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看向她,那目光幽深,像冬日冰层下的暗河,“……一定要跟我这么客气吗,清雾。”
    陈清雾微怔,不知如何回答,只下意识地:“……对不起。”
    孟弗渊暗叹了一声,“我才应该道歉。我说过不会再来找你,但还是失言了。”
    说罢,他放下了手中的照片和文档。
    隔了玻璃,外头的风雨声仍然十分明显,那雨水浇在落地窗玻璃上,大有要将其凿出千窟百孔的架势。
    陈清雾意识到孟弗渊是打算告辞了,忙说:“……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真的很感谢你特意赶过来关心我的情况,这么糟糕的天气……”
    孟弗渊起身的动作便这样停了下来。
    陈清雾垂下目光,“……至少,至少等雨小了再走。”
    没有听见孟弗渊作声。
    暴烈的风雨声,衬得室内一片寂静。
    这一瞬极为漫长。
    “抬头,清雾。”
    那声音低沉,并不是强烈的祈使语气,却使陈清雾不由自主地抬起了目光。
    “我不缺多余的关心,更不喜欢这份关心是出于感动和愧疚。”孟弗渊正直视着她,目光分明并无波澜,但那种平静却格外的迫人,“你能忍受吗,一个对你别有用心的男人,跟你同处一室。”
    陈清雾无法控制自己呼吸一滞。
    她心里一直有点把孟弗渊当做长辈看待,因为六岁的年龄差摆在那里,她读初中的时候他都去读大学了。加上他从来性格端肃,不苟言笑。
    所以当知道孟弗渊喜欢她的时候,她只觉得分外割裂,始终无法调和那种认知上的混乱。
    直到此刻,他直视着她,用最严肃的语气,剖白自己对她“别有用心”。
    这种带有破釜沉舟意味,极度坦诚所带来的压迫感,让她陡然意识到,他作为异性的某种侵略性,才是她今晚一直不自在的根源。
    孟弗渊仍然目光不错地直视着她,“你可以回答我,你现在困了,想去睡觉。那我马上离开。”
    空气似乎变得粘稠,使得她每一次的呼吸都仿佛重了几分。
    她莫名地不敢低头回避他的注视,只能如他命令地继续抬着头,手掌暗自扣紧了沙发椅的边缘。
    “如果三十秒之后,你不回答,那我就认为你默许……”孟弗渊顿了顿,声音好似不可避免地哑了两分,“……我可以追你。”
    陈清雾睫羽一颤。
    她看见对面孟弗渊抬起了手腕,目光落在那支银色腕表上,仿佛当真在计时。
    一、二、三……
    她也不自觉地在心里默数,但数到十,呼吸就乱了。
    孟弗渊一直不曾抬眼,就那样盯着表盘。
    空气好像被绷到极限的透明薄膜。
    她快要无法呼吸。
    “陈清雾你怎么还没睡,这都几点了……”忽从卧室方向传来一阵靸着凉拖的脚步声。
    像有“啪”的一声,那本该张力到达极限自然崩裂的薄膜,被人为扎破了一个洞,开始嘶嘶漏风。
    陈清雾和孟弗渊都定住了。
    从卧室里出来,拐过隔墙,望向会客区的赵樱扉,也定住了。
    随后,赵樱扉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时针确定无疑地位于“2”和“3”之间。
    “……这么晚还会客啊。”赵樱扉吐槽。
    “啊……嗯。”陈清雾只觉得自己耳朵后方正在隐隐发热,一定是烧成了一片。
    “我倒个水。”赵樱扉朝岩石岛台那儿走去。
    “……水刚烧开的,你要喝凉的去冰箱里拿瓶装的吧。”
    赵樱扉拉开冰箱门,拿了瓶纯净水,一边拧开一边说,“你们继续。”
    粗神经的博士高材生,打了个呵欠,绕过那道墙壁,重回到卧室去了。
    陈清雾尴尬地再也不敢往对面看去一眼,更不敢去想。
    她飞快起身,也往冰箱走去。
    拉开瞬间冷气拂面而来,她站近了一点,借此给自己降温。
    拿了瓶冰水,拧开喝了几口。
    听见沙发那里孟弗渊说:“你朋友住在你这里?”
