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潜见了登时有些气闷,他陶店主一身正气,会是那种在乎有没有狐女侍候的人?
    没了侍女便没了,陶潜此行是奔着涨见识,以及洞悉隐秘目的来的。
    慢悠悠入席,同时目光环视整座偏殿。
    毕竟曾是香火大寺,雕梁画栋,庄严肃穆。
    只如今那些横梁红柱之上,都被各种秽物鲜血所覆,显然妖魔们在屠寺后,还刻意羞辱发泄了一番。
    那些个菩萨、罗汉的雕塑也都被损毁,更有些干脆泡在粪尿中。
    殿中除了正中间十几个桌案外,其余地方,妖魔、邪修们都是席地而坐,围绕在一起,或是吃喝,或是交合,或是耍弄些凡俗赌博之类的游戏。
    最惹眼的,自然是陶潜面前十几个修为达“炼气境”的妖魔邪修。
    陶潜粗略一眼,根据气机强弱,很快判断出最强大共有四道身影。
    分别是一头青面獠牙身穿甲胄的恶鬼;一只全身皆是褶皱老皮,脖子似可无限伸长的人形异物;一头穿着破烂衣物,头发覆面,似人非人,怀中抱着一条半人高腐烂大鱼的妖魔;一位头生双角,浓妆艳抹,身上几无布匹,乳上系着铃铛的女修。
    包括这四位在内的一众炼气境存在,初始对于陶潜一个引气境修士混入都是不满。
    不过在听到“弄玉仙姑”四字后,纷纷都咽下到嘴边的辱骂。
    显然,不久前潘红娘强势袭杀筑基境邪修蓝庆儿的举动,着实挣来了不小的声名。
    陶潜嘴角扯了扯,忍受着空气中那无比强烈的使人堕落异化的混合秽气,直接入座。
    坐定后,陶潜强忍着不适,目光直接跳过面前一个大瓷盘中盛着的,无比新鲜的,连烹饪过程都省却的心肝血肉。
    而后,看向另一盆明显散发着异常的食物。
    有婴儿手臂粗的雪白肥虫,有果冻似的不明物,有被小刀钉死在盆中,仍在哀嚎的丑陋面条小人,亦有一堆粒粒分明浓香扑鼻的黑珠儿……这些稀奇物,只在桌案上有,殿中在地面吃食的妖魔邪修,只有烹煮过的肉汤肉块。
    陶潜伸出手指,触了触那小人儿,即刻脑海便生出感知:
    【志名:藤鬼。】
    【志类:异物。】
    【志述:荒野深山中,偶生雪白异藤,常缠旅人致其死亡,而后吸收尸首血肉,若剖开藤蔓,可见其内藏有一只或数只面条小人,拇指大,见生人哀嚎不止,辱骂不休,可取来食之,味辛辣,此后三日不论食何物,口中都将如饮蜂蜜般甘甜,除此外别无用处。】
    信息生出,陶潜毫无食欲。
    这时他下首一修士凑了上来,这是个让陶潜极度不舒服的老者。
    身上衣物极破烂,显露在外的皮肤更是紫黑色,一个个烂疮随着他的动作而迸射脓液,甚至喷涌出黑蛆来。
    他一张脸倒是像极凡俗老人,除了眼睛,泛着血幽幽的光。
    他似见陶潜没食欲,干瘪且指缝中还有血泥的手指,点着陶潜面前的几个食盘,嘶哑着声音道:
    “小哥儿今晚可是没什么胃口?”
    “若不介意的话,不若分润我一些吧,咱们这盘中的血肉心肝都属那些吃得白胖的香客,非是那些个练了金佛劲的臭和尚肉可比,实在是再鲜嫩不过了。”
    “还有这些藤鬼、肉虫、宝冻、人面蛛砂,都是些可口又有奇效的好东西啊。”
    “你不吃,就给我吃吧……”
    这明显已堕入魔道的邪修一边说着,一边那鬼爪似的手掌不由自主的伸过来。
    正当陶潜考虑着,要不要斩了这老东西的爪子时。
    忽然,外间传来两道猪妖的迎客声。
    下一息,整座偏殿都因此震颤了一下。
    而后便是谁也没想到的画面发生,被猪妖迎进来的客人,竟是个……和尚。
    当然,这是一位妖僧。
    他刚踏入殿中,几乎是肉眼可见的血红魔气便汹涌而来,一时间所有妖魔、邪修都为之侧目。
    这妖僧看上去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穿着的僧衣华丽且舒适,一看便知是凡俗世界人类的奢华织物。
    其胸膛半露着,脖颈上挂着一串由可疑骨头串成的佛珠。
    不过真正让所有人惊骇的,却是这妖僧身下的坐骑。
    那赫然是一头象妖,粗壮双蹄踩踏着地面,那有着恐怖肌肉的双手竟握着一双青铜巨锤,象鼻几乎要拖地,甩动间,风声爆裂,苍黄獠牙简直似一对长矛,足以将这座偏殿完全撞碎。
    而它的脸,却意外的还残留着一些人类的痕迹。
    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珠内,更不时闪过挣扎之色。
    陶潜身侧的老鬼,似是有心卖弄见识,也似是为了讨来陶潜的吃食,见他满脸震惊疑惑,不由嘿嘿一笑,露出满嘴腥臭黑牙,而后这老鬼嘴唇上下微动,几道传音立刻钻进了陶潜的耳中。
    其内蕴着的秘闻,让陶潜远在寻仙县的本体,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嘿,小哥儿不要被这妖僧给吓到了。”
    “别看他身上魔气汹涌,可一身战力,恐怕都要落在那头‘象魔’之上。”
    “不过这和尚的确是个幸运的狠人,按说当年造成不小乱子的【百禽诀】大半都被大自在寺销毁了。”
    “也不知他从哪儿掏摸来了象戏,然后又恰好选对了人,估计是用长生力量诱之,再故意提供灵象血液给他修行,在其有所成就时诱其破戒,一头可随意驱使,强大无比的‘象魔’这就有了。”
    “啧啧,不过这和尚再狠,却也狠不过当年的百禽子……”
    陶潜自己也没想到。
    在这充斥着妖魔邪修的和尚殿中,竟是不经意的再次听到了有关“百禽戏残册”的秘闻。
    而且,这般震撼。
    依照这老鬼所说,再对照不久前在腾蛇坊市内得到的,陶潜脑海中几乎立刻就生出了一种恐怖的猜测来。
    “所以那百禽诀被创造出来,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阴谋?”
