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请人的方式?再说了,我们认识吗?”
    唐纪眼带笑意,笑脸吟吟地微笑着,不徐不疾地接过手下递来的几张纸,那副自己将在无声中宣读人生死的神情,将唐纪整个人衬出几分洋洋得意,他缓缓开口:“谢时雨,alpha,曾居住于鹤市经发区夹河路131号,养父叫谢天宇,养母叫吴婉,是十六岁后分化,是少见的攻击性alpha……谢天宇在你身上,投入过不少吧?过去我一直不知道,谢天宇手稿里画的乌云符号指的是谁。”
    “现在我知道了,是你吧?我找了你六年,六年前失踪,消失在人海之中,摇身一变,变成鼎鼎有名的靳寒的弟弟,上了警校进了警局……你真该好好感谢你的哥哥,要不是靳寒把你过去在谢家的痕迹都抹了个干净,你早在出现在视野里的第一次,就被我抓来了。”
    靳时雨脸色愈发的寒冷,他凝着视线,冷笑着对上这人视线,他半眯着眼,语气毫不留情:“所以呢?你想要什么?”
    只见唐纪还没有张口回答,唐纪背后、被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谢臻,冷不丁地喀出一口鲜血,他弱弱抬起眼,闷咳两声,胸口还残存着被恶狠狠踹过的剧痛,他气若游丝:“唐纪……”
    唐纪脸上笑容一滞,略显散漫地转过头来,对上谢臻的视线,他冲着谢臻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阴恻恻的。展露着五官的寸头下,五官每跃动一寸,都能被清晰地看见,唐纪很得意、从容,轻轻啊了一声。
    “啊,谢三,你醒了。”
    谢臻咬了下舌头,努力让自己的神智更清醒一点,他头很沉,混沌着,有些找不着南北,却依旧能清晰地看见跪在地上的靳时雨。谢臻只觉得嗓子眼里卡着一口浓稠的淤血,闷闷的、不上不下,憋得他连着喉管到胸口都在镇痛。
    “你耍我……唐纪。”谢臻咬着牙,困难地挤出几个字眼。
    唐纪嗤笑:“这怎么能叫耍你?你本来不就是答应我了,和我合作,把你这位相好,带到我面前吗?我只不过是稍提前了几天。”
    半月之约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幌子,不仅仅是用来忽悠靳时雨的,更是用来忽悠谢臻的,从头到尾,即便没有谢臻的参与,唐纪也依旧会在某一天,用尽各式各样的手段把靳时雨带到这里来,而所谓的以靳时雨做“敲门砖”,也只不过是唐纪随便寻找的一个理由和借口。
    绑架靳时雨和试探谢臻,本身就是独立的两件事,只不过唐纪将他们混杂在一起,让谢臻误以为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而事实上,从那天开始,从唐纪质问他、扬言自己是养虎为患的那天开始,从唐纪说让谢臻踩着靳时雨的尸体往上爬开始,就已经是唐纪的一个圈套了。从始至终,唐纪压根没有打消过对他的怀疑,而得到靳时雨,也是他势在必行的事。
    以至于在谢臻提前一个星期来替谢天宇下葬后,回到唐纪身边,就被毫不客气地毒打了一顿。那一刻谢臻才意识到,在那天甚至更久以前,唐纪心中积攒的火气,才真真正正爆发出来……
    唐纪根本不是那种一而再再而三愿意放纵他的人,这人是毒蛇,所有火气都积攒着,等到一个特定的机会,猛地出动,恶狠狠地咬上一口。
    就像现在。
    谢臻隐约猜到唐纪要做什么,他呼吸频率加快,拧着手腕,用弯曲的手指去勾身体上的麻绳。只听见“咔哒——”一声,唐纪用手里的钥匙替靳时雨解开了手铐,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靳时雨,举止轻蔑:“你问我,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这具身体。”唐纪笑眯眯的,说话直白,乍一听甚至有些许露骨。
    谢天宇曾参加过005,负责上游的生物实验,是最早的一批医药工作者。十五年前留下所有研究成果离去,成为一名私营医药公司的药剂师,此后,承受他人生最后一段研究的对象,是靳时雨。
    是靳时雨啊……谢臻喉咙里仿佛卡着一根鱼刺,不上不下,扎着喉管,难以忍受。
    靳时雨眉毛不动,神色如常,他手腕上勒出两道挣扎后的红色印记,淡淡笑道:“那么如果我死了呢?”
