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在我拳头落在你脸上之前,请你出去。”
    -
    房门掀开又合拢,一道亮眼的白光短暂晃过昏暗的棋牌室。
    男人沉寂的眉眼被照亮了一霎。
    那一瞬,陆怀砚想到了许多凌乱的画面。
    酒吧后院,当他问她闹够没,她眉眼里那充满攻击性的讥讽。
    岑家老宅,她握住一块细长玻璃,同他一字一句说:“我能自己走出去。”
    还有那夜她同他说,赵志成之所以会杀了两个绑匪,是因为张玥。
    因为张玥。
    陆怀砚几乎在这一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她被绑走的三日究竟经历了什么,赵志成为什么要杀死那两名绑匪,她又为什么会对张玥仁慈。
    她那样的性格的人,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仁慈。
    酒杯里的冰块渐渐化成了水。
    陆怀砚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闷得快要透不过气。
    似是一刻都不愿再等待,他倏然放下酒杯,快步出了房间。
    -
    凌晨一点,江瑟还游荡在富春河畔,摸出手机一看,她整整走了两万步。
    两万步……
    余诗英同江川约莫是想要将过往二十三年她缺少的除夕夜都补回来,带着她几乎把整个富春河畔逛遍吃遍,单是“半日闲”的咸奶茶她就喝了两杯。
    头顶的焰火还在“咻——轰”地炸响,江瑟又陪着逛了半个小时,还吃了余诗英递来的一串冰糖草莓。
    回到梨园街已经接近两点,她没在这里过夜,摘了几颗小金桔揣兜里便回去香树巷。
    今晚到处闹哄哄的,路上全是出来游荡不肯回去的夜猫子。
    江瑟刚出门,大衣里的手机便震了下,点开一看,是傅韫的新年祝贺微信。
    过往两年,他都会在这个点给她发信。
    跟从前一样,都是十分官方的一席话,瞧着像是群发,但前缀清清楚楚地写了“瑟瑟”。
    江瑟礼尚往来地回了条微信。
    傅韫如今是傅老爷子唯一一个接班人,料想今晚会同陆怀砚一样各种应酬不断。
    回完信,正要将手机揣回兜里,铃声却在这时响起。
    江瑟低眸看了眼,很快便接起电话,说:“我以为你这会会很忙。”
    “是挺忙,正在喝酒,恰好看到你的回信,便寻个空子给你打电话,当做是醒酒了。”
    傅韫的声音同他这个人一样,十分温润,这会嗓音稍稍带了点哑,像是被酒浸润出来的沙哑。
    他笑问她:“我是不得已要出来喝酒,你怎么还没睡?刚看到你回微信,还以为我看错了。”
    江瑟淡淡笑了笑,说:“陪我爸妈在河边逛了一晚,现在正在回公寓。”
    傅韫很轻地“啊”了声,尾音稍稍扬起,带了点愉悦。
    “你看起来很适应那边的生活了,我前几天还遇到明淑姐,她说初三要去桐城找你。”
    岑明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江瑟面上平淡如云的笑意深了些:“小姑姑这是在惦记着我爸妈酿的酒。”
    傅韫温和笑一声:“能让明淑姐惦记的酒一定是很好喝的酒了,哪天我过去尝一尝。”
    “好啊,到时候我请你喝。”
    两人的关系因着从前的关系不算远,但也不算近,寒暄完几句,傅韫同她礼貌道句“晚安”便挂了电话。
    将电话撂开,眉目俊朗的男人抬手慢喝了一口酒。
    那是一听啤酒,青色的金属瓶身,上头就简简单单两个字:嘉土。
    低劣的酒液从喉头划过,傅韫眯了眯眼。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只喜欢喝这款酒。
    那老货专门请人教他品酒赏酒,他也的确喝了不少昂贵的酒,学了一身品酒的本事。
    酒席上云淡风轻点评一句,旁人便会用欣赏的目光看他,俨然他就是个品味不俗的贵公子。
    傅韫垂下手,目光越过落地窗,看窗外的落雪,冰凉的水雾从瓶身蔓延至他指尖。
    女孩儿清冷的嗓音还萦绕在他耳道里,眼前的雪仿佛变成了那夜飘荡在双月湖上的雪。
    木拱桥上,他低头去吻她,唇擦过她温热的唇角,落在她柔软的带着凉意的面靥。
    她黑长的发丝掠过他鼻尖,一缕淡淡的带点儿柑橘味儿的香气被他吸入肺里。
    又甜又冷的香。
    傅韫再度抬手灌了一口冰凉的劣质啤酒。
    男人赤着身,腰间只围了一条白色浴巾。
    胸腹及腰背鼓着几条陈年旧疤,从上往下,蔓延至围巾下的肌理里。
    落地窗的倒影里,一双漂亮的涂着大红蔻丹的手像藤蔓缠上他腰腹。
    朱茗璃下颌抵上他肩,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一个高仿货,也值得你特地打电话?”
