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衡之真的杀了很多无辜人吗?”虞禾忽然问道。
    鹤道望听到虞禾小心翼翼地提问,才发觉这么多年,她还是跟以前没多大的变化。他在悔过峰已经太久,栖云仙府的人来来往往,有人死也有新人入门,虞禾只是其中最寻常不过的存在。
    他也曾想过,倘若没有谢衡之,虞禾死后,可能他也会渐渐忘记这么个人。
    只是偶尔经过竹林,他会下意识偏头看一眼。
    竹林中没有突然蔓延的大火,也没有翠竹被剑气削断而哗啦啦地倒下。
    被砍出大片斑秃的竹林,早就已经恢复了原貌,人也好物也好,都渐渐将她遗忘。
    “或许有些事与谢衡之无关,但他的确杀人无数,罪恶滔天,早已不是你熟悉的人。”
    虞禾轻叹了口气,没有吭声。
    鹤道望突然问道:“还记得陆萍香吗?”
    虞禾点头:“听说他是谢衡之入魔后所杀……”
    “不是,他与你同样,在三秋竞魁最后一日,被谢衡之亲手诛杀。”
    鹤道望用了诛杀这个词。
    虞禾眼神微动,问:“为什么?”
    鹤道望那个时候还在昏迷,并不知晓其中经过,后事也是由薛琨以及公仪蕤告知。公仪蕤最喜欢探知旁人的私事,栖云仙府稍有点秘密都躲不过他,更何况是陆萍香。
    “阳关道有一头目,无人知晓他的身份。听闻他的五位弟子,皆是智识过人。陆萍香便是其中之一。”
    虞禾听得微微睁大眼。
    “三秋竞魁当日,仙府中隐藏的阳关道信徒出手抢夺法器,陆萍香想要再次发动借花之阵,而谢衡之早有预防,破坏了他预先设下的阵法。据薛琨所说,陆萍香是与人达成了什么交易,因为借花之阵无法使人死而复生……”
    鹤道望一连串的话,给了虞禾不小的震撼。
    她怎么也没办法把陆萍香和阴谋家联系到一起去。
    按照这话,当初论剑大会,让文尹君祭阵,鹤道望昏迷的借花之阵,也是陆萍香亲手所为。
    她又想到那个笑意温和,处处对她伸出援手的陆萍香。
    “死而复生是什么意思,陆长老他……”虞禾想到了陆萍香屡次提及的妻子,脑袋忽然像是被敲了一下。“他想复生自己的亡妻?”
    鹤道望刻薄道:“死过一回换了个脑袋,人倒是聪明许多。”
    虞禾再一次被他羞辱,难得还有几分亲切感,更何况也打不过,只能暂且按捺住。
    “但人死了就是没了,世上没有无中生有的术法,就像一张纸被烧成灰无法复原一样,凭空变出一个人来,怎么可能呢?”
    虞禾说着才发觉鹤道望正在盯着自己看,随后她才意识到,这种话她是最没资格说的。
    如果死而复生只是虚妄,那她的存在又该如何解释?
    或许是因为她死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因此一直对死亡没有太清晰的感知。
    她不认为自己是复生,只当自己是又一次的回来。
    而在其他人眼中,她现在就是个死而复生的奇迹。
    虞禾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是例外,我没有完全死……”
    鹤道望只当她脑子不太清醒,也不想计较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所以你认为,死而复生,是对是错?”他冷声问。
    虞禾记得陆萍香曾经提到过他的夫人,能让他记那么久的女子,一定是个善良又温柔的好人。
    她摇摇头,说:“莫说死而复生只是虚妄,即便真的能成功,陆长老的夫人醒来后,真的能面对陆长老为了她复生而造下的杀孽吗?”
    她越说声音越轻。“就算是师清灵,她又能坦然面对这一切吗?天底下因她而遭难的人,又要如何看待她?这样的复生,太沉重了……”
    鹤道望面色沉静地望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有太多的话想说,但面对这样的虞禾,又觉得或许他什么都不说,她也应该能明白。
    “或许谢衡之也认为这是错的。”
    “可是……”虞禾心中不解,可谢衡之这个人,不是一直都坚持走最正确的路吗?
    对她动情是错,入魔是错,为一己之私害人无数更是错。
    究竟又是为什么?