    “那肯定会很可惜,但我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的。”唐纪和他一唱一和道,脸上是胜券在握的表情。
    靳时雨在猜测到唐纪想要什么之后,陡然间没有那么恐慌了,因为唐纪想要的必须建立在他靳时雨能够活着的前提下,而拿捏着要害的人,只会是靳时雨,只能是靳时雨。
    靳时雨的信息素紊乱、腺体发育不全,只要他想,他可以让任何人都无法触及到自己的身体,得不到自己身上任何东西。
    靳时雨如释重负地轻笑了:“你想要从我腺体里抽取血液吧,前提是我必须放出信息素……所以啊,你要是觉得你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办到,那么就试试看吧。”
    顷刻之间,周遭的气氛都刹那间有了变化。唐纪眯起眼睛,危险地盯着靳时雨,反反复复几眼,得意地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出来:“所以呀,这个环节,才需要谢三的参与啊。谢三对于你来说很重要吧?”
    靳时雨冷静的面孔微微一颤。
    针头扎进脆弱的腺体时,靳时雨后颈还痛得要命,他手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动作,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地抽取着腺体处的血液。密集的空间里汇聚着浓郁的琥珀气息,唐纪静静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笑容逐渐加深。
    靳时雨抽了第一管,又抽了第二管,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褪去,大脑神经也在彼时涌来锥心刺骨的痛,他用发白的手指攥住两管含盖信息素的血液,紧紧抿着苍白的嘴唇,朝着谢臻的方向指了指:“我只有一个要求,只要我活着,他就不能死。”
    “不然,我有很多办法让你们再也无法在我身上得到任何东西。”
    唐纪:“感人肺腑啊……但是和我谈条件,你还是太过于高看自己了。谢三,我自然不会杀他,毕竟他是我的人,至于你啊,我倒是又有点别的兴趣了。”
    唐纪说话说着说着轻轻顿了顿,他笑着眨了眨眼,扭头冲着恹恹的谢臻笑道:“我还没玩过alpha呢。”
    坐着的谢臻,嘴唇干得几乎泛着皮,他虚虚望了唐纪一眼,只是一个平静如水的眼神。唐纪的意思再也明显不过,他早就已经想把谢臻搞到手,眼下的暗示几乎已经成为明示,唐纪哪里是对什么alpha有兴趣,只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他又将视线轻轻落在因为痛苦而面露难色的靳时雨身上。靳时雨正紧紧皱着眉头,攥着两管血液不肯松手,额头上露出明显的青筋,甚至还能从他毫无血色的脸上,看见青色的脉络。
    靳时雨状态很差,谢臻不敢赌唐纪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因为他对005最核心的部分所知甚少,他不清楚唐纪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而他也不能让自己被绑在这里,听天由命般的,任人宰割。
    思索不过几秒,谢臻就已经做了决定。
    他看见靳时雨在听到这句话,脸上甚至没有多大的波澜,只是波澜不惊地看了唐纪一眼。直到靳时雨对上谢臻的眼睛,靳时雨有种诡异的预感,或许能被称作……心有灵犀,他嗓子眼里仿佛被什么异物卡住,反反复复想要说点什么,却无果。
    直到谢臻脸上挂着那副诡异的平静,静静道:“我陪你玩。”
    “谢臻!”靳时雨在听见第二个字的时候,就猛然间爆呵出声,他手心猛地发力,生生将两管血液捏碎,玻璃渣钳进手心,扎着肉疼得厉害,他却一点也感受不到疼痛,额上还不停地渗着冷汗,波澜不惊的眼睛里在这一瞬间爆发出凶狠的、扭曲的情绪。
    靳时雨用一种,极为凶恶的、恐怖的姿态,扯着嘶哑干裂的声带,几乎是命令式般吐出三个字。
    “我不准。”
    第58章 鸦青
    58
    谢臻心头重重一跳,嗫嚅着嘴唇看向靳时雨,一时间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谢臻盯着靳时雨那副几乎称得上恐怖的表情,目光停滞了片刻,他看着靳时雨死死地盯着自己,脖颈上爆出明显的青筋,蜿蜒盘旋在他的身上。
    那一刻,谢臻真的觉得靳时雨疯了,他嘴唇发抖,散落的长发有些遮盖视线,让谢臻心烦意燥,他仰着头,让略长的刘海从视野前消失,或许也是为了让眼泪消失。
    他仰着头缓解情绪,依稀能够听见靳时雨沉重的、痛苦的呼吸声,而罪魁祸首就像是一个等待好戏开场的旁观者,静静地微笑着看他们这场感人肺腑的好戏码。
    谢臻咬了咬牙,别开视线,生硬地说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吗?你无论如何都能活下去,我是为了我自己。”
    “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准,你有什么资格阻止我抓住活下去的机会?”
