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寒地冻,但屋里烧了火炕,起到了暖气的作用,非常舒服。
    但军长和大家都没急着往里走,都打量院子,最后目光很统一地都集中在了房子的外墙上。
    军长问:“咱们安置区还有土坯房?”
    潘师长也是第一次来严磊家,正有一样的困惑。
    不应该,当时废墟重建,土坯墙早就风化成土疙瘩了,没有重建修缮的价值,重修的都是石头房。
    “是石头房。”乔薇解释,“但我体寒怕冷,所以外面又加了一层黄土泥给屋子保暖。”
    “而且原来的房子修修补补,墙面也不好看,正好涂层泥,也整齐美化了。”
    有人说了一句:“那刮个大白呀。”
    终究在很多人心里,土坯房子是最差的房子,意味着穷和苦。嘴上说着越穷越光荣,为着红砖大瓦房一样抢得头破血流。
    乔薇却笑着说:“乡土本色就很美,不需要刷大白。”
    军长没说什么,只点点头,目光却温暖了很多。领着大家进屋去了。
    房间里四白落地,那墙干干净净,完全没有小孩子乱涂乱抹留下的痕迹。
    堂屋的正墙上挂着伟人像,家具跟别的家都一样,这都是公家按级别配置。团长比营长多个书桌多个抽屉柜。师长更多。
    总体来说,布局都一样。
    但乔薇家屋里还多了了个凉床。
    秋天变冷的时候就从院子抬进了堂屋里,贴墙放着。冬天铺了层更生布更暖和。
    土布靠垫靠着雪白的墙,质朴干净。那凉床上还随意地放着一本伟人思想选集,书页里露出了竹书签的一角,无声宣示了主人是在认真地学习。
    来了这么多人,乔薇和严磊把家里的椅子、长凳、方凳、板凳都搬出来了才将将够坐。凉床上都挤了好几个人。
    铸铁的煤炉放在屋子的正中间,上面坐着烧水壶。
    严湘按妈妈的指示从厨房抱了一大摞碗过来。他一进来,好几个人都赶紧站起来伸出手。
    严磊笑道:“没事,他能干的。”
    果然小朋友稳稳把碗交给了爸爸。
    人太多了,茶缸子都不够用,得拿碗出来应急。
    严磊提起铸铁炉上的烧水壶,倒出来的是金黄色的茶汤,麦香气瞬间四溢。
    领导们人手一碗,喝一口全身热乎乎。
    军长还跟潘师长夸:“这个麦粒火候炒得好。正是最香的时候。”
    炒熟的麦粒用热水冲,或者煮,在北方常见。就是后世的大麦茶。
    吃了肉来一杯,化油腻。冬天从屋外进来来一碗,暖烘烘。
    一时屋子里全是吸溜声。
    乔薇笑道:“这是严磊炒的,我总是拿捏不好火候,炒得总带点糊味。”
    军长说:“你是城市人,到镇上来一定有很多不习惯吧?”
    “初来乍到的时候肯定有。”乔薇说,“但人的习惯都是养出来的。工人阶级子弟就是国家的螺丝钉,不管到哪里都该落地扎根。现在我有大屋子住,风不怕雨不怕,吃穿有国家管着,有班上,孩子有幼儿园托管。我常想,我必须过得幸福,每天都要快快乐乐的,然后努力工作,这样才对得起国家。”
    的确她是个脸笑容都看了让人感到舒心的人。
    笑意是从眼底深处发出来的。
    军长很喜欢她,拉了拉家常,又问了问她的工作。乔薇是为数不多的真的能跟军长谈谈工作谈谈各方面见解的家属。
    军长在乔薇家里坐的时间算是最长的一户。
    终究不能一直坐着,还得继续走别的家。都站起来,临走前例行地参观了一下房子。
    每一间都很干净,厨房和厕所尤其干净得惊人。
    夫妻俩齐心合力红红火火过日子的感觉特别强烈。
    这时候再扭头看这个土坯房,门上的大红对联,窗旁的草鞋草帽。
    一点不寒碜,既乡土又烟火。
    军长的眼眶忽然有点湿润。
    “像我家。”他说,“当年我跟着部队离开家,才十二岁。记忆中我家就是这样子的。”
    后来回去那个家已经被烧没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功成名就,没想到在一个团长的家里被勾起了尘封的回忆。
    严磊也跟着军长师长们一起去下一家了,这么多人呼啦啦又走了,乔薇才松了口气。
    她本来还以为严磊跟着扈从,领导就不会来他们家呢,根本一点准备都没有。
    等晚上严磊回来了,她问:“怎么还来咱们家了?”
