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家之所以在民间如此有威望, 便是因在西北方向战功赫赫。要不是打下西北不少地方, 弊大于利, 不少帝王早彻底出征西北, 哪里还会有后来罗卜藏青冒出这种事情。
    当然对举国上下大多数百姓而言, 如今已经算是极为和平的日子。
    百年以来, 他们每天清早可以正常出门赚钱或种田, 骂两句丧天良的掌柜或老天, 回家买了菜美滋滋下锅,算一下给小辈攒下的钱, 嘿笑和家中人期盼着子孙环绕。
    这两天不少京中人感慨:“帝王年幼,但有先帝风采。”
    拥有先帝风采的秦少劼,垂下眼亲手点了线香。
    线香烟雾纤细袅袅, 幽幽如梦,衬着帝王看上去愈加不太精神, 好像困倦有病容,整个人萎靡不振,无精打采。
    秦少劼算着日子:“容宁到山西有三天了。”
    全盛在一旁躬身:“陛下,按着脚程是两天半。”还没到三天呢!
    “要说度日如年,第三年过去快大半,就不算第三年?”秦少劼用手指弹了弹线香上面的灰。星火不泯灭,反而更亮,烧得旺盛。
    秦少劼开口:“工部尚书送了轮椅来?”
    他吩咐:“让人送进来。”
    工部尚书姓杜,名延。他工部的左侍郎和一位郎中都被丢去山西,要做的事便多了起来。他本不需要为了陛下一个轮椅而上心,却还是在今日,亲自带着两人将轮椅给帝王推了过来。
    永安园内,书院里每一个宫殿的房门都敞开着。
    杜延恭敬给帝王示范:“陛下,这把轮椅必然比定国公的那把更好。”
    他摆弄着扶手:“外侧放了一个把手,陛下转动这个把手就可以推动轮椅。不需要的时候把这个把手塞回扶手中就好。内侧有几个按键,里面用机关术塞了两支弩箭,抵近可穿甲,淬毒可防身。”
    诸如这样的防身设计远不止一处,连脚上踏板处都塞着铁片。要是谁近身胁迫,可以直接弹出铁片伤人。
    “右手把手处放了一把剑。现在放的剑普通。往后陛下可以放尚方局打造的宝剑。”杜延点了点未知,“剑柄一抽就行。”
    别人家的轮椅是用来坐,秦少劼的轮椅差不多可以上战场了。
    秦少劼看着这一把轮椅,若有所思提了一句:“轮椅能做好,说明朝中能人多。这类改一改能上战场么?减去些复杂的地方,平日能借力帮老百姓种田么?”
    工部尚书哪能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他愣了愣神,随后抬手擦擦额头上细汗,哈哈笑起来:“陛下想法极好。但要是拿上战场,行动起来不方便。分成很多小块还不如一把火器有用。木头容易坏,很多地方不能用木头,要用铜铁。铜铁沉,与其做成不方便的东西,不如做炮的筒。”
    “至于种田。”工部尚书实话实说,“老百姓买不起。很多地方还是几家几户用一套农具。或者是衙门统一租借。像江南一代有钱的,他们宁可多请一些百姓。老百姓种田快呀,省力一点的稍微买一些配套的农具,租借两头牛,也解决了。”
    要是皇帝随便一想,就能解决天下一大民生问题,这么多年来的工部也太过无能了。
    秦少劼微微颔首:“也是。杜大人很是体恤百姓。毕竟家中当年贫寒,一步步才走到现在尚书之位。”
    杜延笑起来:“陛下体恤。”
    全盛上前,欠身替众人将轮椅推到帝王面前。秦少劼坐到轮椅上,转动着朝向了杜延,一直推到杜延面前。
    他抽出了右手轮椅上配着的剑,几乎在所有人毫无所料下,将剑尖端搁在了杜延脖颈处:“杜大人心系百姓,奈何踏此这步。”
    杜延脸色骤然惨白。
    秦少劼不过话落,周围所有敞开大门的宫殿,迅速钻出来两列人。一列搭弓,一列摆盾。跟着工部尚书杜延一起来的两人,已很快被人控制在地。
    而控制其中一人,将人按压在地、用刀具胁迫着的,赫然是已经名义上被派去山西的宝坤。
    “杜大人是山西人士,却不是为山西而反。”
    秦少劼望向杜延的眼眸深邃,无情无欲一般。雾色一起,实在让寻常人难以揣度心思。他好像是在替人可惜,又像是从未信任过人,所以对大臣反叛无动于衷。
    “女儿嫁入皇家,不过是大皇兄府上一位侧室。”秦少劼如此说着,“那女儿妾室所生,不算受宠,更当不得杜大人反叛的理由。”
    杜延颤着身子:“怎么当不得?她才几岁?只能陪同去守陵。一朝可入宫为妃,一朝却只能每日……”
    “每日在陵墓中请安,为棺材擦洗,为死人唱歌跳舞!”
