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料想到他会回来,也没有人料想到,他依旧在做这件事。鉴于谢臻的贡献和努力,上面一致决定,如果谢臻愿意继续在这个行业里,会为谢臻在他市安排一个岗位。”
    靳时雨眼皮一跳,忍着想要发作的冲动:“……实际上,你们只打算给他一个岗位,让他继续安度余生。”
    高局沉默不语。
    “没有嘉奖,没有名誉,他的坚持最后只有坐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县城里,接接电话,拿几千块钱微薄的工资,然后熬到退休?”
    高局叹了一口细微至极的气:“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一切都是因为他失手杀了自己的父亲,因为你们的放弃和那两年的杳无音信?”靳时雨莫名轻飘飘地笑了,声音轻嗤,“我不相信谢臻会杀了他父亲,也不相信谢臻会成为那些不入流的鼠蚁之辈。”
    “你们都把谢臻的一切钉死在耻辱柱上了,那么你们为什么要给他选择权?为了减轻负疚感吗?”靳时雨脸上带着冷漠的表情,逐字逐句地质询着。
    高局皱了皱眉,沉默良久:“……只能说这是谢臻自愿的。你要知道,如果谢臻说不清他父亲那件事,我们再怎么相信他也没有用。”
    “而事实上,他甚至连让我们相信的证据都没有,别再无理取闹了,靳时雨,回到你的工位上去吧。”
    靳时雨手指紧了紧,几乎想要将手里的笔彻底捏碎,他冷漠地看了看高局,转身夺门而出。
    他复工第一天,一到下班的点,便被人反反复复催促着快点回家,早点休息,等彻底养好了再继续加班。靳时雨将临时从家里拿出来的围巾,往脖颈上缠了几圈,光是去停车场开车,到小区停完车下车这短短的两段路,都能给靳时雨淋一头的雪。
    靳时雨随意摇了摇头,攥着自己的围巾打开房门,一进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谢臻靠在沙发上,满脸惬意地和纪星还有陈医生聊天。
    靳时雨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手里攥着的围巾也改为松松垮垮地挂在手上,他瞥过谢臻一眼,对着陈医生问道:“今天又检查?”
    “是的,靳先生说要盯你紧一点,保不齐会闹出什么事来。”陈医生笑笑。
    靳时雨一下子就听出这言下之意,他脸黑了下。这无非是靳寒在点他,不要太过分,之前几次频繁地给谢臻做标记,差点弄出毛病来,眼下这种情况,万一他心里没有数,靳寒这人大概是要给靳时雨收全尸了。
    谢臻抬抬眉毛:“闹出事来?”
    “你装听不懂?”纪星笑笑,却没笑出声音来。
    谢臻没答,托着腮静静看了靳时雨两眼,又将目光挪回纪星身上:“你也装听不懂?”
    靳时雨不耐地蹙眉:“你们打什么哑谜。”
    “陈医生刚刚转告纪秘书,说靳寒要给他涨工资,可纪秘书却说,三倍工资、干轻松的活,已经足够舒坦了。”谢臻神态放松,冲着纪星笑笑,轻松又自在。
    看着这样的谢臻,靳时雨心里头才彻底放松下来,他顺从地伸出手,任陈医生给他做检查,眉宇间也染上点放松的笑意,语气却依旧平淡,静静地瞧着纪星:“靳寒叫你回去。”
    纪星脸上原本还是想装作听不懂的表情,却被靳时雨这直白的言论压得呼吸一停,他不满地瞪了靳时雨一眼,只不过也只是转瞬即逝,人畜无害地笑笑:“真会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靳时雨又看他一眼,冲着纪星晃了晃手机,上面是一条一分钟前发来的短信。
    纪星神色瞬间僵硬了。
    靳时雨又淡淡道:“靳寒说他已经在楼下了。”
    “哎呀。”谢臻不轻不重又幸灾乐祸地哎呀了一声。
    “哎呀。”陈医生一边忙活抽空间莫名哎呀了一声。
    纪星猛地站起身来,环视了下周围的环境,当机立断地便要往阳台窜。靳时雨手机又一震,他低头看了看,有些意外,喊住了纪星:“靳寒说劝你不要从阳台爬走,旁边那户也是他的房子,如果你爬到隔壁,他会报警说你入室抢劫。”
    向来温文尔雅又明媚开朗的纪星,难得五官扭曲了下,指着自己的脸难以置信地咆哮道:“我?我抢劫靳寒?!”
