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是我们那天走得太急的赔罪。”
    收到紧急报案的时候,靳时雨正准备收拾下班,手里还攥着电话,在和谢臻打电话。靳时雨听到外面有动静,当机立断地嘱托了两句,便如道箭般窜了出去,险些和冲回来报警情的吕霄撞上。
    吕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靳哥……前阵儿发的那个抓捕名单上的……文慧和杨四找到了。”他撑着膝盖重重地喘出两声粗气,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但是人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死透了。
    靳时雨心头猛地一震,还没等吕霄喘上一口平静的气,雷厉风行地套上外套,厉声和电话那端的谢臻道:“有事,先不回去了,你自己先吃。”
    他摁断电话,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口,彼时正好看见出警车上抬下两个纳尸袋,看上去沉甸甸的,两个警员帮着抬,尸袋止不住地往下弯曲,像是几乎要垂至地面。靳时雨站在涌动的人群里,看向陈家伟:“刚刚铜锣街的警情是谁报的警?”
    “路人,说是傍晚天黑得早,出门倒垃圾,摸到小区那种大型垃圾桶里有硬邦邦的东西,因为是富人小区附近,以为是有钱人扔出来的,结果再顺手一摸,就摸到了头发,打开手电筒一看,没给人吓个半死。”陈家伟大冬天出了一头汗,用袖子往额头上狂擦了两下,深深呼出两口热气。
    “……尸体没有伤口?”靳时雨眼尖,觉得所有人身上都太干净了,除了泛着一点垃圾桶的臭味之外,连丁点儿血迹、血痕都没有看见。陈家伟应和点点头,累了个够呛,大着舌头回答:“哪儿能啊,靳哥你都不知道多恶心,脖子都快断了,结果用冰给冻住了,结了重重的、厚厚的两块冰,就为了把头和身子还放在一起,不过具体死因还不能随便确定,还等得法医尸检。”
    “先查抛尸点周围的监控,晚上等验尸报告出来了再详谈。”靳时雨扭头回到了警局,紧皱着的眉毛却一直没有分开。上一次给疤脸以及岛上其他人收尸的时候,每个人身上都大大小小有不少地方溃烂,这次杨四和文慧的死因,和之前所有人都不一样吗?只是用简单的、残暴的方式吗?
    谢臻方才似乎是听到了吕霄的报信,隔了不过几分钟,发了短信过来:“杨四和文慧死了?”
    靳时雨垂眼静静看了几分钟,才缓缓打出一个是。对面再也没有发来消息,仿佛是被这不过短短几个字构成的真相给冲击到了。
    外面风有些大,靳时雨顺手将办公区通风的窗户一一关上,揉了揉发胀的眼球,开始着手查文慧和杨四最后一次出现的行踪。比起他这几乎可以说是从黄豆粒里找大米的大海捞针行为,法医的初步检验报告来得要更快些。
    是注射了过量药物致死,脖子上的伤口生前只砍到气管,死后才砍到了更深的地方。
    药物里涵盖着远超于正常水平的激素,这样的激素日常大多数用来给信息素不太平稳、稳定的人做调理。可眼下……
    手里的报告还没有完全看完,靳时雨突然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他抬眼看过去,只见不远处桌上堆着的一堆材料都倒在了地上,纸张零零散散飞出去许多张,这些都是过去有关于类似注射致死的报告归档。
    靳时雨抬手拦住正从看监控里分神出来要捡的乔乐,自顾自上前,半蹲下来一张一张捡起来,指甲抠着薄薄的纸张有些困难,每一张他都被迫地多看了两眼。
    他只是淡淡扫过,捡到倒数第二张的时候,靳时雨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报告上的日期,他眼皮一跳,又多看了两眼,没有名字、没有照片。
    如同过电般的思绪在脑海中迅速滚了一遭,靳时雨紧紧拧着眉,盯着这张报告出神,这个日期,是谢臻当年来自首的日子。
    靳时雨攥着这张不知道被藏在什么地方,甚至从未被人发现过的报告,一时不知自己的心情该称之为什么,只觉得有些难以言喻。
    尤其是将手里这篇今天出炉的新鲜报告与这张突如其来的报告对比时,上面的数据竟然有些惊人、离谱的相似率。
    而它们之间分明跨越了六年。
    靳时雨揣着心事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掏出家门钥匙,还未来得及开门,门便已经吱呀一声轻响,随即一双臂弯将他轻轻搂住带进家门。
    靳时雨脚下一踉跄,却还是单手反抱住谢臻,以免重心不稳两个人一同摔到地上去。
    “哥,怎么还没睡?”靳时雨下意识用手掌去摩挲他的后颈,来回抚摸了两下后,借着昏暗的微光去看谢臻的眼睛。谢臻没有开灯,暖空调也没有再开,以至于靳时雨抱着谢臻的时候,觉得谢臻整个人的身体都带着丝丝凉意。
    “睡不着。”谢臻静静答着,拽着靳时雨往客厅走去,顺手将灯打开了。刺眼的白炽灯晃得人眼睛一痛,靳时雨迅速适应了下,嘴上还不忘搭话:“因为杨四和文慧的事?”