    鹤道望没有讥讽,也没有愤恨。
    他只是觉得谢衡之太可笑。
    “人不就是这样,明知道什么是正确的选择,却还是要走错的那条路。”
    好好练功是对,偷懒分心是错,可人生在世,有几人能做到全无欲望,只做正确的事。
    鹤道望说完后站起身,将一块玉牌丢给她。
    虞禾接过,是悔过峰的信物。
    “多谢峰主。”
    她说着又想起应声虫,掏出来给鹤道望看。“这个是霁寒声给我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没反应了。”
    鹤道望接过后瞥了一眼,果断道:“死了。”
    随后他又把小银球丢回虞禾怀里。“你的事自己解决,我还有事要办。”
    鹤道望说着,手中化出一道灵符。
    “我已经让汐音前来接应,你就在这儿等着,随她一道回栖云仙府拿钱赎身。姑射山那种破地方,霁寒声掏空师门也拿不出三万金。”
    虞禾本来心底还有点郁闷,一听鹤道望的话,顿时感激涕零。
    “峰主你人太好了。”她看鹤道望坐个小破船,还以为他穷到只有脑袋值钱来着。
    鹤道望冷哼一声,又瞥了一眼她身后的三十二,冷冷道:“这种麻烦的人物,直接丢下便是,不必管他。”
    虞禾也点点头:“等离了云梦仙洲我就甩掉他。”
    等鹤道望一走,她也放下心来,等着柳汐音过来接她。
    有了栖云仙府的庇佑,妖族的人应该不会为难。
    虞禾叹了口气,回过身想要检查三十二的伤势。
    一回头,对上一双情绪交织的眼。
    “你醒了?”
    虞禾愣了一下。
    她也不知道三十二是什么时候醒的,或许是她低估了三十二的修为,所以术法失效得很快。
    但她说的那些话,就算听到了一点也没关系。
    虞禾心中倒是坦然,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三十二要这样看着她。
    他眼睫垂落,眼底似乎覆了层阴霾,被虞禾这么看着,忽然不轻不淡地笑了一声。
    “虽然不清楚你听到了多少”,虞禾顿了一下,说:“但我不会解答你的任何疑问。”
    “前辈认为,错误的选择,结果一定不好吗?”
    虞禾想他应该是听到了鹤道望的那句话,料想也有自己的什么故事。
    “无论好与不好,既然做出了选择,什么样的结果都要承担。”
    虞禾早就觉得三十二这个人神神叨叨,看着不太正常。
    “善因结善果,恶因结苦果。”三十二抬眼看她,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
    “前辈说的是,苦果再苦,我也早做好了咽下的准备。”
    第64章
    虞禾没听明白三十二的意思, 只当他是听到了鹤道望的话有感而发,在那自言自语。
    “我还有些私事要办,待我将你送出了云梦仙洲, 你先自己回自在飞花,记得不要和旁人提及我的事。”
    虞禾交代完,又打量着他的脸色, 问:“你伤势严重吗?”
    三十二惨淡一笑。“不致死。”
    虞禾这时候才想起来霁寒声好像给她塞过几颗药丹,忙取出来递给三十二。
    他没有伸手去拿, 而是微微一低头, 就着她的手将丹药含进口中。
    微凉的唇瓣触碰到她的指尖,她仿佛还感觉到了一丝湿意, 手一抖连忙收回来。
    虞禾本来觉得这样太过轻浮, 然而三十二的动作十分自然,神态也坦然从容,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反倒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
    她默默蜷起手指,也不说话就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坐下。
    “前辈要离开自在飞花了?”
    虞禾点点头,应道:“是, 我的故人愿意帮忙赎我出去, 只是不知曲流霞能否顺畅放我离开。”
    “曲流霞为人阴险狡诈,或许发现你与仙门关系密切, 会借此掣肘你与友人。”
    “我也不是没想过,但我也不想继续在这个破地方拖下去了。他若是不放我走,我就把他的踪迹都传出去, 让谢衡之过来追杀他, 谁也别想好……”
    虞禾自知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语气里还带着点洋洋得意。
    三十二沉默了一瞬, 也低笑两声,说:“的确是个好法子。”
    片刻后,他忽然道:“手上染了些脏污,我去趟河边。”
    虞禾点点头,就见三十二的身影越过水草,走动时四周的芦苇被拨开,窸窸窣窣地颤动起来。
    三十二俯下身,面色归于一片淡薄,俯身将仅剩的灵力灌入水中,任由这股气息随着水流飘散。
    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走回去,面上又是沉静的笑意。
    虞禾杵着脑袋,估摸着鹤道望给柳汐音传了信,等柳汐音来了,她该怎么解释自己与鹤道望的关系。
    然而就这么想着,忽然就感觉周身的气息有些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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