    靳时雨点点头。
    虽然谢臻看不出来纪星和靳寒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知道,纪星这人现在大概是要被气出心脏病了。姓靳的都一样有病,这个谢臻深有感受。
    在纪星抓狂的这几分钟里,靳寒已经到了门口,摁响了门铃。
    清脆的门铃声,险些让纪星抓狂,他来来回回踱步了几下,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闪为妙,还没有什么动作,门就被“咔哒——”一声,轻轻地打开了。
    “纪星。”靳寒的声音毫无波澜,几乎仅仅两三步,就到了客厅。
    谢臻和靳时雨都识趣地一声不吭,谢臻看着电视,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靳时雨安静地看着陈医生替他做检查。莫名的,气氛变得有些僵硬,纪星僵硬着身体,背对着靳寒,一声不吭。
    靳寒又重复一遍:“纪星,过来。”
    纪星依旧沉默。
    这一次,靳寒没有半点犹豫,上前两步,抬手直截了当地拽住了纪星的后衣领,整个人宛若提小鸡仔一样,猛地将人拖拽着往门口去。
    谢臻被这架势吓了一跳,又看见纪星无声地挣扎着,才不过几下,就又被靳寒单手掐住了双手,避免他挣扎。
    “靳寒你他妈有病啊!”
    “砰——”门重重一摔,没声儿了。
    等陈医生憋着笑,提着东西离开后,满脸叹为观止的谢臻面容抽搐了下,他悠悠地感叹道:“你们姓靳的,还真是一样的不讲理。”
    靳时雨眯了眯眼:“我如果真的不讲理,你现在还会被我铐在床头。”
    “可以啊,你可以铐我。”谢臻笑眯眯地冲他微笑,他坐在距离靳时雨一臂距离的地方,慢慢吞吞地挪了过去,谢臻贴近靳时雨:“怎么,你还在生气?”
    “你从哪里看出来我还在生气。”靳时雨凉凉扫视他一眼,像是听着什么好笑的言论,险些冷笑出来。
    谢臻指了指他这个表情:“这不叫生气?”
    “这叫生气?”靳时雨反问。
    “小谢,我是真的喜欢你。”谢臻叹了口气出来,生怕靳时雨还在以为这件事而生气,以为他还依旧不愿意相信那几个字。
    谢臻这些天来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每次谢臻主动凑上去亲他,亲着亲着又被靳时雨不偏不倚地闪开,然后一言不发的,也不说亲的怎么样、也不说喜不喜欢。
    而纵使靳时雨听了谢臻说这话很多遍,再听见一遍的时候也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跳,他别过头去,谢臻又熟稔地蹭到他身边来,用手指摩挲着靳时雨的耳朵,将靳时雨被冻红的耳朵搓热。
    “小谢。”谢臻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耳朵,抬起腿来顺势往靳时雨身上攀,慢吞吞地跨坐在靳时雨身上。
    靳时雨习惯地伸手一捞,将谢臻兜住,他这时候才瞥过头来,安静地注视着谢臻:“我今天问了高局。”
    “他说如果你说不清楚谢天宇的事……”靳时雨声音淡了下去。
    谢臻抚摸靳时雨耳朵的手一愣,脸上的笑容也微微僵硬,他脸上表情凝滞片刻,又迅速恢复过来:“行了,别说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谢臻笑笑。
    谢臻像是突然没有了兴致,打算抽腿从靳时雨身上下来,他脸上只挂着淡淡的笑意,看不出来丝毫的开心。靳时雨手指抓住谢臻的手臂,紧紧地,他将即将下滑的人捞了回来,抬头轻轻吻了吻谢臻。
    他单手抱着谢臻的腰,手臂缓缓收紧。
    靳时雨松开谢臻的双唇,低头,像过去一样,抵在谢臻的肩窝里,温热的呼吸缓缓喷洒着。
    谢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任由靳时雨抱着,然后慢慢地收紧,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勒死在怀抱里一样。可谢臻依旧顺从至极,不反抗,也不出任何的声音,等到靳时雨在他胸口重重地喘气。
    “谢臻,你是自愿的吗,你会后悔吗?”
    谢臻不语,脖颈被他弄得很痒,他被迫仰着头,轻轻笑出声来。
    “我是自愿的,我不会后悔。”
    为什么?靳时雨忍不住想,为什么谢臻放弃所有辩解的机会,为什么谢臻自愿接受这一切,为什么他不后悔这种境遇。
    连靳时雨都替他感到不公、替他感到不允。
    很久很久,靳时雨再次叹出一口气。
    第69章 宝宝
    69
    谢臻近一个多月以来,任何行动都被人跟着,虽说靳时雨身边同样也有人跟着,但那名为保护,而谢臻这边除了保护,更多了一层意味,监视。
    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出门倒个垃圾都会有人盯着看的日子,对一切都已经持以完全无所谓的态度。好比谢臻已经很多天没有真正出过门,平日里做的事也就是窝在靳时雨家里待着。鹤市冬天寒冷,靳时雨怕他旧伤发作,买了很多盒膏药和暖贴回来屯着,除了偶尔下冬雨时过分阴湿的时候需要出门买药,谢臻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出门的理由。
    靳时雨在上班,刚开始回来还算早,后面便开始加班,经常过了晚饭点才回来。之前还有没什么事可干的纪星和谢臻聊几句天,打消掉点烦闷,可现在确实是真真切切地只剩下他一个人。
    谢臻合上一本晦涩又难懂的外国名著,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眼睛飘到落地窗前,外面是积雪融化些许后露出的灰色地皮,一块又一块的斑驳,带着秃秃的、凌乱的脚印。
    那时候靳时雨问谢臻后不后悔,他是真的不想后悔。谢臻又一次翻开书,咬开笔盖,提笔在纸张上停留片刻,唰唰地写下了几个字,有力的字体跃然于纸上,内容却看上去有些滑稽——“书看不懂,也不后悔,不想后悔。”
    虽然谢臻不知道靳时雨为什么要在家里摆这么多本晦涩难懂的书,这种崭新程度几乎可以说是拆开后就没有再读过,难道说是拿来助眠吗?