    “他们怎么死的。”谢臻不肯定,却又不否认。
    靳时雨静了半分,才继续道:“体内注射药物过量,催生信息素的激素。”
    “和六年前的一份,被藏匿起来的报告很像,十有八九,和谢天宇是一个死因。”靳时雨面不改色地补充完,甚至还顺手为自己倒了一杯热水,他溜着边慢吞吞地喝着,眼神平静。
    彼时,谢臻突然噤了声,他的头发实在是有些长了,以前只到肩颈处的头发现在已经慢慢延长垂至锁骨下方一些的位置。靳时雨刚住院的那几天,谢臻甚至还去稍微剪短了一些,只不过到现在个把月的时间,又长长了这么多,把谢臻的脸挡得结结实实。
    靳时雨伸出手,耐心地替谢臻将头发拢到耳后,露出谢臻那张血色偏淡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分开之后,谢臻的身体营养似乎有些跟不上从前,他记得谢臻以前气色很好,可现在看总觉得相较以往虚弱惨白很多。
    而且仿佛怎么养都养不好。
    “在想什么?”靳时雨望着他。
    谢臻微微抿着唇,回视回来的眼神有些令人琢磨不透:“我……”
    还不等谢臻说出来整句话,他忽觉眼前便猛地一眩晕,清晰的眼前在瞬间模糊、晃动着,喉咙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塞,谢臻隐约觉得后颈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在感知逐渐模糊的这几个瞬间,谢臻下意识地咬着嘴唇,生生咬出血腥味出来,耳畔仿佛隐约有靳时雨的呼喊声,可他有些听不清,险些膝盖一软重重跪在地上。
    靳时雨骇然,在谢臻痛苦皱眉的一瞬间,神色慌乱地托住了谢臻摇摇欲坠的身体,接连着喊了四五遍,都没有得到半点回音。
    眼看着谢臻要神志不清地晕过去,靳时雨火速抓起自己刚刚脱下的羽绒服外套,将谢臻牢牢裹住,抱着人往门外奔。
    外面还刮着夜风,冷空气直直往靳时雨毛衣领内钻,他无暇顾及其他,将谢臻塞进车内,踩着油门,整个车身都飞快地窜了出去,就像一支脱弓的箭。
    谢臻靠在车座上,身体摇摇晃晃,整张脸除了嘴唇上的几点猩红,几乎是看不出别的颜色。
    “谢臻,你别睡!”靳时雨一边注意着路况,一边抽神去吸引谢臻的注意力,来来回回重复许多遍,都只得到谢臻无力的一声嗯。
    街上没有什么人,毕竟已经接近凌晨一点,车窗外飘着冷风,靳时雨火急火燎地抱着谢臻去了急诊,等到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下来,他落座在门口等待的时候,听见旁边的人出声提醒:“小伙子,你怎么穿这么少呀?这个天不得给身体冻坏了呀。”
    靳时雨呼吸还没完全平稳,他胸口浮动着,低头盯着被冻到通红、隐隐发颤的双手,无言。
    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冻麻了,对温度的感知几乎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这个时候靳时雨才松了口气,幸好,是他感受不到,而不是谢臻没有了温度。
    幸好……幸好……
    靳时雨狂跳的心脏久久不能平复,连带着背脊都忍不住抖动,冷风穿过低低的毛衣领口,灌得他浑身刺痛。
    靳时雨伸出手来,又无声地搓了搓脸。
    第75章 只想要你平安
    75
    靳时雨被医生叫了进去,说是急诊这边没有办法准确判定出具体原因,只是暂时给谢臻做了初步的诊断,确定是腺体出现问题后,给谢臻打了一针安抚剂,只能等到第二天去查具体的原因。
    谢臻正躺在急诊室临时拉来的一张折叠床上,面色惨白,眉头却没有方才皱得那么厉害了。靳时雨抬起手来,替谢臻擦掉额上的冷汗,将黏腻的发丝从脸上一点点拨开,抽出一只手来拨通了电话。
    对面似乎刚刚被惊扰醒,就这样居然还保持着基本的礼貌,陈医生声音带着浓浓的疲倦:“怎么了,靳先生。”
    “你们那里现在方便吗?”靳时雨垂着眼,声音冷静得不像话。
    陈医生一个激灵醒了:“出什么事了?你身体出现问题了吗?”