    谢臻说话语速太快,甚至还反呛了自己一口,他用平生最冷漠的语气,用最伤人的态度,重重地,给了靳时雨一刀。
    跪在地上的靳时雨,听到这两句话,更是毫无意外地,彻底爆发了。靳时雨胀痛的神经、负重过多的腺体,在此刻无限制地被放大了痛楚,他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疼,密密麻麻的痛楚拼了命地往心口攥,他脑海中依稀过六年前自己求着谢臻不要走的情景,眼前是鲜红的血液。
    飘跃而下的雪在眼前汇成那白茫茫的一片,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说了不准就是不准!”靳时雨有些失态,膝盖碾过破碎的玻璃渣,几乎是狂暴般嘶吼出声,他挣扎着的躯体也在微微颤动,不知道为什么泪流满面的脸颊上,沾染上一道淡淡的粉色血痕。
    “谢臻!我可以让你活下去!我能给你所有你想要的!只要我活着,我就能让你活着,我能让你安全无恙地活着……”
    “我给你想要的,什么都给你……不可以,我不准,我说了不准就是不准。不准丢下我,不准去做,不准剩下我一个人!”
    “不准……”靳时雨卸了力,可说出来的话,却依旧听起来字字泣血,他垂下头去,整具身体却像是彻底死了,唯有呼吸时身体稍有起伏,才让谢臻能清楚判断他还活着。
    蓦地,谢臻听见靳时雨用一种堪称恐怖的语调,静静地,没有任何波澜的语气轻声说着。
    “谢臻,你要是敢,我就敢把这里所有人,全部杀了。”
    谢臻浑身上下一寒。
    “嗤——”唐纪冷不丁地笑出声,眼底带着轻蔑的笑意,用手指直直地划过靳时雨湿漉漉的头发,意味深长地拖拉着语调:“我倒是想知道,你怎么杀了我们所有人?”
    靳时雨轻轻抬起头,冷水水珠从鼻梁上滑过,他云淡风轻地笑出了声:“你来试试啊。”
    “我反正活也可以,死也无所谓。但是你们不想让我死吧?如果我不配合你们,你又要怎么做?”
    “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我死不了,死的只会是你们。你以为我是什么正义之士,是把道德勒在脖子上恨不得将自己勒死的蠢货吗?我是会睚眦必报的神经病,是毒虫,我倒是觉得自己死不足惜,但总有人不想让我死。”
    “我最希望能在乎我死活的人,他不在乎,那么我死不足惜了。”
    靳时雨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在讲述什么稀疏平常的事,他的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一点一点地压在人的胸口,将人彻底压得喘不过气了。谢臻拼尽全力,才勉强维持着自己的面部,让它不要抽动,他呼吸有些混乱,一时间分不清靳时雨现在的状态究竟是正常还是混乱,分不清靳时雨说的那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这让他头皮发麻。
    而最让他感到头皮发麻的,不是靳时雨的状态未知,而是他觉得,靳时雨现在非常清醒,比任何一天都要清醒。
    气氛一时间格外僵持,靳时雨毫不惧怕地盯着唐纪,仿佛要用目光将他生生刺穿。唐纪面色铁青,拳头反反复复握紧又张开,僵持不下。
    外面传来格外明显的脚步声,有人穿过小门走到唐纪身边,在他耳畔耳语,轻声说了不到几句,唐纪脸上顿时染上几分不耐的神色,他低声咒骂了一句,随机指着靳时雨道:“把他放到4号间去。”
    谢臻睫毛抖动了下,没作声,4号间是疤脸的位置,又听见唐纪指着自己:“他也是。”
    谢臻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喉咙处几口腥甜,冷不丁咯出一口血来。
    他被解绑,和靳时雨一道被人架起,眼睛上被再度蒙上了黑色的布条。谢臻被人架着匆匆路过人群,他只觉得一大波人,与他们擦肩而过,而谢臻闻到了熟悉又有些许陌生的气味。
    或许甚至称不上陌生。
    这个淡淡的香水味,他不久之前才刚刚闻见过。
    旁边的靳时雨,似乎也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谢臻能感受到身边的靳时雨稍有异动。那种浑身冰冷的感觉,从谢臻的脚底窜到头顶的每个毛囊,谢臻差一点,就要彻底忘记该怎么呼吸了。
