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前一件事对助理来说还只是奇怪,后一件事就堪称匪夷所思。
    离岛?离岛是什么地方?
    助理在查询了机票,又查询了资料之后才答复任惟:“任总,你要去的这个地方没有能直达的航班。”
    任惟错愕,也怪他养尊处优多年,这才一时忘了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个地方都可以用飞机直达的。
    “那能坐什么去?”任惟皱着眉问助理。
    助理不愧是任惟高薪聘请的私人助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已经高效率地为任惟整理出来了一份出行攻略,并且发到了任惟的电脑上。
    任惟打开文件一看,愣住了。
    他如果要去往离岛,需要先从北京乘飞机到揭阳潮汕机场,再从机场搭车前往汕头的码头,而后坐轮渡才能抵达离岛。重点是,前往离岛的轮渡不是每天都有,要三天才有一趟。
    上网查询了一下轮渡的信息,任惟发现今天刚好就有一趟。
    可能是早上摔手机的事已经用掉他太多霉运,他这会儿倒是难得的好运。
    任惟让助理帮忙推掉了后几日的工作行程,自己订好了两个半小时以后飞往汕头的机票。
    如果他在下班的高峰期前出发,就能够在一个半小时内顺利抵达机场。
    事不宜迟,任惟拿上手机、钱包和护照便下楼搭了个车前往机场。
    两小时后,他顺利搭乘飞往汕头的航班。
    任惟坐过很多次飞机。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经常坐飞机出国旅游。创业后出于工作需要,这几年他也经常坐飞机出差。
    可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一样,他对即将去往的地方一无所知,对即将要见到的人也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那个叫做应春和的人是男是女。
    春和,听起来其实有点像女人的名字,但是任惟并没有因此就直接下结论。
    将机票收起来时,任惟注意到今天的日期是7月7日。
    2023年7月7日,他将要见到一个叫应春和的人。
    [应春和的日记]
    2019年7月7日
    任惟跟我提了分手,我同意了。
    听他家里人说他会去美国,短时间不会再回来。
    那很好,这样我们应该就不会再见面。
    我拖了一个小箱子回到离岛,我的家乡。
    那个箱子能装的东西太少,放了一点衣服就塞不下别的,所以对我最重要的那幅画是被我一路抱着回到离岛的。
    这种感觉像是回到了我十五岁那年的某一日,父母出海没有再回来,三天后我抱着他们的遗像从家门口一直走到渡口。
    离岛很小,那条路也不长,我从小到大走过很多遍。
    可那天太热,我的脸上被晒得全是汗,湿漉漉的、黏糊糊的一片,很是难受。
    就是从那一天起,我开始讨厌这座岛,考上北京的大学后便再也没回来过。
    岛上的人就是这样,要么出去了不再回来,要么永远不出去。
    我不属于任何一种。
    我像是大海里出于好奇而奋力上岸的一尾鱼,在领教了人类世界的险恶和陆地生存的艰难后,不得不再次回到这片自己最熟悉的海域。
    我在这里疗伤,也在这里躲藏。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是夏天的故事,所以特意选在了立夏这一天开文
    欢迎来到任惟与应春和的夏日
    第02章 “任惟,你活该”
    离岛是一座很小的海岛,岛上的风景也跟任惟去过的巴厘岛、夏威夷、马尔代夫之类的海岛没得比,甚至各方面设施还没有任惟到过的任何一个三线城市来得完备。
    任惟刚从船上下来,便踩了一鞋底的泥巴,他上个月才拿到货的手工定制皮鞋就此遭殃。
    他低头看着自己差不多报废的皮鞋,面色实在说不上好。
    此时已是下午五点多,岸边有几个年迈的老婆婆正提了一网兜的鱼虾朝着海滩边一排的小屋方向走,看起来估计是要回家。
    许是因为任惟穿的白衬衫加西裤太过于正式,在这岛上实在少见,几个老婆婆奇怪地看了他好几眼,打量着这个不知从何处来的外乡人。
    注意到这几道目光,任惟没再顾自己皮鞋上沾到的泥泞,换上笑脸同几个婆婆打招呼:“阿婆,你们是本地人吗?”
    几个老婆婆都很和善,看他笑着跟自己说话便也笑着回了几句。
    可惜的是,她们说的都是当地的方言,任惟一句也没听懂。
    她们很快也发现他听不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混合着劳动过后的汗水,深深浅浅地堆在一起,带着城市里少能见到的淳朴气质。
    任惟刚想说点什么,就有个老婆婆先是将手往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而后过来扯他的袖子。
    “呃呃…”老婆婆扯了扯他的袖子,让他去看一旁的路牌,“那个…”
    任惟一看,边上有块白色油漆粉刷的木质路牌,最上面写的是“欢迎来到离岛”,下面画了一个指向左边的箭头符号,标注派出所,意思是有任何需求可以找岛上唯一的派出所帮忙。
    任惟懂了,连忙对好心的婆婆道了谢。
    老婆婆见帮到了他很是高兴,笑着摆摆手,目送这个初次登岛的年轻人往派出所的方向走去。
    前往派出所的路上,任惟又给应春和打了一个电话。
    这一次的电话虽然打通了,但遗憾的是,没有人接听。
    听着手机那端传来冰冷电子女音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任惟叹了一口气,将手机收起来,继续朝着派出所的方向走去。
    离岛很小,派出所隔得并不远,任惟没走多久便到了。
    这岛上唯一的派出所狭小而破旧,外面牌子上蓝底白字的英文因为陈年累月的风吹日晒,白色字母都泛起了黄。
    任惟推开玻璃门走进去,就见桌上摆着一个不知道用了多久的台式小型风扇正对着人吹,每转一圈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台出现故障但还在继续运转的机器。而被风扇对着吹的人用警帽罩住了脸,睡得正酣。
    任惟环视了一圈,却也只见到这么一个人,一时有些为难,不知道该不该把人给叫醒。
    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有人走进了派出所,看到他时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抬手便将那顶罩着人脸的帽子给掀开了,用帽子在人身上狠狠一抽:“睡什么睡?这还没下班呢,你就在这睡!有人来了都看不见!”