    守陵不是什么好活,比豢养更为残忍。每天将死人当活人恭敬处着,不可有一日疏忽。多年下来几乎不死即疯。
    “大皇兄年长我那么多年岁数。”秦少劼这般说着,“你嫁女儿为人侧室时,倒没说女儿年纪小。”
    真要爱女儿,要是男子真有德才,年龄倒也不重要,只是为侧室也不至于。完全可以找个更妥当的官员嫁了,好歹是个正妻。
    不过将女儿当一物品馈赠给大皇兄,想沾从龙之功,最后没能沾上。
    本来秦少劼是不想动杜延的。朝中上下这么多官员,他虽整顿下来一路杀来,却也控在了一定范围。有功者不杀,非叛他者不杀。
    “皇叔这会儿,也该入永安园了。”秦少劼说了这么一声。
    话这么一说,杜延猛然拉大了笑容。他脸色惨白,又非要笑起来,看上去诡异又渗人。杜延被用剑抵着喉咙,也敢说秦少劼:“陛下,被这么多人反对,难道不曾想自己有问题么!”
    全盛在边上是害怕的。
    他跟着主子一路走来,到现在还是会被突然发生的一些事给吓到。但他的怕从来不影响他的忠心和他心底的那一丝觉悟。
    全盛指着杜延呵斥:“什么东西!也敢说陛下有问题!瑞亲王与安王结盟,行反叛之事,还敢满嘴喷粪,污蔑陛下!”
    秦少劼很想瞥一眼愤怒到口不择言的全盛,只是他这姿势有些转不动脑袋,惋惜作罢。
    这会儿他有点想容宁。
    要是容宁在,或许会噗嗤笑开,又或者会用不带脏字的话将杜延骂一顿,全然站在他这一边,却比全盛更容易逗乐他。
    一阵动荡传来,原本有序的防御着的侍卫们,突然有一部分侍卫在一声吼叫“瑞亲王到——”中,将刀剑对上了身边人。
    这一变动,几乎令人瞠目结舌。
    而书院入口处,两列人马冲入园内,瑞亲王一身戎甲冒了出来,眼眸里带着兴味:“难怪皇兄如此看好你。只是你应该也没想到,京城中那么多侍卫,调动权一部分会在本王手里。”
    他怀念着先帝:“当年助他上位,他便给了我这一后手。什么免死金牌,确实是没兵权调动的令牌好用。”
    秦少劼见宝坤已经将杜延身边人处理好,却不敢乱动:“宝大人,这杜延还没捆。”
    宝坤无语,顶着所有人的目光,上前把被剑胁迫的杜大人也一并捆了。
    众人:“……”现在是动还不是不动?打还是不打?杀还是不杀?
    瑞亲王见秦少劼旁若无人一样下令,还将轮椅转动朝向自己,大笑起来:“你真是,比你大皇兄好得多,年少但无所畏惧。”
    瑞亲王问秦少劼:“什么时候发现本王?”
    “瑞王妃快死了。”秦少劼注视着瑞亲王,看着人本来大笑的脸骤变,漫不经心继续说着,“她想长生,与边塞勾结。父皇当年发现了,只是碍于情面,留了她和您一命。”也想知道两人身后是否有人怂恿。
    其实父皇也想长生,只是看着瑞王妃如此狼狈挣扎想要活着的姿态,反而正视了他要死这一件事。后来意有所指说了一些话,是想让他也留这两人一条命。
    只是没想到,人不领情。
    “皇叔敬重父皇,深爱王妃。所敬之人已死,所爱之人将要没命。内库里那些能拿到的珍惜药材、边塞罕见的良品,让皇叔十分心动。”秦少劼泼冷水,“但它们都救不了瑞王妃。”
    “死,是必然会降临的。”
    瑞亲王取出手边的弓,弯弓对准轮椅上的秦少劼。他脸色极差:“不试试,你怎么知道它们没用。你的身子能被养好,她为什么不行!”
