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禾一时间没说话,随即一只冰凉而强硬的手落在她颈间,五指间力道收紧,就像是在捏一只细嫩的花枝,轻轻一折就能将她掰断。
    “我的耐心不多。”
    他目光冷寒,一团墨火忽地在她身边升起,意思不言而喻。
    虞禾湿漉漉的头发粘在颊侧,望着谢衡之的时候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发抖,心口处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如果她说出自己的身份,谢衡之还会动手杀她吗?她跟谢衡之无冤无仇,也不是抢他东西的人,总不该又这样倒霉被杀……
    虞禾不想跟谢衡之扯上关系,但也实在怕死……
    强烈的杀意,似乎一瞬间让她回到了心口被刺穿的那一刻,一时间慌乱,无能为力,又一次弥漫开,连同剧烈的恐惧一同笼罩着她。
    她颤栗着,小指也下意识蜷缩起来。
    细颈被掐住,空气变得稀薄,虞禾本就不多的勇气与理智,在这个曾经杀过她一次的人面前被轻易击溃。
    无论如何,不要杀了她,她还不能死。
    她不要再死一次……
    濒死的恐惧包围着虞禾,正当她放弃抵抗,费力地开口想要说出实情的时候,手上的力道忽然松了。
    她猛吸一口气,猛地咳了起来,面上的涨红也开始消退。
    谢衡之的始终漠然冷淡的神情,似乎有了一丝裂痕。
    他的眸色很深,就像漆黑不见底的深渊。
    微微晃动的瞳孔,是深渊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时之间,风声、水声、刀剑与惊呼声,似乎都在这方寸之间消弭。
    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只有芦花无声飘散。
    谢衡之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以某种久违到有些陌生的方式跳动起来。
    虞禾还在发抖,她的恐惧掩饰不住,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她身下的芦苇被压出细微的脆响。
    漫天的芦花像是一场大雪,洋洋洒洒地落满了视野。
    虞禾脖颈一道红痕,眼睛也泛着充血的红,不知是眼泪还是湖水挂在脸上,显得整个人尤为狼狈可怜。
    就在紧迫的气氛中,她不小心嗅进了芦花,而后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墨火无声隐了下去,谢衡之靠得很近,忽然抬起手,吓得她睁大眼往后退。
    他的动作滞了一下,犹豫片刻,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腕部,发丝也轻扫过她湿冷的皮肤,像是毒蛇无声蜿蜒而过。
    一道剑风劈下来,以至于谢衡之一触及离。
    白衣之上笼了层淡淡的月辉,衬得他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
    虞禾见到突然出现的霁寒声,感动到简直想要掉眼泪。
    “谢衡之,你居然还敢出现……”霁寒声的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痛恨。
    姑射山仙尊的儒雅冷傲,在谢衡之面前荡然无存,只剩下全然的怒火。
    尚善拍碎了两座楼,正在应付那些一波又一波的小辈。而赶来的几位高人,则要牵制突然出现的谢衡之。
    就在不久前,谢衡之被仙门重创。
    按理说他总要休养一段时日,谁也没想到这么快,他就突然出现在瑶山生事。
    除却仙门众位大能,附近的大泽妖王也收到了求助,赶着来找谢衡之算账。
    术法与剑风化作天牢地网,将整片湖泽牢牢罩住。
    “久见了。”谢衡之的目光落向霁寒声的位置,又不像是在看他。
    一瞬之间,星流剑飞至穹顶,姑射山众弟子的剑紧随其后,而后数道剑影凝结,在月下化为一道巨剑直冲谢衡之而去。
    强劲的剑风,直接将湖水掀起了十数丈。
    即便是尚善这样强悍的魔族,一剑下去也能被斩成两截。
    层层魔气化为一股气障,强行阻挡了剑势的进攻,而后魔气攀上剑影,猛然撕碎这强劲的巨剑。
    谢衡之有伤在身,强行挡下招式,气障消散,却抵不住剑气的震荡,唇角泛出一抹殷红。
    他侧目看向芦苇荡,方才的身影已然不见。
    谢衡之垂下眼,忽然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尚善脑袋晃了晃,正不解之时,随着谢衡之一抬手,整个湖面都开始沸腾,数百道水柱被魔气袭卷着升腾而起,化为利剑一般扫荡所有人。
    飞溅的水花遮挡了视线,岸上一片人都被拍飞了出去。
    等到湖面再次平息之时,只见整个湖泽之地都泛起了朦胧的水雾,再不见方才骇人的魔头。
    十二被谢衡之一招击中,躺在地上吐血不止,连爬起来的力气没了。
    虞禾坐在他身边,身上止不住地滴水。她已经给十二点了气穴,暂时能保住他的性命。
    微凉的水雾里,仿佛还有消散不去的魔气。
    她第一次体验到书中所写,魔头强悍无匹的实力是什么模样。
    仅仅是修为所带来的的威压,便足矣震慑一众修士无法动弹。
    谢衡之为了提升修为,必定使用了不少邪法,以至于现在身上的浓烈的魔气已经与纯魔之体毫无差别。
    在他身上,已经看不见往日那位清傲脱俗,衣不染尘的剑仙身影。
    一把长刀横在虞禾面前,顾微面色严肃,语气也冷了几分。
    “你们两个,究竟是什么人?”