    靳时雨启唇,用只有他们几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大小,轻轻地念道。
    “白兰地。”
    谢臻这时候才觉得当头一棒,打得他头昏脑涨。
    白兰地,是沈京昭的信息素。
    为什么会是沈京昭,为什么偏偏是沈京昭,谢臻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为什么偏偏是他。谢臻那一刻不是觉得心寒,而是发自内心、发自肺腑地替高浩东觉得不值,发自肺腑地替高浩东不甘,至于他自己的态度,反倒没有占据太大的比例。
    谢臻的眼睛有些发烫,他沉默着被人摔进4号间的另外一架牢笼里,而早已没了气力的靳时雨被扔在他的身边。他们把勒得人浑身发紫的麻绳拆了下来,换上手铐。谢臻的四肢终于短时间内获得了解放,他疲倦地靠在笼子的一角,沉默的方隅之间,他们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只剩下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喘息声。
    之所以把他们关在一起,无非是因为,唐纪觉得,他们两个人的命,是绑在一起的。
    谢臻的嘴巴很干,干燥到起了皮,他随意舔了舔,沉沉呼出一口气。
    率先打破沉默的,竟然是谢臻压根都不清楚是否还活着的疤脸,他声音很沉很低,像是已经很久没有喝过水了。
    “你怎么……”
    “也到这里来了。”
    靳时雨虚虚睁开眼,静静地瞧着谢臻,罕见的一句话也没有说。谢臻头靠着铁杆,沉默片刻:“很好笑吧,上次见到你还威风凛凛,这一次就和落水狗一样了。”
    “不好笑。”疤脸艰难地翻了个身,瘦削的脸看上去有些恐怖,眼眶、脸颊几乎都下凹了,没有半点活人的样子,活脱脱像一个活死人。昏暗的房间内,看不清人的眼神,可谢臻却能接受到疤脸那令他如芒在背的视线。
    疤脸深呼出一口气,像是在斟酌着什么,直到持续了不知道多久的寂静,他才郑重其事地开口,声音干涩嘶哑,每说一个字,都像是从咽喉里生硬地挤出来一样。
    “我和文慧,也算是一段露水姻缘,她信任我,依赖我,但是我却骗了她不少,她以为我死了,大概又发了不少脾气。我跟着文慧做事,很多事都耳濡目染……”
    “在我最新一次换的住宅里,有我带过去的东西。”疤脸喘了口气,又缓缓闭了闭眼:“是我从文慧那里得到的,东西不算多,应该还算是有用,地址在北海街道57号,至于在哪里……我也记不太清了。谢三,哦……不对,谢臻,我的喉咙很干,里面似乎要着火了,我尝试了很多天,勉强地顽固地多活了这么几天,但是很可惜,我的联络器坏了。”
    “如果能再见到文慧,你不要告诉她我死了。还有……”
    “剩下的你尽力而为吧,鸦青。”
    一字一句,听得谢臻头皮发麻,他紧握的拳头里,指甲已经深深嵌进肉里,直到听见鸦青两个字,谢臻只觉得,在这一瞬间,足够掀翻这个世界上很多重物的诡怪风力,猛然间袭来,用最为锋利的风刃,撕开了那一层,几乎要长在他皮肉之上的黑色外衣。
    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地,撕开了谢臻的伪装。
    谢臻眼前昏暗的视线里,似乎终于有一道白光闪过,重见天明。
    太久了,久到谢臻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是以怎样的身份走到这里来,忘记自己曾经的模样,所有的心酸打碎了往嘴里咽,那苦涩的味道一天又一天在口腔里蔓延开。谢臻在乎的东西很少,对于他来说,最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在这样一个瞬间,被他的同伴,轻轻地说了出来,风轻云淡的,却拨走了千斤重的磐石。
    谢臻感受到身边的靳时雨在微微发抖,他嗫嚅了下唇,还是没有张口为自己辩解些什么,他伸出手指,从自己的皮鞋跟处,并用双手,狠狠地将嵌在里面的联络器挖了出来,甚至连指甲,都微微断了一节。
    靳时雨眼睁睁看着谢臻稍有动作,缓缓的、轻声的,对着指尖的小物件,轻声道:“170804,鸦青,请求连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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