    傅韫眼皮耷下一半,黑眸冷冷往后一斜,淡淡睇着朱茗璃精致的脸。
    将啤酒换知左手,他微一侧身,右手扣住她脖颈猛地将她掼上落地窗,随即低头凑她耳边:“我说没说过叫你别再惹她,嗯?警察已经开始在查那罐冰糖,你怎么就这么不乖呢,茗茗?”
    男人依旧是温润如水的声嗓,语气却阴冷得像条吐舌芯的毒蛇。
    朱茗璃就爱看他这模样,脖颈被他扣着也不惧,笑了一笑,说:“怕什么,于管家是你的人,谁能查出来是他换的糖?”
    她说完便将手伸入傅韫腰间的浴巾里,“谁叫她非要回来呢,一个高仿货也敢同我摆脸子?还有,你父亲要你同岑喻联姻,你怎么不拒绝?穷乡僻壤里来的庸俗货你也瞧得上?我生气了,傅韫,我生气了。”
    女人嘴里说着生气,声音却软得能滴水,那片雪白的浴巾随着她手上的动作从男人腰间坠落。
    傅韫轻磨了下牙齿,垂眸睇她,很快松开桎梏在她脖颈上的手,低声吩咐:“去喷点香水。”
    朱茗璃掀眸对上他阴冷的目光,抿一抿唇,款步走向床头,拿起一瓶淡橘色的香水往脖颈处喷了两泵。
    再回来时,她身上已经带了一阵浅淡的带着橘花味儿的香气。
    傅韫慢条斯理地靠上落地窗,看着朱茗璃说:“父亲正在考虑我同你联姻的事,你弟弟的事儿,我也做好了安排。”
    他抬起修长的指,拨了拨朱茗璃染成棕色的大波浪,语气温和:“明天去把头发染黑拉直,现在——”
    男人举起啤酒,边饮着酒,边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用一贯温润的声嗓命令道:“张嘴。”
    -
    快到公寓楼下时,江瑟又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远在波士顿的郭浅特地打来问她除夕夜过得怎么样。
    江瑟给她讲了今晚走两万步的所有见闻,郭浅听得直乐。
    “原来富春街这么好玩,你家人还挺有意思,可惜我现在不在你身边!对了,瑟瑟,我刚听哥哥说,陆怀砚同你哥好像闹了点矛盾。”郭浅语气就跟说天荒夜谈似的,“还说很有可能是因为你,问我知不知道你同陆怀砚的事儿,我直接跟他说不可能!”
    江瑟从纸袋里取出个金桔放嘴里慢慢嚼着,没接话茬。
    郭浅等了几秒没等到回音,眉毛往上重重一扬:“瑟瑟,你怎么没说话?你该不会真跟陆怀砚发生什么了吧?”
    江瑟同陆怀砚的这段,本就没打算要有什么结果,也就没同郭浅说。
    这会听她问起,倒也没想要骗她,老老实实道:“算是吧。”
    她说着便踩上公寓楼的台阶,慢慢往六楼走。
    楼道里的感应灯已经修好,随着她的脚步一层一层亮起。
    快到六楼时,郭浅终于反应过来江瑟说的“算是吧”是什么意思。
    她爆了句“卧槽”,开始穷追猛打:“什么时候的事?你们俩谁勾搭的谁?你居然瞒我瞒到现在?!还有!你给我老实交代,你睡过他没?”
    江瑟出门时没带耳机,这会是手机贴着面同郭浅打的电话。
    郭浅那道激动的大嗓门在安静的楼道里简直要叫出回声。
    江瑟踩上六楼,头顶的感应灯亮起,薄薄的灯光宛若浅滩上涨潮的水,徐徐漫上那道倚门而立的身影。
    江瑟到嘴的话在看见那道身影时,全都卡了壳。
    手机里,郭浅还在逼问:“别想着糊弄我?!快给我老实交代,你睡没睡过陆怀砚?”
    灯亮起时,陆怀砚兴许还没听清郭浅的话,眼帘半落,倚着铁门,就那样静静望着江瑟。
    这会约莫是听清楚了,轮廓深邃的眉眼渐渐攒了点笑意,他抬脚走至她身侧,俯身在她另一边的耳朵低声问:“怎么不回答她了?”
    江瑟慢慢咽下嘴里的金桔,不紧不慢道:“浅浅,我有急事,先挂了。”
    说完也不给郭浅回拨电话盘问的机会,径直将手机关了机。
    第48章 许她个心想事成
    挂断电话, 江瑟侧过头去看陆怀砚。
    感应灯就在他头顶,上头落下来的光将他眉眼照得愈发清晰,清晰到江瑟能看清他平静的眸底里涌动的暗潮。
    “你怎么会在这儿?”
    五个多小时前, 这男人分明同她说,他要去郭颂攒的局,明天早晨等她醒了再给她打电话。
    依照惯例, 初一早晨他要陪陆爷爷吃早席,没意外的话, 晚上还得去韩家陪韩茵吃顿晚席。
    往后的每一天, 他的行程都应当是满的。
    他压根儿不该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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