    谢臻暗暗吐槽了下,赶巧看到靳时雨给他发了信息。
    易怒不好哄:“不回信息?我今天按时下班,需要带什么菜回来。”
    至秦:“刚刚在看书,带两个西红柿吧,我最近半夜容易饿,可以摸起来啃一下。”
    易怒不好哄:“你到了半夜都不睡觉。”
    至秦:“是啊,你不陪我睡我失眠,怕你什么时候又无声无息地晕过去一回,然后出人命。”
    靳时雨瞧着谢臻发来的这条信息,没忍住笑了一下,谢臻在说前段时间他刚刚出院的时候,情况还不稳定,有一天晚上不知道怎么的,腺体疼得要命,后来直接在半睡半醒中疼晕了过去,如果不是那天谢臻碰巧要来他房间拿东西,说不定还真的得被折腾回医院去。
    他不愿意和谢臻睡在一起,一来说是因为自己不习惯太软的床,睡不习惯,二来,是不想。当然这也仅仅只是谢臻个人的猜测,毕竟现在的靳时雨和他相处,虽说很平常,但总归让人觉得之间有什么隔阂,他找不到原因,只能当做是靳时雨心里还有芥蒂,谢臻一时找不到很好的解决办法,于是就这样得过且过。
    偶尔,谢臻还会冒出一句两句调笑的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告诉靳时雨,喜欢他,想要接吻,随后靳时雨就认认真真凑过来吻他。
    谢臻有时也在想,他们现在算什么?交往关系还是暧昧关系?总不能是兄弟关系,谁会和兄弟亲嘴?
    分神之余,谢臻忽觉余光中的手机屏幕里的消息跳动了下,靳时雨回复了。
    易怒不好哄:“可以把床搬过来。”
    至秦:“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睡?”
    至秦:[图片]
    至秦:这床很大。
    等谢臻把自己卧室的床铺照片发过去,并提出这个疑问后,靳时雨没再回复过他。谢臻自然也没指望靳时雨会直接回复,面对这种明里暗里的暗示和调戏,靳时雨总是岿然不动像座死山,一边不动声色打回来,再一边从谢臻身上薅走所有能薅的好处,然后戛然而止。
    就连谢臻都忍不住为靳时雨这惊人的手段拍手叫好,活脱脱像一个吃人豆腐又不打算负责任的死流氓,如果不是谢臻再也不会怀疑靳时雨对他的感情,他真的要以为这是靳时雨随意撒下的爱情陷阱。
    可天知道靳时雨看见谢臻那么直白问他为什么不和他睡的时候,收到的冲击有多大。该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呢?大概无非是之前用尽手段千方百计强上还不乐意的人突然冲着自己敞开了怀抱,甚至该对于自己的冷淡非常不满。如果放在烂俗狗血八点档里,这种情节大概只有主角虚与委蛇准备刺杀反派时才会出现。
    靳时雨深呼了两口气,将聊天界面反反复复打开看,又反反复复关上,连续逼迫自己平静下来很多遍,最后还是忍不住在大冬天里灌了一口从早上到现在已经冷却的凉茶。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鹤市这边肃清了不少黑色势力,再加上有陈家伟帮忙帮衬,靳时雨的工作量也减轻不少。前几日,靳时雨又去找了高局一趟,表示希望警方这边能够尽自己所能查一查当年谢臻失手杀人的案子,虽然高局答应了会去查,可靳时雨知道这件事积压了六年,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是能够查出来的,恐怕早就已经查清楚了。
    六年前谢天宇死亡的时间,是在他已经被那群人带离谢家之后没两天,因此对于谢天宇的死,靳时雨一无所知。靳时雨从谢臻口中撬不出答案,早晚有一天,也会从别人那里得知,他不相信就连唐纪他们也一无所知。
    谢臻身上的冤屈终有一天会被洗尽,他永远都拥有再做回谢臻的权利。靳时雨俯首,将书桌上那些遍布密密麻麻文字的档案全部收好,一一归类,静坐在椅子上,看着手表指针慢慢转过正中央。
    靳时雨腾地站起身,抓上衣帽架上的外套和围巾,“唰——”地打开门,和门口正欲敲门、一脸懵逼的乔乐面面相觑了下。靳时雨正要拔腿就走的动作又慢慢收了回来,不尴不尬地咳一声:“怎么了?”
    “上回那个被奸杀的受害者丈夫又来了,说是死都不同意尸检,说咱们这边儿不经过他的同意就把人给剖了,要赔偿,不然今天就睡警局调解室里。”乔乐指了指调解室的方向,手指一落不到一秒,又听见震天响的哀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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