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西行,树木越稀,渐渐露出天空。
    绛霄骝冲出松林,一片广阔的冰湖映入眼帘。其时暮色苍茫,一弯皓月从群山环抱之中升上东天,长庚星初现,剔透如镜的湖面吸纳了苍穹颜色,晶彩流溢,美得令人屏息。
    楚青崖跳下马,把她抱下来,“走一走,这样坐着腰受不了。”
    江蓠的腿早就麻了,挨到地面“嘶”了一声,用拳头捶着腿,叫他:“你帮我看看,裤子后面是不是沾上血了。”
    说着就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撩起袍子。
    楚青崖正牵马赏景,攒出些诗情雅兴,眼前突然出现一条大绵裤,撅着屁股让他看,他额角青筋一抽,“裤子外头怎么看得出来,不行就拿些草纸垫着。”
    江蓠一抬头,见不远处的湖畔有座木屋,欣喜道:“这儿有人住呢,进去歇会吧。”
    楚青崖凝目望去,屋中并无灯火,房顶被雪压塌了一块,“许是猎户废弃的屋子,暴风雪下得太久,屋主之前就不在这了。”
    江蓠抱着装有救命之物的包袱,先往嘴里丢了颗太医配的固元丹,“那正好,我进去绑个月事带。”
    他叹息着跟在她后面,她猛一回头:“不许说麻烦。”
    “我什么都没说!”他为自己辩解,燃起随身带的火折子,先敲了敲门,然后一脚踹开。
    小屋中杂乱地堆着木柴,有张铺着破毯的小床,地上摆着一个灭掉的火盆,墙上还挂着斧子榔头的木柄。穿堂风从损毁的后窗吹进来,江蓠冷得一哆嗦,可这里到底比外面暖和些。
    楚青崖劈了块柴,点起火盆,“我就在外面。”
    他把门关上挡风,江蓠说干就干,站在火盆旁窸窸窣窣地脱裤子。
    楚青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你考试要是遇上这个怎么办?”
    “这就分场合了。”她低头用草纸擦擦血,还是得找户人家用热水洗了才好,“县试和府试查得不严,上身脱了给他们看一眼就成,每场就考一天,我提前交卷出来,来癸水不影响。”
    “……上身脱了?”
    “要是扭扭捏捏,人家肯定把你扒光,我都是主动敞开衣服抖两下,大摇大摆地进去,上身贴了假皮,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院试和乡试查得严,下身也得变一变,吃药推迟月事。”她大大方方地传授经验。
    楚青崖叹为观止,“术业有专攻,佩服佩服。”又道:“看来各地科举管得还是不够严,有官吏敷衍了事,今年我再抓几个人以儆效尤。”
    江蓠兴致高涨,滔滔不绝:“说起下半身易容,你那话儿长得比我用过的还标致,真的。”
    门外静如坟场,他默了好一会儿,不知该谢谢她还是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语气复杂,“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我是什么样?”
    “……我娶你的时候,你又温婉又安静,还害羞,言辞很是文雅。这才半年不到,你就撅着腚让我看裤子,还跟我说月事,说……那个。”
    江蓠系好了月事带,穿上绵裤,感慨:“可不,我活到现在都没那么温柔安静过,实则我温柔一句,就要在心里骂你一句狗官。如今才是我的真面目,你后悔不?”
    他忽然笑起来,嗓音在低徊的晚风中沉沉的,“我想起我娘说,夫妻婚后没什么风花雪月,都是柴米油盐再加上些糟心事儿。”
    她又问了一遍:“你后悔吗?”
    楚青崖说:“这桩婚事不是我的选择,是你塞给我的,我好端端地下了值,刚出贡院就被拉上婚车,都懵了,过年杀猪抬上凳也不过如此。这话该由我来问你。”
    江蓠不说话了。
    屋子里寂寂的,她轻微地叹出口热气,把手放在火盆上烤,残余的炭快熄灭了,暖意从指尖传递上来。
    看不见他,却又听得到他的声音。这样的时刻,她忍不住摘下脸上的面具,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却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
    她是个胆小鬼。
    江蓠泄气地倚着床坐下来,身后一震。
    她以为是自己靠得太用力,床板松了,结果又是一震。
    ……不会有条蛇吧!