    “不是我,是谢臻。”靳时雨沉呼出一口气,手却已经穿过谢臻腰间,用耳朵夹在肩膀之间,双手抱起谢臻,已经打算现在就往那边赶。陈医生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一边穿着鞋一边对着靳时雨急急忙忙道:“你别着急啊,我现在过去,你直接去我那儿,那里全天都会有人在。”
    靳时雨没吭声,抱着人往外走,维持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等出了医院,被冷飕飕的风吹了一脸,他混沌的大脑才重新获得了片刻的清醒。
    靳时雨从喉咙低低挤出一个字:“好。”
    陈医生从家里火急火燎地跑到赶回来,整个人浸着一身寒气,匆匆地裹紧羽绒服,刚窜进大门,就看见靳时雨闭着眼靠坐在椅子上,腿上还躺着一个晕过去了的谢臻。
    他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猛地窜过来:“跟我来。”
    陈医生给谢臻调了机器检查腺体,又抽了血,噼里啪啦一顿操作下来,将能做的检查都做了个遍。检查结果还需要等待一段时间,靳时雨穿着单薄的毛衣,一直跟随在陈医生身后,目光紧紧锁着谢臻。
    “他有事吗?”靳时雨在报告单出来后,便死死地盯着陈医生,陈医生被他这架势弄得也有些慌张,连带着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里,连带着看那些数值都有些神经紧绷,他蹙着眉,越看皱得越紧,嘴上却说道:“没什么大事。”
    “没大事你是这个表情?”靳时雨对他这幅表情和话调完全不同的姿态有些不耐,原本平静的语气都连带着有些冲,陈医生用手推开靳时雨半分,手指往下压压,试图让他冷静。
    陈医生:“我这个表情是因为他这不像一个beta的腺体,数值都有点奇怪……感觉有激素影响,发育有点畸形。”
    靳时雨被他这话说得一愣:“什么。”
    “就是看上去不像beta,有几项数值的水平感觉更像omega。”陈医生皱了皱眉,没忍住蹲下来,对着这几张报告单发愁,他抬了抬眼看向靳时雨:“他是突然这样的?”