    严磊说:“本来没有安排的,潘师长忽然问哪个院子是咱家?军长就说要来看看你。”
    “呵,那我可受宠若惊了。”
    “可没看见你惊。”严磊笑道,“就看见你沉稳了。”
    这人大概率要开启例行的夸媳妇,乔薇耳朵听腻了,打断他:“快点洗手过来包饺子!”
    “好勒!”
    “妈妈,我也要包。”
    “喏,这块面给你玩。”
    铸铁煤炉上烧着热锅,八仙桌上擀着面和着馅,小孩的小胖手揉着面团,开开心心,其乐融融。
    乔薇还担心:“曼曼这会儿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农村舍不舍得烧火取暖啊。哎呀,李营长也不知道晓不晓得照顾好曼曼,可别回到家就变一副脸,吆五喝六的。”
    “他敢。”严磊说,“我削他。”
    年三十气氛更浓了。
    严磊乔薇全家人去了县里,县文化宫有春节联欢晚会,乔薇和黄秘书的座位都在第二排,仅在领导们的后面,位置特别好。
    他们还互相打了招呼。
    严磊也看得出来,车祸事之后,黄秘书和乔薇的相处变得不一样了。
    自己人了。
    黄秘书带了两个孩子出来,两口子一人腿上坐一个。小孩不是那么坐得住,有点闹。
    严湘坐在妈妈腿上,扭头:“坐好,手背后。”
    两个小的就安静下来了,老老实实了。
    乔薇拍了严湘的小脑袋一下:“过节呢,又不是在教室,不用手背后。”
    “好吧。”严湘说,“手不用背后。你们很乖,奖励你们巧克力吃。”
    妈妈跟他说过,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他真的从兜里摸出了巧克力。
    巧克力又贵又不好买。很多小孩不舍得拿出来分享的。
    黄秘书的孩子嘴里含着巧克力,也不闹了,乖巧得不得了。
    黄秘书的妻子咋舌:“你家孩子,这是当领导的料啊。”
    严磊脸上严肃,心里美滋滋。
    部队的内刊印出来了,报道了年前领导们慰问视察。
    军长有一段话:“当这个军属说‘乡土本色就很美,不需要刷大白’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一个质朴、信仰纯粹的女同志,这个城市姑娘已经扎根在部队,和她的爱人同心协力,在不同的岗位上发光发热。部队需要更多这样的女同志,军人的另一半就应该这样。”
    严磊把这篇剪了下来,贴进了他的一个专门的硬皮本里。
    乔薇在报上发表的文章,都剪下来贴在这里面了。
    严磊常常反覆阅读。
    夫妻共建和谐社会。
    第107章
    第107章
    乔薇对陆曼曼的担心纯属多余。
    陆曼曼回来的时候, 脸都圆了一圈,精神抖擞,神清气爽。
    陆曼曼的妈妈担心了一整个年节, 直到看到她油润润的圆脸蛋,终于放心了。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陆曼曼给乔薇带了一小坛子咸鸭蛋:“这是我婆婆亲手腌的, 不咸还有油,特别好吃。”
    她婆婆自己都舍不得吃, 听说她想给儿子领导带, 这才拿出来。
    乔薇问起这个年怎么过得。
    “卫生差了点, 其他还好,吃的东西不亏嘴,家里地窖里存了不少过冬的菜,还有腌的菜。”陆曼曼说, “其他两个嫂子挺好的, 就有个妯娌老说酸话,我不搭理她。我带的糖和巧克力, 也不给她家孩子。气得她当着我面打孩子。”
    乔薇太无语了。
    她真的是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当着别人面打自己孩子以示威的操作。
    那疼的不是自己孩子吗?
    可这时候真的很多人就是这么干的。
    “我每天都睡到天大亮才起。第一天有人说了两句,李爱国呛呛了两句,后面就没人吭声了,我婆婆还给我把吃的端到屋里。”
    “临走的时候,我悄悄塞给她十块钱。火车上我才告诉李爱国, 李爱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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