    她平复了呼吸,抬头看向顾微,也看到了缓缓落下的霁寒声。
    “谢衡之是冲着你来的,你不是云崀山的弟子。”霁寒声皱起眉,星流的剑锋直指虞禾。
    虞禾已经冷静了下来,她扭头看向顾微,说:“你能救救他吗?再拖下去,我怕他会死。”
    好歹当了几日的朋友,顾微倒也没见死不救,利落地扛着人走了,将虞禾留给了霁寒声。
    她依旧坐在木桥上没起来,湿润泛红的双眼轻眨了两下,而后她望向霁寒声,嗓音又轻又哑:“好久不见,你现在说话好流利,一点也不结巴了……”
    霁寒声原本冷肃的双眼蓦然睁大,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面上仍有几分怀疑,嗓子莫名干涩,艰难地想要开口,就听她又低下头,轻声说:“对不起,我失约了。”
    湖面泛着的水雾,似乎一部分氤氲在霁寒声眸中,悄无声息朦胧了他的视线。
    “你是……”
    “对不起。”她又重复了一遍。
    星流无声入鞘。
    一只手朝她伸过来,虞禾抬眼看去,霁寒声面上露出一种像笑,又像是要流泪的表情。
    五十年前,他在望仙台的焰火声中,红着脸对虞禾说“我等你”,她笑着答好。
    后来他没等到虞禾平安归来,备好的仙羽也没能交到她手中。
    五十年里无数个深夜,他都曾不断回忆起那场绚烂的焰火,回想他们此生仅见的最后一面。
    虞禾将手递过去,霁寒声将她拉起来站稳。
    “抱歉。”他忽然说。
    他一直在后悔,如果不是他多话,虞禾是不是不会去苍云山,更不会惨死在谢衡之剑下。
    如果不是他,虞禾已经拜入姑射山,此刻也该是厉害的仙门修士,许多事都不会发生,甚至所有的一切,都不会一步步走向无可挽回的地步。
    虞禾心中一酸,摇头道:“没什么好抱歉的,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霁寒声忽然道:“方才谢衡之可有认出你?”
    虞禾那个时候只顾着害怕了,也没注意到谢衡之有什么变化,她想了想,说:“我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他不可能认出我,还好你及时赶到……”
    “那他为何……”霁寒声不解。
    “这便是我要告诉你的事,我们换个地方。”
    瑶山被谢衡之这么一闹,所有人都不得安生,彻夜给附近辖地加了一层又一层的禁制。
    谁都无法安枕入眠,尤其是住在此处的弟子们,夜里只是水鸟的动静,都足以惊得人推窗查看,生怕又是谢衡之来了。
    原本要参加比试的弟子,不少被谢衡之打得重伤,一时间无法恢复。
    附近的大小阵法被谢衡之损毁,虽然也伤到了他,但正是要紧的时候,倘若十二楼的魔族前来生事,恐怕暂时难以应对。
    不得已,此次三秋竞魁终止,只能选择延期再办。
    小榭之中,属于秦娇玲的假面退去,露出虞禾如今的相貌。
    水中是干枯的莲叶,翠绿而密集的水藻铺在水面,像是一层柔软的绿色毛毯。
    她将石子丢下去,激起噗通一声响。
    “你想修补自己缺失的魂识,好安然回到自己的世界。只是……这种事情,我闻所未闻,若要帮你,也要先回到姑射山,请教几位前辈。”霁寒声语气柔和,再没有前几日的冷淡。
    “你可愿随……同我一道回去?”
    虞禾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受制于曲流霞,暂且不能远走,且不能被他怀疑。”
    霁寒声点头,轻声说:“死而复生一事,切忌透露给旁人,尤其是谢衡之,我在你身上重新布了术法,他不会再寻到你。”
    “我会尽量避着他,早日离开自在飞花。”
    虞禾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代了出去,再没有隐瞒。霁寒声沉默了许久,才接受了她的说法,并没有质疑什么。只是看着虞禾这张脸,仍是有些不大习惯。
    一直到现在,他还觉得一切像是不太真切的梦。
    霁寒声将一个铃铛大小的东西递给她,说:“这是姑射山的应声虫,有了这个,你便能随时找到我了。”
    姑射山远离凡俗,他随身财物不足三百金,最贵的当属他的项上人头,一时间帮不了虞禾什么。
    何况魔域封印被谢衡之打出缝隙,如今时不时会松动,他身为姑射山仙尊还有自己的责任在身。
    虞禾要先回到自在飞花复命,等着霁寒声回姑射山借钱想办法为她赎身。她现在跟霁寒声走太近,只怕让人怀疑。
    霁寒声说完,又提醒了她几件事,往她身上布下了好几道护体的咒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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