    “前段时间没有,就今天。”靳时雨答。
    “等我拿着研究几天,到时候再给你答复,他身体没什么大问题,这次是突发性的,不用太担心……你就穿成这样来的?”陈医生说了半天,猛地抬眼,一打眼才注意到靳时雨这件毛衣,忍不住眼皮微微抽动了下。
    “你不冷啊。”
    靳时雨摇了摇头:“我等你消息。”
    谢臻是半夜醒的。即便陈医生已经说了他没有什么大问题,但靳时雨还是不放心,一直在边上陪着谢臻,以至于谢臻醒的时候,稍微一动,便蹭上了靳时雨的胸口。
    他有些迷迷蒙蒙的,手指钻进靳时雨的指缝,触碰到的一瞬间,才忽然察觉到靳时雨手指有点冷。谢臻的动作跟猫挠了一下一样,轻飘飘的,可靳时雨却还是醒了。
    “什么时候醒的。”靳时雨下意识抬手,察觉到掌心另外一只手的存在后,又慢吞吞收了回去。谢臻收紧手指:“刚刚。”
    “现在还好吗?”靳时雨又轻声问他。
    两个人的脸贴得很近,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谢臻没有正面回答这个话题,而是抓着人的手往自己脸颊上轻轻贴过来:“小谢,为什么手这么冷啊。”
    “还好,不冷,你还疼吗?”靳时雨凑过去,轻轻贴着他的唇角,柔软的嘴唇碾过唇角。谢臻被他的头发蹭得很痒,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轻笑出声:“别蹭了,怎么跟狗一样。”
    “喜欢说谎的才是狗。”
    谢臻:“我可不是。”
    “你没有和我撒谎吗,没有瞒着我什么吗。”靳时雨一字一句道,温热的呼吸打在谢臻脸颊,谢臻被他说得一愣,安抚性地伸出手来摸着靳时雨的后脑勺,像呼噜毛一样,来回抚了两遍。
    “我忘记说了,不是故意瞒着你,也不是说谎,只是觉得有些事说出来徒增烦恼而已。你说的那种东西,可能我也打过吧,只是量很少。”谢臻顺遂地闭上眼睛,靠向靳时雨胸口,鼻尖凑在靳时雨脖颈处。
    靳时雨在家里不会收敛信息素的气息,一来是因为家里只有他一个beta,二来是因为他不适合再过度集中去压制信息素,过去因为控制力强,靳时雨哪怕是不贴抑制贴,平时都很少透出一星半点。只是现在医生建议他好好康复,养好腺体,他又开始养成在外贴抑制贴的习惯。
    以至于,谢臻紧紧贴近靳时雨的时候,还能闻到一点点琥珀的味道。
    谢臻压低声音:“我闻得到一点。”
    “很淡的,琥珀味。”
    “从你分化那天开始,我就闻得到一些,后来在唐纪手底下做事,会打一些试剂,后来感知越来越敏锐。”谢臻又往靳时雨怀里蹭了几分,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太多情绪。靳时雨去亲他,不由自主地加重了空气中琥珀味信息素的浓度,嘴唇贴在谢臻嘴唇上,轻轻吮吸辗转几遍,又顶开他的牙关,轻轻哼了几声。
    谢臻被他亲得心猿意马,手探下去抵住腿根:“三点了,你明天不想上班了。”
    “上。”靳时雨轻声应答。
    谢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靳时雨说的是上什么,脸有些热,险些没一脚给他踹下去。靳时雨又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冰冷的手掌轻轻盖住他的皮肤,他顺从地说道:“不做,我就是让你好好闻一闻,多闻一闻。”
    “神经病,闻这个干什么。”谢臻轻轻推搡开靳时雨的脸,别扭地扭过头去,他被靳时雨抱着,浑身上下都动弹不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臻隐约觉得自己仿佛整个人都被浸在琥珀的气息里。
    靳时雨莫名用牙齿扯开谢臻后颈处贴创口贴,吮吸着那块之前被他咬破的皮肤,轻轻舔了一遍,像舔舐伤口般。谢臻被他弄得浑身发毛,感受到靳时雨轻轻咬破了一点,注射了信息素进去。
    只是一点,称不上标记的一点。
    靳时雨又伸出手来,摸了摸谢臻的后背肩胛骨,无厘头地说道:“谢臻,我其实没有那么在乎你骗不骗我,我只想要你平安。”
    “所以,你今天晕倒,我很担心。”靳时雨静静道,“紧张到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但是记得给你穿了,然后去了医院,又去了陈医生那里,一路上都有人问我,穿个毛衣不冷吗。但是我一点也不觉得冷,手抖也不是因为冻的,是因为害怕。”
    谢臻手一顿,去抚摸靳时雨的鼻梁,沉默着。
    “你觉得我有精力再失去你一次吗?哥。”
    靳时雨这个问题抛出来的时候,谢臻被迫将头埋得低了点。这个答案他比谁都清楚,靳时雨没有的,没有精力再失去谢臻一次,哪怕是失去一部分,似乎也不可以,他甚至比谢臻更执着于找到完整的他,所以靳时雨那么执着地去寻找谢臻丢失的那一部分自己。
    “我应该会疯掉的。”靳时雨又给了自己的问题一个答案,他低声笑笑,自我肯定道,“我一定会疯掉的。”
    第76章 往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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