    只要他松手,弓箭就会贯穿秦少劼,将人死死钉在这一把精心打造的轮椅之上。这天底下最华贵的人,此刻穿着一身红色朝服,眼眸不曾闪动一下。
    “朕是养,她是想长生。”那吃的药能一样么?前者是补药,后者是毒药。
    秦少劼:“人之一生,与人偕老,百年正好。”
    第75章
    “百年?哈哈哈——”瑞亲王手上筋脉绷着, 眼神发狠,“本王难道不想要有这么个百年?”
    秦少劼不再开口。
    知道的越多,会发现人之贪念无穷。
    面前的瑞亲王已经说不通了。
    瑞王妃是身子骨不好, 但可以调理。一年年下来, 有着瑞亲王和太医院的照料,总归会活得长一些。可药物乱吃,瑞王妃的身子变时好时坏。
    吃了药被哄骗着舒服一阵,不吃药则变得更加糟糕。就如同不少帝王归于晚年,总沉迷丹药一样。那些丹药里不少的成分, 与火药相通,是能随便吃的么?
    再加上有成瘾的成分。
    她现在的身体,是自作孽。
    宝坤从见瑞亲王拉弓,就飞速拽着工部尚书, 将人当盾挡到帝王面前。瑞亲王一松箭, 长箭贯串, 直接逼杜大人吐出了一口血。
    杜大人瞪着瑞亲王, 眼内全然是不敢置信。
    他以为他至少可以熬过这一场, 却没有想到会是第一个领死的。他这一刻脑中想了无数, 想到父母想到女儿, 想到一生为官之路。
    可这些想, 都难以说出来了。他如今不能动,被捆着落到地上倒在帝王面前。
    这一箭射出, 如同号令一般,让整个书院里的侍卫都厮杀起来。锦衣卫之前外撤,留守在永安园里的多是羽林卫和金吾卫。羽林卫是秦少劼爱动用, 而金吾卫是先帝爱用。
    其中被调动的这一部分人,也多是金吾卫。
    本来秋收的院子里, 很快布满了血腥味。秦少劼从轮椅上站起,手连一个剑花都懒得折腾,稳着身子将一个妄图冲过来的侍卫当场刺了回去。
    瑞亲王此时落在马上,第二次搭弓。他冷漠对准着年轻的帝王。
    要怪,只能怪他生不逢时。
    弓箭尖端的银光折射,刺眼如星。
    容宁纵马赶到时,就见到这么一幕。秦少劼持剑,脸上沾染着飞溅的血痕,神情淡漠,眼眸黑色如墨。他一袭红袍,衣领口那点白色同样染上了猩红的血,剑身坠血,看得旁人是惊心动魄。
    人活着,她没有迟到。
    永安园不能纵马。容宁不止纵马,还当着所有人面,让人见识起北疆少将军的疯。她起身踩在马上,蹬着马鞍跃向瑞亲王,此时此刻,她甚至有空在空中抽剑。
    瑞亲王察觉到异常,眼内急促惊到收缩。他飞快将手上的弓箭转向容宁。
    容宁知道一来肯定就有概率打起来。她身上穿着铠甲,心口配着护心镜,非寻常弓箭手可穿透。她全然不怕瑞亲王这一支箭,带着剑刺向瑞亲王脖颈。
    在落下刹那,她硬生生将瑞亲王刺下马来,毁了瑞亲王射箭的动作,还用马身和瑞亲王两大肉躯,挡住周围所有将士的袭击。长剑刺穿瑞亲王脖子,狠狠扎入土中。
    容宁不知道瑞亲王是不是还有什么秘密要说。
    但战场之上想要活命,绝对不能够心慈手软。她的长剑一时间之间拔不出,容宁取出匕首,利落抹杀人:“瑞亲王已死!”
    “降者不杀!”
    头脑清楚的人立刻跟着喊起来:“瑞亲王已死!降者不杀!”
    容宁并没有因说完这话就真的收手。她将匕首放回,踩着瑞亲王的身子双手拔剑。顺势就又杀向就近还没有停手人座下马腿。
    一人坠下,她当场补刀,绝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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