙住三层被,也会从微颤的肩膀泄露。
    他以为掩饰得极好,没想到叫裴卲一眼看出。
    今日倒是蒙混过去,往后呢。
    不属于自己的,到底一开始就不该靠近。
    /
    三周过去,步入初夏的东城绿意葳蕤。
    孟弗渊从实验室出来,收到安姐的微信,说是人在科技园门口,给他送点东西。
    孟弗渊请安姐稍等,步行去往门口。
    安姐提着一篮点心,说是感谢他联系到了人脉给她的小孩写推荐信,“过一阵请你吃饭。”
    孟弗渊说:“不客气。”
    安姐笑说:“你那位小朋友,给我做的茶具怎么样了?她微信上也没问过我,不会跑单了吧。”
    “那不会。她性格比较内向慢热,不找您应该就是进展顺利。”
    安姐点头:“也是,艺术家都有点社恐。”
    安姐将点心递给他,“自己烤的,拿去尝尝吧。”
    “点心不收了,您知道我跟裴卲都不爱吃这个。”
    “那你帮忙送去给清雾小朋友尝尝吧,上回在我那儿喝茶,我看她还挺喜欢吃的。当是慰问,也顺便帮我看看进度。”
    孟弗渊踌躇片刻,还是接过。
    在园区随意将午餐对付过去,下午开过会,四点左右,孟弗渊离开公司,开车去往南郊文创园。
    到时,却见工作室门口停着一辆中型皮卡。
    车后方放了个小推车,陈清雾正在卸车斗里的东西。
    白色尿素口袋,装得满满当当。
    陈清雾一把扛在肩上,稳稳当当将其往小推车上一扔。
    孟弗渊赶紧停了车,下车疾步走过去。
    陈清雾看见他了,动作稍停,笑着打声招呼:“渊哥哥。好久不见。”
    平常的语句,却叫他心口微震。
    好久不见。
    孟弗渊两步走近,挽起衣袖,“这么重的东西,怎么不找人帮忙。”
    “没事,我扛得动。”陈清雾笑笑,“我力气还是挺大的。”
    上初中时候,陈清雾基本不再生病。
    那时候她开始有意增强体质,肉蛋奶一顿不落,规律运动,跑步游泳……甚至还报了一个拳击班。
    虽然清瘦,但体脂低,并不虚弱。
    工作以后锻炼时间减少,但也在努力维持一周两次五公里以上长跑的习惯。
    孟弗渊往车斗里看去,还剩一只瓦楞纸箱,便径直伸臂抱了出来,摞在推车上。
    陈清雾正欲伸手,孟弗渊却先一步掌住了扶手,“我来。”
    陈清雾由他了。
    “新买的车?”孟弗渊瞥了皮卡一眼,那车子的轮胎毛都还未完全脱落,显然是新车。
    陈清雾笑说:“研究生毕业的时候我爸妈就打算送我一辆车,后来在瓷都工作不怎么用得上,一直没买。现在要拉东西,实在不方便,就开口叫他们接济了一下。”
    皮卡是黑色的吉普角斗士,非常硬派。
    陈清雾开这样的车,他竟不觉得意外,反而觉得这就该是她的风格。
    柔弱只是她的表象。
    小推车推进工作室里,陈清雾指示孟弗渊将上面的东西一一卸了下来,放置在规划的位置。
    她几次想要自己来,都被孟弗渊拒绝。
    他穿的是衬衫西裤的正装,龙章凤彩,风姿卓绝的一个人,来帮她搬重物……总有种焚琴煮鹤之感。
    但孟弗渊自己仿佛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是做瓷器的原材料?”孟弗渊问。
    “是天然釉料,石英石、草木灰之类的。”
    “草木灰也能做釉料?”
    “嗯。”陈清雾点头,“釉料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氧化铝和助熔剂,这些在草木灰里都能找到。比如稻壳灰就富含二氧化硅,我们常吃的海带,烧成灰也会含有水溶性盐,也就是氯化钠。钠就是助熔剂的一种。”
    陈清雾平常不是善谈的人,唯独说到自己的专业。
    她声音有种珠玉落瓷盘的清灵,非常悦耳。
    说完,她忽地朝着他看了一眼,似乎是陡然意识到自己这番话跟上化学课似的,担心他觉得无聊
    孟弗渊敛目说道:“听懂了。还好我化学不算差。”
    谦虚了。
    陈清雾知道他高中时理综基本次次都是满分。
    这也是两家聚餐时,祁琳阿姨经久不衰的谈资,比什么稀有皮爱马仕,更能拿得出手夸耀。
    轻松卸完东西,孟弗渊去工作台旁边的水槽处洗了洗手,随后折返去车里拿来安姐送给陈清雾的点心。
    陈清雾接过点心,有点惶恐:“安姐是不是催进度了?”
    “不是。她说送来慰问你的。”
    “那就好……我是做得有点慢,因为一直在尝试釉色。”
    孟弗渊注意到工作台一旁的地上铺了张毡布,上面整齐地摆放着许多圆形的瓷片。
    陈清雾注意到他的目光,“这些都是试片。”
    她蹲下身,从左上角捡起两块,“正好。这两个颜色我有点拿不准,渊哥哥你觉得哪个更好看?”
    “我的意见或许不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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