    那语气分外平淡,让她怀疑方才那快要将她心跳逼停的一幕,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不是。她最近在写论文,一个人压力比较大,所以来我这里借宿。”
    “裴卲说她没通过他的好友申请。”
    “啊……她性格是这个样子。”
    陈清雾不敢让空气安静下来,否则又要尴尬得不知如何收场,就顺着裴卲这个话题继续说道:“裴卲跟你本科同班吗?”
    “嗯。但他小两岁。十六岁入的大学。”
    “这么厉害?有点看不出来。”
    “真正的天才。算法的核心部分都是他负责。”
    “你不是天才吗。”
    “我不是。我只是相对更努力。”
    究竟是天才还是努力,不知道,但谦虚是确定的。
    陈清雾始终不敢往孟弗渊那里看去一眼,这话题一结束她立即说,“你先坐一下可以吗,我想先把窑炉清理一下。”
    “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
    陈清雾生怕孟弗渊执意要过去帮忙,好在他没有,而是问她,能不能借用一下她的笔记本电脑。
    “可以的,开机密码是1027。桌面有点乱……”
    “没事。”
    片刻后,孟弗渊同她报备:“我用一下safari。”
    “可以的,你随意。”
    陈清雾偷偷看去一眼,见孟弗渊微微躬身,手臂轻撑着膝盖,目光正注视电脑屏幕,她便稍稍松了口气。
    她戴上一副劳保手套,一点一点拣出窑炉的碎片,丢进垃圾桶里。
    细碎繁琐的工作,即便没有有意拖延,也花去了不少时间。
    全部收拾完之后,陈清雾将垃圾袋打结,拎到工作台去,裁下一段黄色警示胶带,拿油性记号笔写上“小心陶瓷”。
    做这些的时候她脑袋空了一下,因为意识到这是孟弗渊的习惯。
    她往茶几那儿瞥去一眼,还好,孟弗渊似乎沉浸于工作,并没有注意到她这儿。
    她将垃圾袋拿到门口去,和明天要扔掉的快递纸箱堆在一起。
    听见雨声好像小了,转头往玻璃窗外望去,雨势确实已然减弱。
    转身去洗了个手,回到沙发那儿。
    孟弗渊也就在此刻阖上了笔记本电脑,站起身,说自己准备走了,“你也早点休息。”
    “……嗯。”
    陈清雾跟在孟弗渊身后,走到门口,拿起立在门框边的雨伞递给他。
    门打开,扑面一阵潮湿的凉风。
    孟弗渊走出门,揿下按钮,伞“嘭”的一声撑开。
    “……开车回去注意安全。”陈清雾叮嘱。
    孟弗渊点了点头。
    他迈下台阶,到最后一级,转身。
    雨伞稍稍抬高,镜片后的目光望向她,仿佛是毫不紧要,随口提醒的语气:
    “刚刚是31秒,清雾。”
    第21章
    孟弗渊收伞坐进驾驶座, 车窗外雨声淅沥。
    他在这个夏天即将结束的雨天凌晨点燃了一支烟,只抽一口,就这样夹在指间。
    呼吸始终无法平复, 他低头自顾自地轻笑了一声。
    仿佛劫后余生。
    当初意识到自己对弟弟的“女友”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时,是怎样一种惊骇又自厌的心情,实话说已经有些模糊了。
    这么多年已然适应了这种无望, 有时候对痛苦都只有一种习惯以后,平静的麻木。
    知道祁然和清雾从来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之时,他也并未第一时间想要“替补上位”,甚而起初只有弥合二人关系的打算。
    但人不可过分高估自己。
    他起初一直相信,自己对陈清雾的喜欢,应当会随着距离的进一步疏远,或者有朝一日她跟祁然婚事落定, 而渐渐变得淡薄。
    但自她来东城以后,数次接触。
    坚强与脆弱的矛盾体,不适宜的倔强较真,以及投身事业的熠熠生辉……她的一切, 比他远观时更具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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