    “既然眼前这妖僧可以借用象戏,为自己制造出一头强大的象魔。”
    “那当初遭‘百禽之乱’,以致十室九空的陀县,是否也是因为同样的事。”
    “有人故意散播百禽诀,并暗中给修行此诀的人提供各类禽血……时机成熟,再引诱这些修行者破戒……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得到一大堆可随意驱使,强大无比的妖魔。”
    “此事最后,是那大自在寺派遣强者解决了,所有妖魔都成了护法兽,最终受益者正是大自在寺。”
    “按照正常逻辑,幕后黑手恐怕就会是……”
    陶潜很想猜大自在寺就是幕后黑手,不过也只能按照逻辑凭空判断,证据其实仍显不足。
    比如那最关键者“百禽老人”,他究竟是不是大自在寺的人,未有定论。
    不过由此,陶潜也生出决断:
    那百禽戏残册,暂且收着,先不练。
    他虽不必担忧破戒化作妖魔,但现在看来这残册显然涉及不小的阴谋,又牵涉了那大自在寺,一旦练了显露出痕迹,万一被黑手盯上该如何是好?
    如今他多了这傀儡身,正借力行事,刚混入就得了《秘魔炼神法》和一大堆好处,不必紧着那残册来。
    思虑同时,陶潜心底又生出新的感叹来。
    “这鬼世界,修行也太危险了。”
    “正道不似正道,邪魔倒是比想象中的邪魔还要恐怖诡异三分。”
    第55章 山间野韭,胎藏炼血
    陶潜在感叹着,而其余妖魔邪修异类们,却都是心生不满。
    这骑着“象魔”来的妖僧,极度骚包,瞬间抢了所有人的风头。
    不过在修行界,一向是强者为尊。
    这有着一副美好躯壳皮囊的妖僧,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的看着殿中的这些妖魔邪修们,身上的高傲姿态可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然而他的修为也做不得假,竟是直接被迎客猪妖,引领到了上首的位置,旁边则是那黑发覆面,怀中抱“腐鱼”的神秘妖魔。
    正当众妖魔、邪修,都将目光落在这和尚身上时。
    忽然,伴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诸多异常气息混杂着传递过来。
    所有人,又是看向第二位被迎进殿中的客人。
    包括陶潜在内,目光一触及那人,便再也移不开了。
    竟也是个少年!
    只是与唇红齿白的妖僧相比,新来的这位却是要丑陋多了。
    生的还算白嫩,但躯体有些矮小,一头翠绿乱发,细小眼睛,笑起来更只余一条缝,而那香肠嘴则让其显得憨厚,又滑稽可笑。
    真正让众人无法移开目光的,是这少年身上的“宝气”。
    他身上那翠绿的道袍,耳朵上坠着的饰物,双手戴着的手镯,双脚上的脚链,腰间悬挂着的玉佩,脑后漂浮着的金色圆环……每一样,都散发出浓烈的异物气息,且只要稍稍有些眼力的妖魔邪修,都能辨认出来。
    这些不止是异物那般简单,每一样都可算是法宝。
    至少,都是“法器”级别,而非只是具备异常特质的物事。
    一时间,众妖魔邪修都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这少年是在外界以这姿态遇上众妖,只怕现在已然爆发群起而攻之,杀人抢宝事件。
    这绿发少年之行为,简直和小儿怀揣金元宝过闹市,毫无分别。
    甚至就算是在这已禁私斗的寺内,仍有一些不太能遏制本性的妖魔邪修,正在蠢蠢欲动。
    杀人!
    夺宝!
    这念头,萦绕在那些眼冒绿光的妖魔术士脑海。
    直至下一刻,那迎客猪妖将少年,指引到了陶潜上首位置。
    殿中其余妖魔纷纷露出果然且失望之色,它们也知,即便这“绿发少年”是猎物,恐怕也是归了那些炼气境妖魔邪修的猎物。
    它们这些不入流的,染指不得。
    绿发少年一落座,陶潜也好,或是那妖僧也好,那老鬼也好,在座每一位都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却是都嗅到了一股强烈无比,似青草香气但又有些臭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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