    江蓠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后退几步,可该死的好奇心又发作了,催促她掀开那条毯子看一看。她瞟到墙上的木柄,伸手拿了最长的一条,站得离床尽可能远,小心翼翼地挑开毯子——
    她眼睛一亮,居然是两只圆滚滚的小狗崽!
    它们躺在毯子里,只比巴掌大一点儿,灰色的绒毛看起来暖和得不行,两双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她,张嘴吐出粉色的舌头。江蓠捧起一只,对着它爪子上软乎乎的肉垫使劲捏,喜欢极了,这崽崽长得可像她家小黑,只不过毛色不一样。想到无辜惨死在别院里的小黑,她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来。
    蹂躏完一只,她提起另一只小狗的后脖子,它嘤嘤地叫起来,四条小短腿乱扑腾。这张狗脸生得甚是俊俏,下颌比它兄弟尖些,眼睛也更大,炯炯有神,小爪子抱住她的手指蹭了蹭脑袋,尾巴尖一阵乱摇。
    她玩了一阵,笑着打开门,拎着崽崽对楚青崖道:
    “你看它长得像不像你?”
    楚青崖许久没听到屋里动静,正要问她话,冷不防门从里面开了,他举着火折子,面色唰地一白。
    江蓠面露疑惑,他轻不可闻地道:“别动,有飞蛾。”
    有虫子?
    还未反应过来,瞬息之间,他一把将火折子朝她身后掷了过去,右手抽出长鞭当空甩出“噼啪”两声,火盆应声而裂。
    “走!”
    楚青崖抓起她,纵身跃到马上,江蓠这才反应过来,只见两点幽绿的光在屋中闪烁。
    “这是……”
    绛霄骝奋力狂奔起来,他急问:“狼何时来的你都不知道?刚才它就在你后面,嘴都伸到裤腿了。”
    江蓠有些后怕,“定是从窗子悄悄溜进来的,一点响都没有。”
    她听到他抽了口凉气,伸着脖子往后瞧,被他按住,“再乱动,就掉下去喂狼了!”
    星垂四野,湖面倒映出一条璀璨的银河,马蹄乘风而渡,如一叶桴槎破开河面,荡出淼淼清辉。无数寒星似的碎冰飞溅出来,两抹影子逝若流光,在穹庐下忽明忽暗,身披千山无尽月,搅乱万顷天河水,不分天上人间。
    此起彼伏的嚎叫紧跟在后,狼群穷追不舍,马向东北跑入森林,夜雾弥漫,一双双绿眼睛如同鬼火在黑暗中亮起。
    “有一只,就至少有一群。”楚青崖抽了一鞭,咬牙道:“怎么追着不放?”
    也许是冬天食物太少,才发疯地袭击人。
    “都是狼吗?”江蓠紧贴住马鞍,擦亮一只火折子,既害怕又兴奋地回过头,“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楚青崖恨不得把她丢下去,“你还敢看!”
    他身子一侧,江蓠正好和一只扑过来的灰狼来了个大眼瞪小眼。这狼足有一人高,目露凶光,张着血盆大口,龇着獠牙挥着前爪,她尖叫一声缩回脖子,冷汗直冒。
    细弱的嘤嘤叫唤在马背上响起,两人俱是一僵。
    楚青崖眉头一跳,喝问:“你怎么没把它扔了?”
    “你刚才拉我上马,我一紧张就顺手揣包里了,忘了这回事……”
    他想扶额,又实在不能松开缰绳,“还不把人家孩子还回去!没见都追了半里地?!”
    江蓠被那头狼吓得魂飞魄散,小腹的血哗啦啦往外涌,此时手都抬不起来,带着哭腔道:“我肚子疼,动不了……”
    他斥道:“又怂又想看,手还欠!”
    她吸吸鼻子,“你快把你儿子掏出来……”
    “什么我儿子?”
    “你到底看没看啊,它长得像你,我才没随手把它扔了。”
    楚青崖又好气又好笑,心中一软,腾出左手从她包袱里把那只露头的狼崽揪出来,借着夜明珠的光看清了,毛绒绒的一团,除了五官一个不少,哪里有半点像他?