    睡觉的小警察被抽得一激灵,看清了抽自己的人后苦着张脸叫唤起来:“张叔,你干嘛啊?我们派出所能有什么人啊,我睡一觉怎么…”
    他的话突然顿住,因为他看见了自己面前站着的任惟,眼睛都瞪大了不少:“还真有人啊,这是哪来的外地人?”
    被叫做“张叔”的老警察睨了小警察一眼,而后川剧变脸一样和颜悦色地对任惟道:“小伙子,你是来岛上旅游的?有什么事啊?”
    这两位警察说的话虽然带了一点当地的口音,但比先前遇见的老婆婆说的方言要好很多,任惟大致听得懂,只是稍微有些费力。
    他心下因此松了一口气,笑着回答:“您好,我不是来旅游的,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老警察一愣,像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奇事,“你找什么人啊?”
    “我找应春和,您认识他么?”任惟将应春和的名字说了出来,眼里带了点希冀,望向老警察。
    老警察听了应春和的名字更是一脸古怪,很是谨慎,用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任惟:“你找的人我倒是认识,不过你找他做什么你可得先说清楚咯。”
    任惟听老警察说认识应春和心下轻松了不少,想着离岛虽然小但也不是全无好处,你看这找人不就很方便么?
    “是这样的,我找他有点事,来的时候我给他打了电话但是没有人接。”任惟为了证明自己,还将手机掏了出来,给老警察看通话记录。
    老警察看了看,这通话记录的号码确实是应春和的,当下便也知道这人是真的认识应春和。
    他把先前的戒备收了收,重新带上笑意,跟他解释应春和不接电话的原因:“你这时候打他电话他当然接不了的哇。往常这会儿,他都在学校画墙画,手机没带在身上,你要打学校的电话才有用喔。”
    后知后觉的,老警察反应过来任惟那格外标准的普通话里,有一点不太明显的京腔。
    北京来的?小应不就是在北京上的大学么,可能是朋友?
    老警察到底热心,当下便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我给你打个学校的电话找他喔。”
    “好,谢谢您。”任惟收起手机,一脸紧张地等待这通电话能够顺利地被接通。
    电话被学校的一个女老师接起,老警察跟她很熟,笑着聊了两句,再让她将电话转交给应春和。
    一秒,两秒……三十四秒过去了,电话那端才响起一道清澈的男声。
    “喂,我是应春和。”
    老警察的电话用了很多年了,音质并没有那么好,落在任惟的耳里带了些电流的杂音,沙沙的,偏偏就让他的心一点点静了下来。
    “小应啊,是我,你张叔。”老警察笑着跟电话那段的应春和打招呼。
    应春和的声音也带了一点笑:“张叔,找我有什么事啊?是张婶有什么东西要我回去的时候给她捎吗?”
    应春和的家与张家顺路,有时候张婶忘记买点什么,就会打个电话叫应春和从学校回去的时候帮忙捎带。
    老警察看了任惟一眼:“不是你张婶的事,我在上班呢。这儿来了个外地人说找你,你看你是不是来见一见他?”
    “外地人?是谁啊?”应春和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困惑,许是不解为什么会突然有个外地人来找他。
    老警察这才想起忘了问任惟是谁,连忙问他:“诶,小伙子,问你呢,你是谁啊?到这儿来找应春和做什么,你是他什么人啊?”
    任惟听到这个问题也是一愣,鬼使神差的,从嘴里冒出来一句:“我是任惟,应春和的男朋友。”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老警察瞪大了眼,一旁的小警察则张大了嘴,可以依稀从他的嘴型判断出他想说但没说出来的那个字是“靠”,而电话那一端的应春和也静了,好半天没说话。
    约摸半分钟过去,应春和才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并没否认任惟所说,只是先前声音里有的笑意淡了:“你叫他在那等着我,我一会儿就过来。”
    这句话话音刚落,电话便被挂断了,手机里传出来一阵忙音。
    电话挂了有一会儿了,老警察仍然保持着震惊的状态看着任惟。
    还是小警察拿了个塑料凳子过来放在任惟的面前,脸上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好奇,语气倒是客气礼貌:“哥,你坐。”
    任惟摆了摆手,淡淡地笑:“我不坐了,我去外面等他就好。”
    他知道自己刚刚那话一说出来,估计对眼前这两人造成了很大的心灵冲击。这地方小,民风淳朴,想必都不见得知道什么是同性恋,更别提接受这一思想了。
    “诶,你这说的什么话。”老警察连忙拦住要出去的任惟,把他摁在凳子上坐下了,而后把桌上的小风扇转了个方向,正对着任惟吹,小小的凉风将任惟的发丝都吹得飘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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