    “净胡说,一点都不像我,也不像你,我没这儿子。”
    他把狼崽远远地往后一丢,嚎叫顿时平息不少。马跃过一条丈宽的深沟,蹿入灌木丛,笔直地向前跑了两盏茶,江蓠好容易回过劲儿,再往后看时,已看不见那些荧绿的眼睛了,狼啸也消失在远方。
    但今晚或许要做噩梦。
    前方隐隐出现了灯火,马喘着气放慢腿脚,由跑变成快走。这一盏孤灯对狼群里逃生的人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江蓠满心激动,终于能歇下来了!
    这是森林外缘的一个小村子,建在河右岸的高地上,背靠两座东西相对的高山,全村不过十几户人家,靠打猎伐木为生。只刚到一更天,又在新年里,皎洁的月光把雪地上的爆竹照得红艳艳,几个村夫坐在院子里操着方言喝酒聊天,身上裹着厚实的兽皮,远远看去像几头熊。
    楚青崖翻下马,用朔州话问了他们几句,把马牵去了村里一个老寡妇家。老寡妇的儿子今早才带着媳妇回县里做生意,留下一间空房,这老人家是个热心肠,听说他们是半道上遭了山匪截货的商人夫妇,二话没说就同意他们留宿一晚,还热了几张馕饼端进来,要茶有茶,要炭有炭,招待得十分周至。
    楚青崖在外头喂马,江蓠在屋里喊了他一嗓子,他进屋来:“怎么了?”
    江蓠叼着饼,指指自己的包袱,“不好白吃白住,给了金银首饰怕歹人盯上,你就说听到主屋有小孩儿哭,把我那件丝绸小衣送他做个肚兜。”
    他犹豫:“我是男人,不好同寡妇说话,叫旁人看见了指指点点。”
    要他何用。
    江蓠摇摇头,吃完那张饼,拖着疲惫的身子站起来,“我去跟她说,你快吃饭,吃完就打盆热水来,我要洗身子。”
    没去一刻她便回来,看到他津津有味地吃着饼,抱怨:“就知道吃。”
    楚青崖差点呛住,“不是你叫我吃的吗?”
    早知道跟婆婆聊上一炷香再回屋。她叹了口气,旁若无人地开始脱衣服,站在炭盆边光着两条腿,把染红的亵裤拎在手中看了看,嫌弃地搭在椅背上。炕床烧得极暖,她上去趴着,小腹好受了些,眼睛慢慢地睁不开了,可总记挂着要擦洗……
    不知过了多久,沾着热水的帕子敷上臀部,她舒服得哼了一声,展开眉头,脖子后一只温暖的大手力道适中地揉捏着筋骨,一边按摩一边给她擦身。
    “那裤子是洗还是扔?”
    “烧了……”江蓠闭着眼含糊道,“别叫人看见,他们觉得来月事不详……”
    “好好的棉布就烧了?”楚青崖道,“我还是给你洗了,在炭盆上烘着,明儿一早就能晾干。”
    “你不累么……”说到后面声音低下来,变成浅浅的呼吸。
    楚青崖摸着她温软的后颈,他也是糊涂,第一次见她怎么就没发现是个姑娘家呢?
    这白玉似的小脖子,盘起来手感甚好。
    他趁她睡着捏了个够,盖上被子,把亵裤往热水盆里一泡,洗漱完就坐在小马扎上拿胰子搓。搓了一阵,抬头看看窗外浓黑的夜色,胸口有种微妙难言的感觉,酸酸胀胀的。
    好不容易洗掉血迹,水也变凉了。他想起那天她深夜打了井水回房,鬼鬼祟祟蹲在角落里给他搓官袍,那水比这冷多了,亏她能受得了。
    真是不心疼自个儿。
    千里迢迢过来找他也是,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才好?
    楚青崖把亵裤晾在煮茶的铁架上,偷偷摸摸地倒水冲茅厕,解衣上床,掀开被子却一愣——
    好像忘了,他们不是要和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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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闹离婚好啊,比谈恋爱还甜
    听说现在流行冷脸洗内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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